她想,今年的冬天,要一起过。
他们还有好多个以后。
她话音落了一半,后面那句一个字比一个字弱,渐渐没了声。
容渟背着她,脚步停顿,又往后看了一眼。
耳后逐渐染上绯红,眼神变得幽暗。
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这样的情绪,既想小心呵护,又想蛮横独占。
容渟的脚步停了一会儿,又往前走了起来,河边夜风吹得格外冷,容渟空了只手出来,将姜娆垂在风里的手拉起来,塞进了她自己的怀里,却将她翻上去的锥帽乌纱放了下来,挡住了她沉睡的睡颜。
想把她藏起来,月亮都不能瞧见。
……
把姜娆送回客栈以后,容渟把她送回到榻上,他一向很会照顾自己,自然很会照顾别人,替她脱下鞋袜擦了脚,到外衫时,修长手指动作一滞,眼睑垂了垂,非礼勿视地将视线避开,又继续开始解//开她衣襟的扣子。
眼睑垂下不过一瞬间的事,他眨了眨眼,目光又重新抬了起来。
之后目光便再没垂落下去,甚至连眼睛都没眨过。
小姑娘人虽然生得娇小,但该有的都有,凹//凸有致,看得他浑身血热,咬着牙,气息浮躁,一脸隐忍。自找折磨地没将目光移开,原本只是想帮她解了外衫只留中衣好让她睡得舒服点而已,反倒使他自己最终一脸狼狈,一头大汗。
他清楚不能再在这里留下去,刚要起身,榻上传来簌簌的声响。
容渟止步,回眸看了一眼。
小姑娘刚被放到床上时还是平躺,一眨眼的功夫就翻了身,脸朝外侧身躺着,胳膊往空气里抓了抓像是想抱住什么,抓了个空以后,秀气的眉头皱紧了,像是在梦里闹起了小脾气。
容渟看着她的小动作,眼神晦暗,站了半晌,最后不动声色去锁上了门,掀开被子,将自己的身体送到了她的怀里。
小姑娘猫儿找到了窝似的往他怀里蜷了蜷,闻了闻气味皱紧的眉渐渐松开了。她无意识的动作令容渟气息扰乱,绷着身子,狠咬了下自己下唇,绷着一头青筋,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离天光大亮也没几个时辰了。
鸡啼声响起来没几刻,昨夜被药迷晕的明芍支着脑袋起来,找人问清了姜娆的房间,按着惯例,想到姜娆的屋子里伺候着姜娆起床,推了推门,察觉到门由内上了锁,在外面试探喊了两声“姑娘”。
容渟捂着姜娆的耳朵,唇角勾着笑,半支着脸,神情慵懒地看着怀里的人。
明芍喊了两声见里面没人应,叹了口气走远了。
姜娆梦里想翻身,被什么东西挡着了,触感异于墙面,她掀开眼帘,一脸茫然地眨了眨,仰眸看着床上多出来的那道身影,吓得身子一怔,搭在他腰上的胳膊往后缩,被他款款落下来的手压住。
他身上还是那股清润好闻的药味,长发披散的模样姜娆不是头一回见了,也许是他脸上懒惓的笑太撩人,这回尤其使她心跳加速。
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胳膊被他压着动弹不得,但手指张开了手腕用了点力气,将手往上翘着,不敢真的往他腰上放,“你怎么在这儿?”
“我将送回来后,本想离开,但你揽着我的腰,不让我走。”容渟压着她胳膊的手用了点力气,像是在提醒姜娆她的手放在了哪里,抬起长指点了点她的眼,半是委屈半是无奈地说道,“我一走你便要哭。”
他身上玄衣未脱,语气认真,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笑容浅,正经又无奈,使他说的话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
姜娆迅速一低头将脑袋裹到了被子里。
“你平日里待你丫鬟也是如此?”
她隔着一层被子,听着他气音淡淡的笑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被子里满是他身上的药味和他的身躯近在眼前的事实让她脸色爆红,她就说为何她认床昨晚还能睡得这么踏实,睡着了为非作歹倒还是很厉害,缩着小小的身子羞于露面,隔了一会儿床榻一动,有人掀她的被子,姜娆紧紧抓着被角像是抓着自己不剩多少的面子,“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明芍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娘,天已经亮了,少爷吆喝着要你带他去用早膳,该起来了。”
姜娆探了个头,只露出眼睛,往明芍身后扫了扫,没看到什么人。
她抿了抿唇,“九殿下呢?”
“他走了。”明芍惊了一下,“那人真的是九殿下?”
姜娆扔了个枕头过去,“除了他,还能有旁人不成?”
明芍笑嘻嘻地捡起了那个没被扔出去多远的枕头,拍了拍,递回给姜娆,“奴婢还以为,姑娘朝思暮想,找了个与九殿下容貌一样的,聊解相思。”
姜娆咻的将那个枕头又扔进明芍怀里。
明芍又接着枕头,笑得开心,姜娆深吸了几口气,脸颊的热消散下去,她道:“九殿下出现的事,莫要声张出去。”
明芍这些年在姜娆身边,也养出了一些眼力见,一如往常那样,应了姜娆的话,也不多问,“奴婢知道了,一会儿奴婢也往下打点打点,管好别人的嘴。”
她伺候着姜娆洗漱穿衣,帮她梳理鬓发,要将发簪送入姜娆发间时,笑着看着镜子里妍妍动人的小姑娘,“这半年,那些首饰店里的首饰,您也没个看上眼的,既然找到人了,找九殿下为您做几个喜欢的。”
姜娆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语气里的调笑。
她指了指案上的那盒口脂,示意明芍往她唇上补一点,明芍拿起那口脂来,看了眼姜娆,调侃道:“这能见到九殿下就不一样,都知道用心打扮了,可您出去戴着锥帽,他也看不见呐。”
姜娆脸红了一下,抿了抿唇,口是心非地说道:“哪有那么多勾勾绕绕,我只是想补一补口脂。”
穿戴好以后,姜娆戴上锥帽,出了客栈。
虽不必再去淮州,但栖柳镇,她还想多留几日。
至少,要知道纵火的人是谁,再离开。
和姜谨行一道在镇上的茶楼里用了早膳,姜娆没看到容渟人影,拉了个人问了问,才知道他去了衙门那儿。姜谨行一听说这事,也跃跃欲试地想去衙门查案子。
昨天被迷晕的那些随从个个都醒了,能找到人跟在姜谨行身边,姜娆便由着他去了。
她自己在栖柳镇转了转。
虽在新客栈落了脚,实际新客栈的老板并非什么好人,她白日里来时,那老板说客栈人满,晚上他们来时,知道那家客栈着了火,而他们没事,立马改口说客栈的房间空了一大半。
于是一码归一码,她虽给了新客栈老板银子,但借着容渟手上的令牌,将人捆了起来。
这老板有问题,那她问的那一家又一家,甚至这镇子里所有的客栈,都有猫腻在里头。
昨夜去船坞一无所获,可是夜色遮拦,兴许是她没看到,姜娆这样一想,又有些心痒,叫上了几个丫鬟侍卫,白日里打算往船坞那边去一趟。
多年在外的习惯,令她不想太张扬地显露身份,尤其在栖柳镇这种天南海北的人都有、鱼龙混杂的地方,穿着打扮远不及在金陵里那般显富贵,头上珠钗也少,她让丫鬟和侍卫跟的远一些,只留明芍在她一旁,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富足人家里的小姐。
阴天,四处光线有些暗。
路边两道贼兮兮窥探的目光落在了姜娆的身上。
她戴着锥帽面容隐约,根本瞧不清,但露出来的两手白得纤长匀净,再加上气质身段,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更何况一些肮脏的视线又不是戴着锥帽便能挡得住的。
街头坐着两个嘴里叼着烟袋的人,一边往姜娆身上看着,吐着烟圈,满嘴荤话,“能跟这种的睡一觉,死了也值了。”
“别,人家看上去可富贵,指不定家里有什么背景。这种尝不着的,多看两眼,好好记着,梦里亵玩几回过把瘾得了。”
“出息,单想想能有什么劲儿,走,过去,给我挡着,老子去摸一把,叫你瞧瞧什么叫真的过瘾。”
“能成?”
“这事我又不是头一回,她一看就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待不长久,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就算被逮到了能怎么着?”
窃窃私语声未尽,说话人的头发被人抓着猛扯向后。
说话人的身体像麻袋一样被人拉扯着在地上拖着,直到被拖到阴暗的巷道角落。
身体撞到石墙上一声闷响,这声响不是背撞墙撞出来的,而是脸。
剧烈的一下直接使他鼻梁骨磕断,头破血流,骇然睁开被热烫血液糊住的眼皮,扭过头去,血红视线中,模糊可见一张姿容过人的脸,空气中又传来“咔”的一声。
……
姜娆听到了点响动,视线跃过人群往后望了一眼。
小巷幽深,里头暗如黑夜。
姜娆皱了皱眉,视线往里看什么都看不着,仔细听了听,又没听到别的动静,继续往船坞那边走。
等到了船坞那边,听到路边的行人都在议论长迁街那里有人被打的事。
长迁街刚好是她来的地方。
打人的不见踪影,被打的那人双手被废,嚎叫着瘫软在地上流了一滩血。
被打的两个人是这里出了名游手好闲的地痞恶户,他们挨了打,自是大快人心。
但他们虚弱到了极点还在声张是自己无辜,再加上那一地血和两人凄惨的模样,还是叫一些人心里对打人的人生出了忌惮。
姜娆听到被打的人是这里有名的地痞无赖,对自己方才经过长迁街时听到什么声音后头回都没回异常坦然了起来。
就算打人的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人,可好歹也收拾了收拾作恶的。
白天的船坞比晚上繁忙,江边有卖花的老人,花篮里摆着梅花。
姜娆本来不想买什么东西,见老人佝偻着腰哆嗦着手的姿态可怜,她买下一整篮的花,扶着老人的手问,“老人家,您怎么一直哆嗦?”
“长迁街那边有人挨了打,我、我都看到了。”卖花的老人手臂微抖,“那些血,当真可怕,姑娘,您可别往那儿去。”
姜娆点了点头,听到容渟唤她小字的声音,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见真是她,眼睛立刻弯了起来。
卖花的老人家拉了拉姜娆的手。
姜娆停住脚步,轻轻回头看着这位老人,卖花老人家的视线正停在容渟身上,老人家眉头微拢,眼神里带着打探,又带着一分确信,对姜娆说,“好像就是他,打人打得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