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听到了这个消息,自然忙着前去给二世分忧。
只是他进来后,见到皇帝正穿着中衣在塌上休息。
一旁的侍女见到霍成进来了,便纷纷退下。
盛春时节已经过去,夏天已经到了,大室内已经备上了消暑的用品。
霍成见皇帝正在睡觉,只好候在榻边静静候着。
内侍之臣出身,这点素养还是有的。既然不是急事,自然不能打扰皇帝休息。
霍成从正午守到日暮,外面求见的大臣也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二世醒来后,恰好用晚膳的时候。
见二世对晚膳似乎没什么胃口,而且一直面色阴沉。霍成自然要为皇帝分忧。
“陛下似乎胃口不佳。”
扶苏放下箸,对着一桌子菜道:
“撤了吧。”
二世在室内转了一圈,隔着窗户看到外面是如森深严的郎卫。
这座大室周围都是廊道,而且独占一处院落,四面的巡逻卫队和郎卫将这里围的密不透风。
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二世望着外面燃起的火把,只是今夜比昨天的月夜还要亮,于是这些生烟起雾的火把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了。
皇帝突然问道:
“朕记得,朕今日要去巡视矿坑。”
夏黑瞟了一眼霍成。
霍成吞了吞喉哽,将腰身弯到最低。
“禀陛下,是臣的主意。臣担心陛下接连舟车劳顿,今日若是继续赶着处理巡视矿坑,陛下身体必定受不了。所以臣擅作主张,挡退了卫都尉。”
卫通——
事实上,扶苏对这个姓卫的人了解并不多。
将兵权交给他,扶苏自己也心有余悸。但是好在,他还有另外一张王牌。
这张牌截至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给蒙恬亮过。
“臣请陛下恕罪。”
“若是先帝,你怕是已经死了万次了。”
扶苏一脸阴沉。
“请陛下恕罪。”
扶苏不再说话,只是任由这些近侍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这一觉,扶苏睡的根本不踏实。
扶苏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忠义!
在权势和利益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蒙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没有了始皇帝那样的盖世功业,扶苏根本就不能对诸臣形成降维镇压。而始皇帝却在临终之前,大肆扶持蒙氏一族。这无疑给扶苏留下了很大的隐患。
如果一个皇帝相信赤胆忠心这种东西,那么他就坐等亡国吧。实质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
简单来说,从皇帝的位置换人做了之后,蒙恬的忠心就变质了。面对始皇帝那样强势的君主,蒙恬尽忠职守就是猫咪在老虎面前卖乖;但是面对扶苏这样的君主,蒙恬的尽忠就是让皇帝听从他的话。
现在好了,蒙恬已经开始公开和他叫板,向他讨要兵权了。
这着实激起了扶苏对蒙恬的厌恶。
扶苏在霍成身边走了两步,还是道:
“起来吧”
霍成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小猫一般,犹疑了一会儿才起身。
“谢陛下。”
扶苏看了眼这些属官,一个个都瑟瑟发抖的模样,并不能消除扶苏心中的怒气。
“其他人都退下。”
夏黑听了这话,十分惊讶,随即也心中对霍成不服气起来。
皇帝陛下要单独和霍成讲话,必定是将霍成当做第一心腹了。
虽然他自知出身低微罢了,不比霍成是被家族推举入宫,可是这些年来,是他陪伴皇帝陛下走过风风雨雨,怎么如今反而是霍成更受重用呢。
夏黑十分不情愿的离开了大事。
一时间,大室内只留下了皇帝和霍成两个人。
扶苏冷冷的瞥了一眼霍成,这让霍成不寒而栗。
“你倒是胆大妄为,竟然趁着朕睡着,替朕做决定。”
霍成心知皇帝还是在对方才之事不满,于是只好又解释了一遍,随后俯下身子请求皇帝饶命。
“陛下,臣绝不是想要冒犯陛下,臣只是为陛下的身体考量。”
“你是听到了外面那些风吹草动,知道咸阳城的事情解决了,所以朕不着急回到咸阳了吧。”
扶苏坐在座上,慢条斯理的道。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几乎让霍成瞬间石化。
“臣该死!”
大室内原本是珠光宝气,铜炉闪耀折射出暖光,却又不显得过分奢华。几盏蜡烛燃起的微火,更是烘托着殿内的气氛十分和暖。
外间的风徐徐的透过窗户送进来,吹着印在地面上的两个黑影不住的摇动。
“求陛下恕罪。”
扶苏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都在外头听到了什么?”
霍成犹疑了片刻,只能和盘托出。
“臣听闻大柱国对陛下出言不逊,惹怒了陛下。臣还听闻……”
“说下去。”
“大柱国回去之后,责令蒙氏大子蒙忠不许无诏出现在陛下面前。”
扶苏听了,竟然唇角微微上扬。
见皇帝竟然笑了,霍成反而更加担心。
“陛下,臣本不该多嘴,但是……”
“你直说吧。”
“诸臣明着是互相联合要陛下处决王戊,实则是在攻击陛下。陛下建极登基不过一年有余,诸臣看似恭顺,实则其心不服。而陛下又力倡改革,这更是让诸臣有了针对陛下的借口。臣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帮助皇帝陛下破除如今的窘境。”
“哦?你竟然有办法?”
霍成作揖。
“臣为陛下谋划许久,只怕此法不足以助陛下解决当下的困境。”
“你能为朕出这份心,朕心甚慰。”
霍成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之所以要改革,为的是让大秦江山稳固,天下人都归顺于陛下。而诸臣之所以阻碍陛下改革,多半是由于陛下废除了军功爵制,一些军功贵戚心怀怨恨。但是这军功爵制,是先帝罢黜的,朝中诸臣,多为闻名天下之士,又怎么会心怀怨恨,积压到今日报复于陛下呢。这于理不合,于情不合啊。”
扶苏微微歪头,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听到些什么新鲜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这些大臣并不是反对朕改革,而是朕的改革,没有顺着他们的心意。”
“臣正是此意。陛下改革是为了稳定天下,正是用人之际。只是陛下要的是能帮助陛下安抚民生、奖励耕织、处理工业商业大事的人,但是这些人如今却都被丞相和司寇压在太学,难以入朝为事。”
“而真正在朝的勋贵,容臣说的难听些,多半都是武夫。这些人在战场上可以做到激励士兵,以一敌百,更可以做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但是在朝堂上,这些大臣只会一昧的鼓舞陛下发动战事,因为指挥战事才是他们的专长。”
“是故臣以为,陛下要想顺利改革,得先处理好这些武夫。所谓独木不成林,只要陛下瓦解了军功集团和陛下改革之间的矛盾,那么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扶苏饶有兴味的听着。
霍成说的没错。扶苏不是没有想过给予这些大臣利益,可是这些大臣多半是军功出生,他们感兴趣的不是文职,而是发动战争,统领兵马。
扶苏怎么可能满足这些大臣的心愿,所以用是不能用的,扶苏只能把他们踢开。
但是现在,扶苏连王戊的御史大夫之位都保不住。
只能说,人多力量大啊,作为皇帝的他自己也干不过。
扶苏现在正在懊恼呢。
如今朕罚了王戊,那就意味着朕在这些老匹夫面前认了栽。一想到自己回宫后还要若无其事的去面对那一张张老脸,扶苏都开始感到头痛了。这帮老匹夫站在朝堂上,在皮昇和朝服的装饰之下,他们一个个看着都像山羊一样都很温顺,实际上都是豺狼之心。他们现在一定非常得意吧。
“听你的意思,你有办法帮朕解决那些老顽固?”
老顽固?
霍成讶异,皇帝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用这样的词汇形容朝中老勋贵。
不过还真是形象呢,确实是又老又固执。
霍成垂首。
“臣以为,陛下可以以太学学员不足为由,向朝中世家大族征辟学子,专门吸纳世家子弟进入太学。陛下想要举国休战,可是那些世家子弟没有战功,难以晋升,甚至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
扶苏听了这番话,自然茅塞顿开。
“臣斗胆,劝陛下另开仕途之路,专为世家子弟晋升。如此,举朝上下都会拜服陛下,竭诚为陛下效忠。”
扶苏定定看着霍成,心中腾起疑云。
这个霍成,他一个人能想出这样的妙招来。莫不是背后有人教他?
扶苏决定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霍成说完话,却见皇帝半响不发话,四周一片寂静,好像世界上的声音都消失了一样。
这可是让他在皇帝陛下面前博得大宠的绝佳机会。如果帮皇帝解决了这件事,他日后必定更得重用,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夏黑抢他的风头了。
扶苏惊喜之余,更多的是讶异。
他身边竟然有这样的人才,而他居然一直让他把守宫门,也就是看着他和夏黑争宠争的厉害,所以朕把他带了过来,谁能想到,他会为朕解决这个难题。
“善——”
保留勋贵在力量在朝中,这已经是不得已的妥协了。
妥协是为政的灵魂。
眼下的妥协和退让,是为了日后他能带领大秦帝国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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