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凉风吹过之后,气温骤然下降,雨随之而来。
这是成都府每个人都知道事,因为昨天的风很不正常,那吹在窗上的风,就像有人在拍打一般,而树上无论叶子还是花吹得满地都是。
第二天,被雨洗过的空气,有些湿冷,那也落叶与落花在雨水的冲刷下,沾在泥里,与大地合二为一,这样它们便算是归根了。
而这雨还是没有停,淅淅沥沥,偶尔落下两三点,偶尔又一直淋下来。
赵一痕把柳如卿叫醒,扮上伪装。
柳如卿本还想再睡会,赵一痕就说,雨后的青城山更美。
至于真的假的,柳如卿心中自有定数。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算是她的一些小脾气吧,赵一痕也没在意,又给她换上了大红袍。
柳如卿绕着赵一痕转起了圈,像是开玩笑一般笑道:“妾身给夫君请安了!”
赵一痕心中微动,没有说话,心想,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柳如卿见到他毫无波澜的脸色,眸间暗了下去。
不懂风情的男人,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
天上下着小雨,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大多都停留在客栈,茶楼和酒馆之间。
一位身着黑衣的人,头顶笠冒,还举着一把白色油纸伞走在街上,异常扎眼。
毕竟戴斗笠还打伞的人,真的很少,不是神经病就是老乞丐。
人们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是男是女。
他像是一个神秘而又孤傲无比的高手,不屑于世人眼光的大德之辈。
可是人们猜错了。
她是一心赴死的杨玉花。
清早就换上了江小白的衣服,翻过墙头,向青城山走去。
她的心死了,多年的感情覆灭了,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临走的时候,她要求抱江拗儿一下时,江拗儿拒绝了,江小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茅羽曦更是冷眼旁观。
她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又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尽管她不这样认为,尽管她还心存善念,尽管她的夫君还没有放弃找他,但那又如何?就连她都想杀了自己,自己又何必存于世?
她与世人格格不入。
青城山道,远而又高。
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又没有睡觉的她,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腿脚酸痛。
太久没有出来呼吸外面世界的空气,也太久没有看到外面的阳光,一出来却什么都变了。
没有阳光,没有春风,有的只是凄雨和冰冷。
山道上的人,不多,三三两两都算多的。
走走停停,到山腰上就已经到了巳时。
这时走过来一对老夫妻,老妇一头白发,身披鲜红嫁衣,依偎在黑色身衣的老头身旁。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至少老妇的神情很满足。
杨玉花心中泛起了苦涩,为何他要杀自己,若不是他破了自己所有的希望,自己恐怕也会和他一起到老。
到那时,兴许也会和这对老夫妻一样,白头到老,身着嫁衣,相互依偎。
老夫妇停了一下,从斗笠之下,看到了她的容颜,老头笑道:“姑娘,就你一人?”
杨玉花点了点头,正诧异地想问老头什么事的时候,忽听老头又接着笑道:“离午时不远了,快点赶路吧!”
这是善意的问候,但却让杨玉花感到心中一震。
他怎么知道午时的?他到底是谁?
可回过神时,这对老夫妻已经走远了。
再见到他们时,快要走到常道观那座山上,似乎他们体力不支,正在休息。
她的体力更加透支,双腿就跟不是自己了一般,走下去,全靠自己的意料。
于是她也停了下来。
老妇见状,微笑道:“你是上山进香的?”
杨玉花摇了摇头,心想,我说我是寻死的,你信吗?
老妇便笑道:“若不是进香,可以结伴啊!我夫……嗯……老伴说雨后的青城山很好看,尤其是常道观,不过不能进去看,需要再另一座山看才美,就像天上人间呢!”
老妇的声音很苍老,但语气里却有些稚嫩,仿佛什么话都听那位老头的一般。
不过,这不就是令人羡慕的爱情吗?
她没有执着于刚刚老头的话,只觉得能和这对恩爱的老夫妻走下去,仿佛就像看到了数十年后的自己一般。
老妇见她答应,笑着说:“老头子,你看我老了,依然还是受欢迎的呢!”
老头点了点头,也报以微笑。
于是他们一起上路了。
老妇觉得在游山玩水之中能结实一位朋友,那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杨玉花也是这样认为,临死前还能看到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也是一件幸事。
一路上,杨玉花虽有些心不在焉,但老妇问的话,她都一一回答。
这是尊重,也是礼节。
老妇见她情绪似乎并不高,就问道:“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被这一句话问道,忽然间杨玉花流下了泪,哭着道:“我一心一意服侍卧病不起的丈夫,可他却要杀我!为什么?为什么?”
老妇一怔,惊骇道:“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简直是混账至极!你且放心,公道自在人心,待到下山时,我……我……”
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文,老妇看着老头,目光里开始泛起了泪花,转而道:“我就让我老伴教训他!”
她的话里充满了天真。
杨玉花摇了摇头,他是成都府最高的军官,哪怕是钦差大臣下来了,都要礼让三分,更何况这位老者?
老妇见她不答,只好作罢,又开始问起她的身世。
杨玉花本想不答,但太累了,累到她一点路都不想走,坐在陡峭的石阶上说起了往事。
“娘家是长安城的官宦人家,因为从小得了怪病,四处求医,也没有治好,最后寻得秦川一位名声远播的郎中。”
“这位郎中姓茅,大家都叫他茅神医,在当地很有名,但在长安城却没有名声,父亲就把我死马当作活马医,待到了茅神医家里去。”
“只是这病令茅神医也束手无策,父亲绝望,便将我丢下,说是公务繁忙,先让茅神医带着我,可是他这么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一天天长大,病情也不见好,听说他们觉得我最多活不过十五岁,可是我顽强的活了下来。”
“就在那年生辰之日,茅神医的徒弟江雨升,忽然说要来给我治病,我信了他的话,将我浸泡在药桶里三天三夜。”
“不得不说,他的医术比他师父要高,天赋也很好,本并不抱希望的我,奇迹般的医好了。”
“于是,我便对这个江雨升产生了兴趣。”
“父亲不要我,我便呆在茅神医家中,这一呆就是十年。”
“十年间,江雨升带我逛遍了秦岭,走遍了大江南北,哪里有病痛,哪里就有我们,我们可算是悬壶济世的好人。”
“而天下很多人,也认识了他。”
“这期间我们还收养了一只受伤的狐狸,我给她取名叫小白,因为年少任性,便给江雨升也起名叫小白。”
“以后叫多了,世人也跟着叫,他就是整个江湖人奉为神医的江小白。”
这时老妇忽然抓起了赵一痕胳膊,横了他一眼,仿佛再说,你看看人家,人家是神医,而你呢,就是一个刺客,还无耻加混蛋!
老头摇了摇头,心想,怪我咯。
老妇又问道:“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杨玉花凄然一笑,“确实在一起了,我也想到,我们将会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就像你们一样。”
“可是……爱与生活,是两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