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1 / 1)

赵晏重新跪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听父亲连声请罪,心中满是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做梦都没料到,那男孩竟然是太子。

可是,错全在她吗?

他独自出现在庭园中,身边没有一个内侍或宫人,她叫他“公子”的时候,他也未曾纠正。

而且她想不明白,既然他捡到了遥遥……含章公主的首饰,直说那是他妹妹的东西就行了,何必故弄玄虚?

他与她过了好几招,如果他觉得她是以下犯上,原本可以在她动手的第一时间自报身份,但他却闭口不言,直到落得下风,才威胁说要治她的罪。

堂堂太子,一国储君,怎能如此输不起?

她强忍着眼泪等候发落,甚至做好了被下狱砍头的心理准备,只希望皇帝宽宏大量饶过父母。

可惜无法见到祖父母、姐姐和弟弟最后一面,他们得知她死了,肯定会很伤心。

“既然是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赵卿回去之后不必责备令媛,小姑娘受到惊吓,做父母的更该好生安慰。”

皇帝的声音淡淡响起,语气温和,没有半分降罪之意。

赵晏一时以为自己听错,直到父亲叩拜谢恩,她如梦初醒,跟着磕了个头,随父母退下。

出了这事,只能离宫回府。

坐在马车上,赵晏才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在母亲面前跪下:“阿娘,我……”

“没事,已经过去了。”母亲轻轻叹口气,似乎洞穿了她心中所想,“晏晏,阿娘知道你委屈,可你须得明白,这世上并非凡事都有对错,所谓尊卑有别,便是君永远在臣之上。今日陛下与皇后娘娘高抬贵手,免你冲撞太子、我和你阿爹管教无方之罪,是贵人宽容大度,而非理所应当。”

母亲的声音柔缓一如往常,神情却是少见的严肃。

赵晏俯首拜下:“阿娘教训得是,女儿知错。”

她害怕连累父母,也不想让他们生气,于是不再争辩。

打心底里却觉得太子斤斤计较,连帝后的一半气度都没学到。

但好在从今往后,她应当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回到府上,父母去正院向祖父母禀明情况,打发她先行回屋。

赵晏拒绝了婢女跟随,独自七拐八拐,躲过来来往往的下人,钻进后院一处假山背面。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宝地,空间刚好能容纳一人,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她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块坐下,抱住膝盖,按捺多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身上有几处还在隐隐作痛,想必很快就会变成淤伤,太子的力气一点也不比她小。

可她在意的不是这个,平时摸爬滚打,流血都不能让她落泪,她只是感受到莫大的不公。

但母亲说得对,权力、尊卑面前,怎么会有公平可言?

她不敢弄出动静被人听到,咬着下唇,眼泪悉数落在了衣袖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赵晏屏住呼吸,听到一声轻蔑的冷笑。

是她的伯母。

“我就说,那野丫头不服管教,迟早会惹出事端!我们阿娴哪里不比她强?只因为虚长一岁,老爷就把唯一的机会给了那野丫头,呵,简直是白白浪费!”

“少夫人……”

“行了行了,不说了。也不知裴嘉禾一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千金,怎么能养出那样的女儿!”

脚步声远去了,赵晏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若不是亲耳听到,她绝对不敢相信,平日温柔和善、待她如己出的伯母竟会有另一张面孔。

应选公主伴读的名额每家只有一个,要求与含章公主年纪相仿、学识品行皆优的女孩,祖父权衡过后,决定让她而不是堂姐赵五娘进宫。

伯母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在她发愁如何带上心爱的匕首时,还主动为她出谋划策,悄悄帮她在裙子里腰带下的位置缝了一个口袋,让她可以装东西进去。

等等,口袋?

赵晏心神一凝,迅速翻开裙子,赫然发现口袋底端破了一个洞。

那些针脚看似牢固,但其实并未锁紧,在她跑动时,匕首的重量坠开口袋,掉落在了地上。

回来的途中,母亲告诉她,进宫携带凶器是大忌。

她先前对此一无所知,那么伯母呢?她知道吗?

三月份的天气,头顶阳光明媚,她却突然遍体生寒。

赵晏默默回到住处,反复犹豫良久,最终选择隐瞒真相,装作无事发生。

彼时她才五岁,想不到太多弯弯绕绕,只是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吸取了教训。

伯母是尊是长,是伯父的正房妻子,将来要继承祖母位子的人。

伯父定不会为了她这个侄女与伯母生嫌隙,而她一旦惹恼伯母,或许还会连累父母也被刁难。

就像在宫里那般。

而且她直觉,伯母绝不可能有帝后的容人之量。

她不想用午膳,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许久,突然听到母亲在喊她:“晏晏,快醒醒,宫里来人了。”

听闻“宫里”二字,赵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心中忽然涌上巨大的恐慌。

难道是皇帝改变了主意,或者太子气愤难消,坚持要治她的罪?

她张了张嘴,却问不出一个字。

母亲将她抱在怀中,轻声道:“含章公主选择你做她的伴读。”

赵晏第二次进宫,心情十分复杂。

这回不是在上林苑,她随父母到麟德殿谢恩,又与母亲前往凤仪殿,见到了皇后与含章公主。

“晏晏,我很抱歉对你说谎。”含章公主赧然道,“我假扮成应选的女孩,是想看看她们真实的、而不是专门做给我和阿娘看的样子。你一定想不到,那个故意绊我摔跤、企图害我受伤落选的人,行礼之后抬头瞧清我的长相,她那瞬间的表情有多么异彩纷呈。”

赵晏在心底叹了口气。

表里不一,伯母不也是如此吗?

皇后赏赐了些物品,便留下母亲,让含章公主带她去自己的寝宫。

一出门,公主就牵住她的手:“晏晏,我只是想找一个真心的朋友,而非看中我的身份,为了荣华富贵对我阿谀奉承的人。虽然你喜爱的是我的脸,但至少是我,不是‘含章公主’对不对?再说,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长相,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小娘子。”

赵晏扑哧一笑,盘亘在心头的阴云仿佛骤然被阳光驱散。

公主望着她,漂亮的眼睛弯了弯:“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姜云瑶,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喊我阿瑶。”

两人一路闲聊。

“晏晏,其实我有点好奇,你昨天说……你真的背得动我吗?”

“当然了,殿下若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试试。”

“算啦,这里还有人看着,下次再说吧。我就是不敢相信,你明明和我一般大,居然这么厉害,而且,你把我阿兄按在地上打啊,我从来没见过别人能做到!”

“殿下,我们不提这个了吧……”

……

赵晏随姜云瑶来到她的寝殿,一进门,便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的语气有些冷淡,显然还没忘记昨日的仇,顿了顿,勉为其难道,“既然阿瑶选中了你,那孤也没什么可说的,你今后须得勤学苦读,不要辜负她对你的重视与期望。”

赵晏垂眸,恭敬应道:“是。”

心里却颇为不服。

阿瑶选择谁做伴读,又关他什么事?

他不在东宫待着,专程跑到这来,就是为了教训她吗?

母亲的教诲言犹在耳,她保持沉默,暗自希望他赶快离去。

他却分毫没有挪窝的意思,看了一眼桌面:“这两把匕首,孤分不清哪个是你的了,你自己来找,或者随意挑选其中之一带走。”

赵晏微讶。昨天在上林苑,两把匕首被宫人呈给皇帝,她原以为再也要不回来了。

她刚要点头,想了想,转而拒绝道:“臣女愧不敢收。”

自从知道匕首并非独一无二,她的喜爱便消失了大半,加上昨日之事,她已经不想再看到它。

更何况,她也不敢保证选中的就是自己那把,万一拿了他的……

啧。

嫌弃。

“让你拿你就拿,怎的这么多话?”太子皱了皱眉,“现在你没得选了,这把给你,接着。”

赵晏:“……”

匕首飞来,她下意识接住。

姜云瑶在旁劝道:“晏晏,阿兄也是好意,你就收下吧。”

赵晏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一礼:“臣女多谢殿下。”

她一点也不想要他的好意。

他能不能赶紧消失?

“你出来。”太子突然起身,“我们再比试一场,这次孤不会让着你了。”

赵晏猝不及防听到这句,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深吸口气:“殿下身份尊贵,臣女不敢僭越。”

太子走到她面前:“怎么,燕国公和赵将军责怪你了?放心,这回不给他们知道便是。”

话虽如此,赵晏却听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捏了捏拳头,就听他轻声一笑:“来吧,君子一言九鼎,何况还有阿瑶作证。”

说完,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隔空指了指她的膝盖:“不许再用那招。”

为什么?赵晏正待发问,太子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没有任何要给她解释的意思。

果然不讲道理!

“……小娘子,小娘子。”

赵晏睁开眼睛,锦书站在榻边,见她醒来,忙扶她起身。

窗外天色依旧昏暗,隐约有雨声,赵晏接过湿帕子擦擦脸:“什么时辰了?”

“酉正。”锦书为她斟了杯水,轻叹道,“小娘子许是太累了,睡得很熟。中间少夫人来过一趟,您都没听到。”

难怪做了那么长一个梦。

赵晏有些出神,她已经记不得后来究竟是谁赢了。

因为从永安元年到永安九年,整整八载,她和姜云琛比试了大大小小无数次,从琴棋书画到骑马射箭,他总要找机会与她一较高下。

各自的胜负早已不计其数。

她收敛思绪,问道:“阿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锦书点头:“静渊王府上门求亲。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赵晏:“……”

静渊王是先帝庶弟,因年纪较小,其世子也才十八九岁,正该谈婚论嫁。

但这位世子完美继承了他父亲的风流成性,终日寻花问柳,京城街头巷尾都是他的传说。

她不禁有些窝火。

这些登门求亲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看不起谁呢?

“我宁愿嫁给姜云琛,也绝不会与他们结亲。”她掀开衾被下床,“为我更衣吧。”

锦书:“……”

“哦,我不该直呼太子名讳。”赵晏顿了顿,重新一字一句道,“我宁愿嫁给太子,也绝不会与静渊王府结亲。”

锦书:“……”

她觉得,小娘子可能弄错了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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