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子夜(1 / 1)

“是谁!?”

两个声音交杂在一起同时质问。一边是方璘,强自压抑着嗓音中的颤抖;一边是持剑的蒙面客,语气冰冷犹如死神。方璘被问得愣住了。

于是方瑢急忙插嘴:“前辈请先把剑放下。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翻墙闯入的,实在是……”他想说“实在是情非得已”,可究竟是什么“情”,怎么个“非得已”,他又不能说得太明白。所以一时也是语塞。

却听那人又问:“火是你们放的?”

“不是……”方瑢急忙试着扯谎——既然蒙着面,这人估计也不会是善与之辈。但方璘却抓了他一把,抢在前面说道:“是又怎样?”

“就你们两个?同伙呢?”

“这种小事还需要同伙?”

对方显然并不相信,也不质疑,只说道:“不想替人背黑锅的话,能跑多远就赶快跑多远吧。”说着便将剑收回了鞘中,毫无防备地转身离开——显然,他是确认了闯入者不过是两个不经事的小鬼才如此放心的,所以语气里也带着些许不屑。

这不屑让方璘莫名其妙地恼火起来,不觉高声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替人背黑锅?我们兄弟难道就非有同伙不可么?”

可对方却并不理他。

突然,一道光闪烁出来,虽并不明亮,漆黑之中也有些刺眼。方瑢被这光惊得呆住了,就连那蒙面人也诧异地停住——事实上,光正是从他腰间发出的……以及方瑢的腰间。

“江山如梦……”方瑢喃喃道。杨新冉的蛇纹石佩微微颤抖,仿佛在与蒙面人的东西共鸣。

那人转过身来审视方氏兄弟,当即敏锐地问:“你们认识杨新冉掌院?”

兄弟俩面面相觑,蓝光中变了的脸色算是回答。

“原来如此,”那人也不等他二人开口,只喃喃自语起来,“听闻埋葬了杨掌院的是一对锦江口音的少年,想必这事儿还有人知道……而杨掌院的石佩在你们手上,一旦你们被抓,就势必会被当成杨掌院的盟友,然后这起爆炸,就变成了‘江山如梦’的所为……”说到这里,薛盟主深吸一口气,“还不明白么?你们贪图杨掌院的遗物,到头来却是引火烧身、被人彻底利用了!还不快把东西还我——”

说着,便上前一步,朝方瑢伸出了手来。

方璘急忙挡在中间。

“第一,”少年义正言辞道,“我们没贪图过谁的遗物,也不稀罕,是这劳什子自己钻到我们身上的,你别浑赖!第二,是不是被人利用,我们心里清楚得很,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最后,这石佩是人家杨掌院的东西,不管怎样我都会送去附葬,就是不能给你这来路不明的蒙面之人——但凡磊落君子,又何须蒙面?恕我们兄弟不能相信你了!”话音方落,便伸手抓着弟弟,绕开那男子朝眼前所能看见的一扇门大步走去。

而身后那人也不出他所料,伴随一阵微弱的呼啸声,当即追了上来。

方璘再不客气,一个急转身,长剑已经拔出在手。按他的预料,这一招“恼乱横波秋一寸,斜阳只与黄昏近”应是恰好挡住对方偷袭的一剑,为此他甚至做好了虎口巨震的准备。然而,他的剑刃却扑了空。

蒙面男子的身影直接跃过了他肩头,在他前面的某处制造了一声刺耳的铿锵。某个被挡开的东西撞在了墙上。方氏兄弟还来不及诧异,随后一阵怪响便回答了他们。

哀鸣之声铺天盖地而来,仿佛无数鬼魅聚在一处。

那是“血滴子”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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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震言将灵力注入一把银针,抛入半空,让这些细如发丝的金属线仿佛具有了灵魂一般,自动刺向邓令寒周身穴道。后者只以阴寒掌风兵来将挡,主要精力仍放在与另一对手的肉搏中。此时易嘉宇改换了灵巧为主的战术,避开邓令寒强劲内力,只求攻其不备。这让老太皇颇有些困扰。

然而再大的困扰,对这位天下第一人而言也只是暂时而已,他身形陡变,仿佛同时化为三人,分别罩住易嘉宇前、左、右三面,且同时出招,易嘉宇勉强将其中两边攻势拆开,右侧却是不及防范,肋下中了一掌。阴寒内力沿肋骨深入肺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纪震言知道不妙,恰好下一道咒符已经画就——碧绿火龙从他衣摆下盘旋飞升,至其手指,再朝所指之方向迅猛冲去,所扑杀之目标却是易嘉宇后心。

火龙去势极猛,加上易嘉宇体内尽是寒气,交相对照之下,热气成倍刺激了他的警觉。他当即会意,忍住胸腔寒痛,运气跃入半空之中。此举让邓令寒随后而来的一掌扑了个空,正讶异间,对迎面而来的火龙已是猝不及防。

“雕虫小技,也来献丑?”老太皇冷笑道,同时双手收回胸前,围成一个向外的圆形。火龙受阴向法力刺激,一股脑钻进这圆圈之中,顷刻间便被消耗干净了——当然邓令寒的手心冒出热气,说明要消灭这火龙,对他而言也并非轻而易举之事。同时“烈龙煞”也消耗了纪震言大半的法力。双方都到了重估胜算的时候。

易嘉宇在半空中发掌,击向邓令寒额头,太上皇不及格挡,只有以余下掌力相迎,阴阳抗于皮肤接触的瞬间,激发一声巨响。气流将易嘉宇撞出好远,也让邓氏退了四步五步。

纪震言知道易嘉宇已经受伤不轻,不免担忧,直见到后者平稳着地才稍稍心安。然而一时分神却带来了更大的危机——邓令寒虽是向后退步,却因阴天教武功向来是反常理而行之,所受力道越是逼他后退,他自身却越是容易挺前。乘纪震言分心之际,老太皇已经反弹过来,双手如冰川裂地,携带冷风轰隆作响。

“震言兄!当心!”易嘉宇的警告声如同响雷破空。但雷鸣却总是迟于电闪的。

纪震言手掌持平,朝邓令寒划过,霎时将身前空气化为利刃,分作三股划向龑雪皇帝。然而这平常无坚不摧的法术此时却着实不能伤到后者分毫。邓令寒只是轻轻一带,便将三道风刃劈成了六瓣。于是此一招只是将对方攻势减缓半秒,而丝毫未损其劲力。反而是阴寒气流先到一步,崩裂在纪震言脚边,携带法力让后者口吐鲜血,连连退步,丧失了继续念咒的时机。逸雪掌紧随其后,直指他无力防备的心口——

却是易嘉宇挡在了前面!

如此仓促,这位绿旗寨寨主甚至没时间举掌相迎,他所来得及做的只是挺起胸膛,用身体硬生生接下了邓令寒的一掌。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纪震言尚未及惊愕,耳边已传来邓令寒倒吸冷气的声音。“这是……!”一声惊恐的尖叫,与易嘉宇胸前中掌的闷响同时发生,成了此刻纪氏脑海里仅有的响动。

他没有心思去关心邓令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以全力扶住易嘉宇。后者替他挨了致命一掌,此时已经脸色发蓝,鲜血被冻结在胸腔中,想吐也吐不出。他立即把掌心抵在易嘉宇后心以传递温暖真气——可惜这份温暖就像滴进沙漠里的水,一入其身躯,转瞬间就消失无踪。

“易兄!”纪震言有生以来极少这样急迫,“气运胸腔,将这淤塞化开!快!”

“算了……我……救不得了……”易嘉宇双腿开始无力,以致全身重量都在纪震言胳膊之上,“你与此事无关,快……走……”

“我们既一起来,当然也要一起出去。”

“我……原本就没想过要出去……”

一阵尖声大笑。纪震言抬头,迎上了邓令寒略有些疯狂、抽搐的神情,他的嘴唇虽挂着笑容,苍白眉毛却紧紧拧着,看起来无比诡异。尤其是那双细小如刀锋的眼睛,里面饱含的凛冽杀气——这样的杀气,就是在刚才交手的过程中也未曾显现。

仿佛是要回答纪震言的疑问,龑雪皇帝缓缓翻掌,将颤抖着的右手手心展示出来。

那里嵌着一枚四角铁菱,散发着犹如子夜般深沉的墨蓝色。

“……西域毒王?子夜莲……留得了修为就留不了命,你自己选吧……”易嘉宇挤出了一张笑脸,“震言兄,我……成功了,能走快走,这老妖……已奈何不了你了……”

“不要说话,凝神化解寒毒!”纪震言一边低声说,一边留神着四周的形势。

净军还没回来。如果老妖单独迎敌只是个陷阱的话,事已至此,难道还不收网么?除非……

黄雀之后,还有捕雀的人!

抬御塌的几个太监见势不妙,朝这边冲了过来,从他们的身手看虽非完全不会武功,却也与净军相差甚远。纪震言遂打定注意,对邓令寒道:“我二人叨扰已久,该是太上皇安歇的时候了,就此别过!”

说话间,手指已掐诀画咒,在身前造了一层烈焰之墙。同时扶着易嘉宇,转过身开始施展御风之术。

净冥宫的夜空,阴沉如铁。

却听邓令寒冰冷一如这夜空的声音,凛凛喝道:“小寿子,拿下他们!”

黑影从斜里窜出,如同淬毒利箭,让纪震言猝不及防。等他看清时,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凌骑,鬓发惨白如雪,配出额头一张方旗徽纹格外醒目地漆黑。蝉翼刀切开空气,直直刺向他的要害。

纪震言自知是躲避不过的。正想认命,忽听易嘉宇一声怒吼,狮子功内力如回光返照般成倍爆发出来,把本就在御风的他弹入了更高的空中。

而易氏自己,却被呼延寿一刀刺穿。

“嘉宇兄……”纪震言甚至连惊呼也显得迟疑了。

在他下方,易嘉宇的身躯已经在蝉翼刀上瘫软下来,没了生息;呼延寿毫无表情地将死者推开,甩了甩刀上的血,又把目光向浮在半空的老人瞄去,眼里满是凛冽的杀机。

另一份杀气来自邓令寒,龑雪皇帝抬着冰冷的视线,如同猎人追寻猎物一般锁定在他身上。

正是这两道目光,让纪震言宁愿冒险,也不想立即逃走。

“邓令寒!”老人用秘术放大了自己的声音,“你中了子夜莲之毒,已是将死之人,如今应该可以明白这个道理:天理是用屠刀杀不完的!你杀得越多,最后的结局便只会越狼狈!若你还有时间为此生所为忏悔,最好不要错失这个机会……结束外面的屠杀——就当作你此刻战败的代价!”

他一边说着,一边被白雾笼罩身影;待白雾散去时,整个人也已消失无踪,空留清晰的话音回响在净冥宫的上方。

呼延寿清楚地知道自己绝无追上纪震言的实力,因此只是面无表情地听完,继而来到邓令寒面前,单膝跪下,“微臣晚来一步,请太上皇治罪!”

“无妨……”邓令寒犹想强自支撑,却是力不从心。子夜莲的毒沿着他的经脉不断扩散,只有用尽全部内力才能稍稍遏制。而内力一旦集中,他的身体也失去了支撑,向一侧颓然摔倒。身旁太监们慢了一步,还是呼延寿手疾眼快将邓氏及时扶住。

“‘蜘蛛丝’……布置好了吗?”老太皇挣扎着问。

“是,”呼延寿瞥了一眼纪震言消失之处,“微臣这就派人紧紧跟踪。”

邓令寒吃力点头,“尽量跟踪吧,今晚之事太过蹊跷,定是有人在幕后穿针引线……但……也别抱太大希望,若他这么容易就会被蛛丝缠上,也就不是‘回春圣手’纪震言了。”

“是,臣领旨。”呼延寿点头应道。然后站起身,瞥了旁边侍奉的小太监们一眼,再定定地看着太上皇。

邓令寒微微闭上了眼睛。

十六个小太监尚不解其意,却见寒光乍现,其中一人已没了脑袋。呼延寿如卷落枯叶的秋风一般,用蝉翼刀将他们逐一砍死。没有人逃脱,没有人幸存,片刻之后,广场上就只剩下了邓令寒和呼延寿两人。

太上皇身中剧毒的事,知情之人当然还是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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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血滴子呜咽飞来在同一瞬间,伴随轰的一声,身后火光乍起——冬季北方干冷的风从来都是火灾的助力,饶是空雷硝火焰不多,到底被冷风吹着,烧到了附近的房檐。上一瞬间还漆黑一片的庭院登时明亮多了,方璘看到了四个凌骑装束的净军正翻墙而来。

“趴下!”只听身材敦实的蒙面男子大喝一声。

不及反应,方璘当即拽着弟弟、俯下身去,同时扬起眼睛看着:但见一排排锋锐的葵花镖从凌骑手中飞射而出,火光中有如落英点点,美得触目惊心,却是擦着他们发髻过去、只差一点便要嵌进他们眼眶里、额头里。若非那鬼祟的蒙面人出言提醒,他们兄弟非死不可!

刚有这样的意识,那边,蒙面人已与凌骑——从使用葵花镖来看,应该是十二卫之一的“笼香卫”——打了起来。只见他手中一柄朴实武剑闪成一片橙红金光,同时对敌四把蝉翼刀,却是不落下风,反而能频频反击,逼得笼香卫凌骑慢慢放松了包围的圈子。一边打斗着,他还一边愤怒地自语:

“内鬼……叛徒……竟是出了叛徒!”

方瑢自然不明白所谓“叛徒”究竟何意,他也无暇明白,因为在他脑海里,还想着另一件事。“笼香卫……”他语无伦次地说,“是……朝廷的探子……我们……”

方璘明白弟弟的意思。此时,火光冲天,映在四个凌骑额头上的八瓣血葵徽记,仿佛那徽记正饱饮鲜血。他想起了白天的屠杀,尤其想起了屠杀中仍试图反抗的那几个武林人士;又想起杨新冉、想起江山如梦、想起蒙面人方才所说的话:你们被人彻底利用了……

他想起拓跋麒勋临走时的怪异表情……不知自己为何到现在才有所察觉!

心脏跳动,仿佛挤出的都是火,他突然大吼一声:“阉狗!”便一溜烟冲了上去——方瑢根本不及阻止。

剑尖如毒蛇吐信一般危险地颤动着指向一名凌骑的后背。此人本以为方璘只是孩子,蒙面人又分外棘手,所以未曾防范,待察觉到剑风则为时已晚,只将将避开了致命之处,到底从肩胛骨到左胁下被划了一道口子,痛得他如女人般尖叫起来:

“小浊种,敢伤本座——

放在平日,一个穿着如此英武利落的军士竟用太监的嗓音说话,倒是十分可笑的,但此时的方璘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被算计了。

笼香卫是专管逮捕乱党的。他们方氏全家,此刻都已被算计了进去……

**************

拓跋麒勋突然拉住缰绳。

“怎么了?”速温关切地问。只见首领神色异样,完全没有了往常的果决。眼下看来,倒很与他的实际年龄相符。“是在担心那对兄弟?”

此时宇文锡已经被派去接应其余成员。空阔的大街上,只有拓跋和速温两人。后者向来是拓跋最信任的手下,也是雷牙中最年长、最冷静的一位,仅在他的面前,拓跋麒勋才敢露出少年所特有的青涩软弱的一面。“做出这种事,我还有什么脸面自称男子汉?倒是连净族也不如了。”

“的确,”速温平静地说,“不过一旦获得了这次的报酬,咱们雷牙就将正式起步,在漠北的混乱局面里拼出自己的天地。时机稍纵即逝。同样数量的钱,我们只凭倒卖火器、药物可能需要十年时间才能凑足,而十年之后……”他顿了顿,“良心的安定,还是十年的成就……这选择倒也不难嘛。”

可拓跋麒勋却不能不思量起来。

“草原之道就是弱肉强食,弱者必死,不必惋惜——这是你说的吧,速温?”他略有些惨淡地一笑,“可你有没有想过,这‘草原之道’也可能是错的呢?”

速温看着他,眼神变得高深莫测,“那是草原之道,而这里不是草原。”

拓跋麒勋点头。“是啊。这里不是草原,是轩人的城市。这里只讲究‘钱’和‘权’……所以说,拿那姓百里的娘们儿的钱,接受她给予的自由出入东都城的权利,并以此为代价出卖朋友,应该是合理的咯?”

“朋友?”速温苦笑一声,“我以为你不会把他们当朋友的。”

“一开始是这么打算,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拓跋麒勋笑了起来。他忽地拽紧缰绳,将马头掉了个个儿。

“怎么?”副手也急忙让马停了下来。

“你提醒了我,速温,”爽朗笑容回到年轻头领的脸上,对他和这笑容而言,半个时辰的时间也算是久违了,“‘十年’,才十年而已,十年之后,我拓跋麒勋不过二十七岁,还有的是时间!但出卖了朋友,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老大想明白了?”速温也已转过马头,含笑问道。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拓跋扬鞭策马,“回去救人!”

雪花覆满的荒僻小径上,两骑人马踏着来时的脚印、呼啸着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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