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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忍别离(1 / 1)

虽然方璘不停地驱马飞驰,但马车辎重,毕竟快不过恢复了效力的御风符。水曜南倾、银月西斜之时,丛真率帮众赶上了他。

方璘不紧不慢地收紧缰绳,让马停下。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足够父亲他们找条小路逃脱了。沽人帮众围将上来,他也不胆怯,也不理睬,只是坐在车辕上,故作镇定地伸了伸懒腰(当然动作不是很大,否则伤口又会裂开)。

“累了吧,方少爷,”矮胖的沽人帮二当家凑上前,陪笑道,“所以说嘛,早早停下不就好了,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蛮夷这么拼命,还伤了咱自家同胞的和气。”

方璘懒得和他议论,便只作不闻,仍是目视前方,对丛真不理不睬。

对方慢慢变了脸色,“少爷,借个光儿,让我们搜搜吧!还是里面的自己出来,省得弟兄们手里没个轻重,到时又是徒然受罪!”

还是没人理他。车里亦没有一丁点的动静。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一跃纵到方璘身边,用手里齐眉棍撩开了帘子。里面黑漆漆的,根本没有半个人影。为防被幻术所骗,他又朝空气戳了几棍子,却还是一无所获。就在他旁边,方璘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丛真反应过来,不禁大笑。“真不愧是紫桐方家!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这么会演戏,竟把我们三个老江湖也骗过去了!佩服、佩服!”笑声未落,突然将棍子搭在方璘肩上,语气也冷了不少,“看来有些话得问问方大少爷了,劳烦您跟我到谕德府走一趟。丛某保证好生招待,定不失地主之谊!”

方璘竖起眉毛,正欲回应,突然听某个帮众大声呼唤:“二当家的!后面……有辆马车过来了!”

丛真急忙下车去迎,却见水曜蓝光下,正是方敬信一家远远而来。只不过原本该是两辆马车的,如今却只剩一辆了。方敬信骑一匹骏马,径直向前,也不忌惮对方人多势众,顷刻间便来到了沽人帮众之中。

“丛副帮主,”他在马上拱手道,“你们要找的人并不在我们手上,这一点季帮主已经确认过了,不信的话,剩下的这辆车也任由你搜索。”方璘远远看去,最后的马车上,封氏、琬莘率领女婢走出帘子,并不见方瑢、青玉身影,不禁心下诧异。

丛真比他更为惊愕。既得了方敬信的允许,便挥手命几个帮众进车内去搜,结果仍是一无所获。恰在此时,一只知路鸟扑簌着飞来,落在离他最近的帮众手上:是只通体漆黑的渡鸦。

“二当家,是三当家的信!”

“念!”丛真不识字,平时也是让身边亲信助读。

“‘台昭御史已远遁。余与帮主身受重伤。速归!’二当家,这……”

丛真冷笑几声,“好,好,明台第一门派,紫桐方家,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丛某虽不曾达到目的,但到底大开眼界。方老爷,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以后,可还有的是机会切磋呢!”说完,便拱了拱手,带帮众们撤走了。

因为御风符的作用,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

“璘儿,你没事吧?让娘好好看看!”封氏不等停车,已经跑到了儿子身边,上下抚摸检查一阵,直到确信半点擦伤都没受,才稍稍松了口气。

方璘这边则早已按耐不住,“到底怎么回事?瑢儿他们哪儿去了?”

“我们也不清楚,”封回雪愁上眉头,“不知什么时候就溜走了,也不知现在在哪儿。”

“至少没落在沽人帮手里,”琬莘道,“瑢儿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出联系我们的办法。咱们也再找找看。”家人都点头赞同,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正要开始寻找,梅香却突然将心底疑问吐出:

“刚才那帮主来的信上,说什么‘台昭御史’,难道……是指青玉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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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剧烈跑动,金向之力伤了方瑢的五脏六腑,在吐了几大口的淤血之后,他只能躺在郎徒们临时做成的担架上,由别人抬着行走。幸而玄冰尚徒的花郎、那个名叫金智赫的少年带了几颗红参丸,方瑢将它们吃下,总算保住了性命。

这段时间里,明临青玉自始至终守在他的担架旁。于是,方瑢知道了所谓“玄冰尚徒”到底是什么,也了解了青玉从未向人提起的身世。

在台昭,自古以来有一种风俗:国内最优秀的青少年会自发组织起来,建立一种称为“花郎团”的队伍。这些花郎团近乎军事组织,平时学文习武、行侠仗义,战时从戎随军、英勇杀敌。同时他们也带有宗教团体的性质,把“美”“善”当做神圣的事物加以崇拜,所作所为绝不违背义理的信条。花郎团的首领——比如金智赫——就称为“花郎”,其余成员则叫“郎徒”。每个花郎团还会侍奉一位杰出的女子,称为“源花”,在郎徒的心目中,源花的地位几乎就如同是女神。

而青玉的母亲,就曾是眼前这群“玄冰尚徒”的源花。

“母亲是十六年前流落到轩陆的,”一边在山野里穿行,青玉一边对方瑢讲述,“因为宫廷之争,她在台昭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只能远渡重洋来到这片异域。那时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我的父亲——他也曾是玄冰尚徒的郎徒。文德村是父亲的故乡,所以和母亲相反,他来到轩陆,其实等于回归。两人以平凡的身份成亲、组建家庭,两年后,生下了我。可又过了三年,也就是整十年前,台昭国局势再度变换,当今太后击败了废后金氏,我母亲也获得了平反,玄冰尚徒就像现在来接我一样、秘密去了文德村,提出接我母亲回去。我母亲……就回去了。”

她说到这里时语气平淡,仿佛所述之事是另外一个女孩的事,与她无关。但方瑢却从她偶尔的迟疑中感受到了那难以言喻的悲苦和无奈……身旁,郎徒们只是默默赶路,似乎并无人打算置喙青玉的母女感情(当然,他们中也只有极少的几个能听懂轩语),而金智赫也在简单说明了情况(沽人帮的追踪)之后闭紧了嘴,没再多说一句话。

“难怪净族会派沽人帮来捉拿你,”方瑢道,“既是这么重要的人物,想必对他们而言会很有用吧。”

青玉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这件事……和我母亲是没有关系的。”

方瑢眨了眨眼,有些诧异自己竟猜错了——这女孩到底还有多少的秘密啊?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很显然的,这期间,青玉是在犹豫该不该继续保住秘密——即便是对方瑢,或许有些事也不该完全坦白。方瑢不知为何看透了她的心思,虽然被好奇心抓得奇痒难忍,但他还是决定不去探究青玉的过去。

就在他张开嘴巴,打算告之这个决定时,青玉却在他之前说话了:

“净军追捕我,以及屠杀文德村,都是因为我的父亲,也因为我们明临世家世袭的职位。我们……”她咬了咬牙,“都是‘暗行御史’。”

听到这个词,金智赫似乎克制不住要回过头来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如果源花打算说出来,他作为花郎又怎能反对呢?——只可惜注意到这一点对方瑢解决困惑并没有多大帮助,他是第一次听说“暗行御史”这个名称,还猜想不出它与轩陆的“御史”有何关联。

青玉暂时没有解释,而先将之前那尾端闪闪发光的簪子递到了方瑢手里。“每个暗行御史都有一件‘多古’,就像名牒,不同级别的御史所拥有的名牒也各不一样,比如我父亲传下来的,就是这枚雕刻了海东青图案的玉石。这是最低等级的‘多古’。”青玉缓缓解释道,“但即便是最低的等级,暗行御史就是暗行御史,是可以代表君主的;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是台昭人,就必须将暗行御史的指令看做是檀君的御命,否则便是在否定自己的血统。同样的道理,暗行御史也必须代替君主去做君主希望做的事,君主的旨意,便是御史的使命。每个暗行御史都必然肩负着一项使命,它可能是当今檀君下达的,也可能是某位已回归天界的檀君的遗命,只要是接受了,在完成之前,御史就不能休息;他也有可能中途就倒下,这时,就必须将使命交付给子女、或者门徒,这样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随水曜闪烁蓝光的群星。“我的先祖,是从我国昭宗皇帝手中接到的使命,当时轩陆还是盛、净之交,是百年以前。这使命一直在我的家族传承了五代,到我这里,算是第六代了。”

方瑢几乎不能掩饰自己的瞠目结舌——盛净之交……这是多遥远的时代!一道君王的遗命,竟束缚了一个家族整整六代人!这是怎样的对岁月的蔑视?而厚重的历史竟真的在这个家族的故事中变薄了、萎缩了!

原来,人也可以这样执着地穿透时光,不去考虑生老病死,只要专注地看着目标,专注地走下去……

“可这简直是‘愚忠’啊!”他在惊叹的同时,无法不得出这样的结论,“青玉,你……难道你……还要继续背负下去吗?”

“我没有选择,”青玉对他摇了摇头,淡淡微笑,眼角却有泪光,“只有任务完成了,御史的职责才能取消——到时或许致仕,或许调迁,或许从当今的檀君那里再接受新的使命——总之,我们不能私自结束。这不是什么诅咒秘术,只是血脉的传承。若我中途停止了所负的使命,我将无颜面对为这使命而死的父亲、祖父、以及列位先祖,我将被我自己放逐。”

方瑢不掩饰悲哀地看着她。“那就放逐自己吧……不行吗?”

青玉再次摇头。“不行,我不能离开我的根源,那样的结果只有枯萎而死。”

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答案。可以说——尽管他感情上不承认——也是再合理不过的答案:集结起来就会像一棵树,这是所有大沙漠以东的民族的共通点;哪有脱离了根系、树干,而仍能独立生存的花叶呢?且不说别人,就是方瑢自己,若有一天他必须在自由和家庭之间做出选择,想必,他也会选择家庭。他可以想象没有自由的滋味,却想象不出不能把父母唤作父母、不能把哥哥唤作哥哥的感觉。自己亦有这样的想法,他又能反驳青玉什么?

“既然是这样……你要回台昭去了吧?”他轻声问。

青玉点了点头,轻轻移开视线。“轩陆对我而言已是是非之地,再留下去,不仅没有意义,而且……还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危险。”

“好可惜,”方瑢的声音越来越低,“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江南、看看锦西呢。”

青玉没有回答。

有关别离的话,她现在是一句也不想说的。

金智赫来到她身边,用台昭语向她请示起来:“源花殿,从东边小路下山的话,就能和副弟(注:花郎的副手)李泰焕的队伍会合了。到时可以让他带‘这位’回到家人那里。您看怎么样?”“这位”当然是指方瑢。

“走西侧山路吧,”青玉拒绝了金智赫的请示,“我必须向方氏一家人道别。”

金智赫看着她,到底没有反驳——因为“源花的命令就是花郎的使命”,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表明过的。

方瑢从他们的神色上大概猜出了交谈的内容,心里感到一丝安慰。毕竟距离分别还有些时间。利用这段时间,他们都可以回忆相识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不到十天,但对二人而言,却都有着比十天更长远得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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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山路交叉的路口,被黎明熹微的晨光照亮。两队人马在这里会合了。早在几个时辰之前,封回雪便已收到了一只靛青色知路鸟送来的信,告之方瑢二人平安,那时他们才知道,靛青是台昭知路鸟特有的颜色。

红参丸效力极强,方瑢在担架上休息一晚后,此时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

明临青玉也换上了华丽的台昭衣裙,敷了淡妆,在玄冰尚徒众郎徒的侍奉下,尊贵之相仿佛公主一般。

“真是认不出了!”封回雪叹道,“青玉这个样子,简直像天仙下凡一样!”

“娘,”方瑢道,语气低沉,“爹。青玉她……是来跟我们辞行的。”

不用他说,其实每个人都看出来了。明临青玉走到方氏一家面前,一步比一步迈得沉重,含着泪水的明眸将几个人逐一望了一番,其中停在方瑢身上最久。

“方伯父,方伯母,琬莘姐姐,方璘哥哥……还有万大娘、梅香姐姐、芍药妹妹。几位对青玉的救命之恩,还有连日来的照顾、守护,这些恩情,青玉今生今世都报答不完……”

“何必说这些!”封回雪忙道,“你能平安遇上故国的人,我们也总算安心了。”

“今后,青玉远赴台昭,便是千里之外,下次再见,更不知是何年何月!仅愿诸位多多保重,今生今世安宁和乐……青玉不懂轩陆礼节,在此,愿行以台昭大礼,向方伯父诸位辞行。”说着,她平举双臂至额头,缓缓跪坐、躬身,直至掌心碰触地面,再缓缓站起。如此反复三次,是台昭人最隆重的礼节。方敬信等本不敢受这大礼,却被青玉庄重的神色打动,最终没有出言阻止。

行过礼之后,青玉又朝方瑢走来,轻轻抓过了他的手。

“这个给你,做一件信物,也是件凭证。”她将金簪放进了方瑢的掌心中,簪子上的“多古”已经取下了,“如果我再来时你已长成了我认不出的模样,记得让我看到这簪子。”

几句话声音细弱蚊蚋,但方瑢却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他将簪子抓在手里,对青玉点了点头——这份承诺带着笑容,却又不失郑重。

对她而言,这就是价值整个世界的、最珍贵的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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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东都紫金坊,骠骑都尉府。

李夫人面色凝重地闲坐在内房,听着家老孙暨雨带来的消息。

“看来传闻果真不错,”她悻悻然叹道,“那渝熙,真是件宝物!眼下局势一触即发,谁手里有这克制净族妖法的神兵利器,谁自然就可号令天下。只可惜……唉!琇宸那孩子,怎么就那么不中用呢!”

说罢,还将手中茶盏重重落在了几案上,足见失望之深。瑜儿远远见茶盏空了,便走来拿去再斟满。

“太太也不必如此,”孙暨雨安慰道,“依我看,这渝熙没弄到手,却未必是坏事。眼下内翊司正四下出动,搜捕武林人士,大凡稍稍沾上点东西的,全都免不了要过衙门一趟。如渝熙这种犯忌的物件,拿在手里,岂不反添祸害?”

“暨二爷这话可不对,”李氏烦躁反驳,“见识短的,自然怕渝熙克制净族、会招来祸事,可咱们身为天下第一‘紫桐派’的掌门之家,又岂能见识太短、畏首畏尾?”

一句话斥得孙暨雨灰头土脸,只好低头卸去羞愧。

李氏又长叹一口气。“只是如今那方家也不能留了。就像二爷你说的,利用渝熙犯了朝廷的忌,借朝廷之手除之,也是个办法;但总不能让阉人将咱们的镇派之宝毁了去!方家要除,渝熙也要得,这两全其美,才是最难得的。我觉得年后在汉州兴起的武林大会,应是个绝好的时机。”

孙暨雨皱紧了眉头,不得其所。“太太的意思是……要琏宸、琇宸也去参加?”

“当然不去!”李氏道,“这个当口,去参加那种大会,岂不是自寻死路?虽是对不住你们孙家,可也是为你们好——这一回的机会,我打算让给我娘家的弟弟。”

“李宏孝师兄……”

“等事情有了结果,二爷就会看到,我那弟弟,实在是处理这种事的最佳人选。”李氏似是带点嘲讽地微微一笑,“尤其是对方敬信那样的人,他啊,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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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儿拿火钳拨了拨红炭,又弄了几许明火出来,然后借那明火烧掉了刚拿到手的字条。

“真没想到,”她说,“紫桐派的渝熙剑竟真是阴天秘法的克星!以前只当是孙家人一厢情愿轻信古书杜撰,痴心妄想罢了,却不料被沽人帮试了一试,成了千真万确……若非如此,我总不信天下间竟有如此巧合,偏就在净族当道的时候、出了个克制净族的玩意儿……”

百里秋凰浅笑起来,手里爱抚着一只神情冷漠的圆旁白猫。“这怎么是巧合呢?万物相克相生,这可是世间之常理啊!更何况渝熙剑打造在先,阴天教得势在后,要说撞了巧儿,也是后者撞上前者。”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眼神变得深不可测,“我只是未料,这宝剑里藏的、竟也不是一般的‘纯阳’之力,而是至刚至烈的上等日曜秘法……若连阴天铁券都可破的话,那么,如净光明轮、罗睺塑体神功之属,想必也很难当其锋锐的。”

朱儿一边听着,一边一脸困惑地走到她身边,在炕沿脚凳上坐下。“可是……如此危险之物,净族又怎会留它至今、不早早毁了去?”

“你以为他们没试过吗?”秋凰耐心解释道,“这大净从立国之初,便一直在四处搜罗附有纯阳秘术的法器、加以销毁,时至今日,已不知除去了多少神兵利器,足见他们在这事上的用心也是不轻的。至于这渝熙,我琢磨着,多半是因为持有它的方氏一家早就隐遁于世,百余年来不涉足江湖,净族无从察觉它的厉害,才放它存留了下来。眼下,那些能克制净族的神器存留无几,方家的宝剑便自然显得弥足珍贵;而孙氏夫妇如此觊觎那剑,不得到手誓不罢休,也正是缘于此。”

“如此说来,”朱儿思考着秋凰的论断,“那孙李氏果然亦有与净族争天下之心!”

“当然,否则我又何必把瑜儿派到她身边去?”秋凰得意地微笑,“只可惜她已与渝熙失之交臂,今后再想得,却不那么容易了。想乘乱世争天下者又岂止她一人?经沽人帮一役,方家有反净神剑的消息必会很快传开,到时天下群豪难免趋之若鹜,江湖上,又难免一番厮杀争夺了。”

“如此,便又是夫人大显身手的时机了!”朱儿拍手赞道,随即又眉头微皱起来,“就只可惜了方家那些人,一个个的,可也都是好人呢,就从那台昭小御史的事上来看……”

听侍女这么说,秋凰也忍不住陷入了遐思。一时摩挲猫毛的手也停了,白猫幽怨地叫了一声,挣扎着从她膝上灵巧逃开。

“若是好人,真主也会庇佑他们的吧,”她叹了一口气,“我本不该将这些人设计进棋局里来的,只因局势进展太快、我一时又别无可用之棋子……所以事后才又极力为他们撇清,不叫太上过多关注于他们。至于那渝熙,如此危险之物,他们这种人终究是不适合拿在手里的,若早早叫别人窃取了去,反倒是福不是祸,说不定因此可保一世平安也未可知。”

“既然夫人如此认为……”朱儿及时止住了话头。

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心里想起了另一件事来。“对了,夫人,”她压低声音问道,“那台昭御史的事,夫人又打算如何善后呢?”

“善后?”百里秋凰似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当时怎样助那些花郎入境,如今就怎么助他们出境好了,之后的事,不就顺其自然?”

“可……若台昭人知道是夫人建议太上屠戮承天府昭民的……”

“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秋凰释然一笑,“我人在太上身边,太上的做为,世人或多或少都相信有我的手笔——或者说,这些事最后都会扣在我的头上,说是我蛊惑圣主、乱国殃民……这些卡菲尔,不向来喜欢拿女人做祭么?可那又如何呢?他们想‘反净复盛’,就一定会有求于我;既是有求于我,就自然会努力让自己相信、我与不利于他们的事并无关联。”

“那……‘江山如梦’呢?沁南李宏孝呢?莫非连太上他本人也……”

“都是一样的。人的心,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朱儿呆呆地看着女主人,末了,忍不住咋了咋舌。“夫人于揣测人心上面,真是一等一的好手——倒像是个十足的凡人呢。”

百里秋凰伸手替她理了理微微散乱的卷曲鬓发。

“与凡人对弈江山,不多懂得点人家的心思、又岂会赢?咱们罗刹的老祖宗当年被逐出般都罗,就是输在了这一层……我当然要以史为鉴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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