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的血盆大口,或许是方璘这辈子所见的最凶狠残酷的东西——几乎不逊于净军的屠刀。那成排的利齿、坚硬的上颚、发白的卷曲的舌头,就近看来,似乎连成股的钢铁都能咬断,又仿佛可以吞噬整个天地。
方璘想举剑反抗,酸软的手臂却有些不听使唤。此时的他只有一个计划:把自己当成鱼饵,在铁咀合上他身体的瞬间,将铁剑递进怪兽柔软的喉咙深处……
如此就算不能杀死这怪物,至少也能让它失去对玲烟的胃口吧?
这样想着,眼前却突然闪出一道蓝光。
伴随着刺耳的爆鸣声,有什么东西在他和鳄鱼之间炸开了。水中的方璘只觉一阵麻痛袭上全身,就好像被千万细针轻轻刺过,同时鼻腔里也涌进一股烧焦的气味。
鳄鱼大张的嘴巴瞬间被炸成了一团焦黑,庞大的身躯也被突如其来的凶猛力道冲得仰翻了过去,激起一片腥涩水花,再浮起时,不正常外凸的双目已经失去了生气。
方璘怔怔地盯着鳄鱼的尸体,一时间想不通如此强大的野兽怎会死得这么干脆。
“是秘术‘电光石火’……”玲烟在他耳边说道,语气里的颤抖表明她也一样惊魂未定。
两人同时回头。
在他们身后,一叶孤舟正飘然而至,舟上有个披着蓑衣的身影,刚收回平伸向鳄鱼的手、转去抓木桨的握柄。那人的面孔隐藏在斗笠之下,方璘一时辨别不出;但玲烟却在看到他的身形的第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阿冲!”女孩惊喜地唤道,“是你吗?”
此时小舟已近在咫尺。那被唤作“阿冲”的男子不知从何处执了把长篙出来,伸向玲烟二人。“快抓住!”他喊道。
不用回头看一眼也可想而知,身后还有别的鳄鱼正急速追来。方璘连忙将玲烟向前推去,使她刚好可以抓住竹竿,自己则游向小舟,心中一边为能得救而庆幸不已,一边又为李锦冲出现在此处深感怀疑——这会不会又是他父亲、以及内翊司的一个阴谋?
两人先后爬上了小舟。不等方璘全身翻过船舷,李锦冲已开始反向划桨,让船儿又沿来路往回驶去。
雨势仍然很大,湖水上织火油制造的烈焰却势头不减,天地间仿佛成了一片水深火热的混沌魔渊。
“你们的胆子真是不小,连鼍龙潭也敢闯?”
由于宽慰,李锦冲的语气里已带上了几分笑意。
“我又不识得路……”方璘不大喜欢被当成傻瓜的感觉。
玲烟靠着船舷,仍然瑟瑟发抖。“本以为这个季节它们都还在冬眠……没想到……”
“今年天气出奇的暖和,所以新春刚过,鸟兽蛇虫便都‘惊蛰’了。依我看,这还是大疫之兆呢。”李锦冲说着,解开了颈上的系绳,将蓑衣和斗笠都披戴在了玲烟的身上。小船暂时失去了他的掌控,却依然沿着既定方向自动地行驶。
方璘眼见着船只的动向,大感诧异,便不由自主地赞叹起来:“你的秘术很厉害嘛。”
李锦冲耸了耸肩。“这是小弟唯一一点可夸口的手段,师兄不笑它是奇技淫巧就好。”
“秘术剑诀本来就是李氏一门所长,李师弟真才实学,又有什么可笑的?”方璘的语气淡得发冷,“况且是否‘奇技淫巧’,终归还要看使用者的心术。”
他话语里的机锋,就算是不通事理之人也多少听得出来,更何况是李锦冲这样的聪明人。“这好像不是对救命恩人该用的语气,”白衣书生也淡淡说道,脸上却微笑不改,“方师兄以为呢?”
玲烟觉察出气氛不对,连忙要拽方璘的衣角——但却慢了一步。
“你出于什么目的才救了我们,你自己心里清楚,”方璘尖锐地瞪着对方,“怎么?是内翊司换了人手,还是你爹改了主意?荒郊野岭的,要杀人灭口不是很方便么?又何必非抓活的回去?”
“师兄!”玲烟无助地叫道——方璘不明白她在怕什么:是怕与李锦冲反目,还是怕正视真相?
而面对方璘的指控,李锦冲却既不尴尬,也不恼火,只是收敛了眼中唇角的笑意,被雨水淋湿的面孔上也覆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阴沉寒霜。“也许方师兄是看出我与家父不太亲厚,所以才敢开这种玩笑,若是如此,倒也情有可原。可是师兄最好还是记得:不论我们情分怎样,父子终究是父子,我李锦冲绝不容许任何人作践家父的名声!”
方璘正想嘲笑他所谓的“名声”。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
贺天娇兔起鹘落,踩着她刚扔到附近的一块木板,又凌空向李锦冲的小船跃来,一边还得意地浪声大笑着;她的兄长亦紧随其后。
李锦冲见了他们也是脸色一变,连忙想催动秘术之力让小船远离,却终究力有未逮。
“天助我也!”贺天娇平稳落入船中,“两个小鬼得来全不费功夫!李三少爷若还想活命的话,就只管乖乖撑船,别的都不要插手!”
“混账!你想怎么样!”方璘怒斥,起身要拦在玲烟前面,却因船身不稳而险些摔倒。贺天帅当即飞起一脚踢在他手上,将他手中长剑踢到了水中。同时贺天娇也拿出了绳镖,目光中满是凌厉杀气,直指向薛玲烟。
“住手!”李锦冲大喊,“如果你们敢伤害这两个人,我就让这船沉下去!”
贺氏兄妹猛地停手,一转眼,只见这少年俊秀的脸上神色阴沉冰冷,两眼目露杀机,全无往日所见的儒雅从容,不禁都是全身一凛,顿时明白他方才所言绝不仅仅只是威胁恫吓;此刻猛兽环伺于小船周遭,他们的性命也确确实实是悬于李锦冲这一念之间的。
而且再换个角度去想:同样的窘境也一样被加在三个孩子身上。大家既是同舟共济之局,那么别的事、又何妨等靠岸之后再做了断?
一时计定,贺氏兄妹便压下了躁郁,冷笑着在船中坐了下来。
方璘见他们已行缓兵之举,便也只得随之坐下,只是仍守护在薛玲烟前面,两眼紧紧盯着对方,同时暗中吐纳调息,指望在靠岸以前、尽可能多恢复一点已经过度耗损的内力。他无法预测李锦冲将会站在哪边,但却清楚:仅贺氏兄妹二人,他与玲烟便多半不是对手,到时最好的结果便是他豁出性命、换玲烟一人逃生,而之后可否平安脱离险境,还得看玲烟她自己的运气……
思索间,小船已迅速向东岸靠拢。
滂沱大雨不久变成绵绵细雨,鳄鱼潭的烈火也慢慢被抛在了远处。随着岸边的丛林越来越近,宽阔的水域也渐渐收窄,出现一处处暗石险滩。茂密树木长在这些乱石之上,让船中诸人产生了已经在岸上的错觉。湍急河流里,到处都是云江鳄一样的浮木。浓云久久不散,天空阴暗如同黄昏。
“这是什么地方?”贺天娇开始感到不祥,连忙向李锦冲质问。
“还能是什么地方,当然是鼍龙潭的边沿了。”李锦冲答得敷衍,语气也很慵懒。
鸟雀在附近树林里鸣叫,声音奇特,让贺天娇更觉怪异。后者立即四下环视,只见漆黑的河流里,到处都漂流着冬天掉落的枯枝败叶,雨水打在水面上,让水波凌乱不堪。就在这时,她突然记起了那鸣叫着的鸟儿的名字。
“是……‘牙签鸻’!”
鸻鸟多生活在海滨,唯有牙签鸻这一种生存于内陆江淮一带,以吃云江鳄齿间的碎肉残渣为生。而这种鸟,通常是在鳄鱼巢穴附近筑巢的。
“他妈的!被诓了!”贺天帅怒吼,急忙拔出腰间小刀,打算劫持玲烟。却迎面撞上了一阵怪风——风中满是白色粉尘,刚和他的眼睛接触,就立即变得炽热无比。他急忙捂住双眼嘶声哀号。而李锦冲则收回满是石灰粉的折扇,回身就是一脚,将毫无防备的贺天帅踹进了河水之中。
“二哥!”贺天娇大叫,却见贺天帅扑腾起狂乱的水花,而附近十来条“浮木”就这样被水花吸引了过来。她急忙射出绳镖,正中最近一条的额头,鳄鱼极力挣扎,让贺天娇几乎站立不稳。
“刚刚睡醒的云江鳄不那么敏感,但也是饿极了的,遇见活人落水,照样会咬得尸骨无存!”李锦冲冷笑道,同时手中纸扇运起紫桐剑法,向贺天娇下盘连番猛攻。
“个婊子养的!小小年纪这么毒辣!”贺天娇怒骂,一边被鳄鱼疯狂拉扯着,一边还要闪躲李锦冲的攻势,不禁忙得焦头烂额。只见李锦冲折扇张开,接连甩出三段剑花,攻向贺天娇腰间、左膝、右胫,贺天娇拼着将船踏翻的危险,跳上船舷一一躲避,同时抬足回踢——这一脚出于她心中的烦躁,却恰恰中了李锦冲的计谋;后者一个虚晃绕着避开,同时折扇长探出去,趁贺天娇不及回救之机,以扇沿镶的薄铁利刃割断了绳镖的绳索。
鳄鱼还在继续游向贺天帅。
后者虽然双眼已盲,但还是明白自己的境遇,不禁连声哀号求救。一只鳄鱼扑到了他近侧,大张的血口与方璘曾面对的那只一样令人骨颤胆寒。
此时方璘短暂地犹豫了一瞬。
他本想横下心来、不去理睬——毕竟,对方是个十足的恶人,而且蓄了置他与玲烟于死地的险心;若将之重新救回船上,接下来被扔入水中、成为鳄鱼食物的,便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而李锦冲只是凭着诡计才将之赶下船的,如此良机,怕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然而他越是这样去想,眼前鳄鱼噬人的惨象就似乎越清晰,以至于贺天帅的哀嚎也变得越令人难以忍受了。
他突然情不自禁地设想起来:如果那个正被鳄鱼咬啮的肢体是属于他的呢?如果那挣扎于绝境之中的人,是他自己呢?……他宁愿主动杀人,也不愿眼看着有人在他面前死去。
于是猛地窜到了船舷旁边,朝贺天帅伸出了手,大喊道:
“这边!抓住我的手!快!”
李锦冲惊愕地朝他望了一眼——因为这一分神,贺天娇发来的一掌便正中他左肩,将他打得跌进了船篷里。后者终于摆脱纠缠,又朝方璘冲去,打算将这男孩推入水中代替她的哥哥成为鳄鱼之食;然而膝盖窝却先一痛,是玲烟玉笛里暗藏的铁丸打中了她。贺天娇半跪在船板上,因穴道封闭的疼痛而咬牙切齿。
“你疯了吗!为什么救他!”趁此机会,李锦冲朝方璘怒声喝问。
此时,贺天帅已经死死抓住了方璘伸出的手,终于游到了船边。刚要上船,突然又爆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鳄鱼咬住了他的左腿——从膝盖开始。
鳄鱼拉力强劲,那一瞬间,连方璘也险些被拽入水中,幸好玲烟及时赶来,和他一起抓住了贺天帅的胳膊。
“混账!”李锦冲恨恨地低语,立即又凝神施法,让船开始移动。否则后面的鳄鱼纷纷拥上,非将这小平底船掀翻不可。
鳄鱼咬住了猎物,便在水中如纺锤般翻滚起来,生生拧断了贺天帅的整条腿、又连骨带肉都撕了下去。贺天帅发出嘶声惨嚎,水面也登时紫黑一片。方璘玲烟一齐用力,将已昏死过去的贺天帅拉到了船上。得到美食的鳄鱼不再追赶,转而大快朵颐起来,它身后的几个同伴也抢着分食,所以小船反而因此转危为安……
河岸就在附近,靠着李锦冲水向法术的推动,小船很快靠上了岸。
三个少年立即飞身跃上陆地,并肩站在一起;面对抱着不省人事的兄长、一瘸一拐地离开小船的贺天娇,他们仍然满心戒备。
后者喘着粗气,透过泪光瞪向方璘。
“今天算你走运!”她嘴硬道,“我们贺家不背人情债,以后必不会再与你为难——你走吧!”
方璘沉默地看了那凄惨的两兄妹一眼,没有说话。
随即贺天娇又转向锦冲。“至于你——给我记住:我贺家向来有仇必报!今日你用奸计废我二哥一条腿,来日我定要你李氏一门十倍奉还!”
“多谢姑娘早赐警示,”李锦冲只是冷冷一笑,还礼貌地拱了手,“异日若有缘,我沁南李氏必定举族恭候贺天将帮主大驾——至于姑娘所谓的‘十倍奉还’,就要看令兄能有多大本事了!”
说完,便拽着玲烟的衣袖,转身朝丛林深处跑去。身后贺天娇还在破口大骂,但对他而言,只要那悍妇不操着绳镖追将上来,骂得再多也不过如吹过耳边的一缕微风。
方璘也急忙尾随其后,再没时间多看贺氏兄妹一眼。
****************
坊间常言:“树倒猢狲散”。当赫赫威名一朝陨落,本就不很牢固的联盟也会迅速分崩离析,此乃势所必然。
王毅震之死不仅导致了靖安府王家的急剧衰落,更使得所有前来参加大会的武林势力失去了主心骨;当内翊司终于现身,一些比较谨慎(或者用红缨会的话说,是“怯懦”)的派别领袖便产生了抽身撤离的念头,并且很快便付诸实施。他们故意忽略了净军要求每个门派都留在剑源庄的禁令,大摇大摆地策马离开,以最后一次彰显自己与朝廷对抗的勇武。而相对的,内翊司也默许纵容这种“勇武”——如能让武林联盟主动地瓦解、离心,他们又何必在乎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冒犯?双方间本该是水火不容的,但在这个关键时刻,彼此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有几个派系未被允许自由离开。
“红缨会大小人等、紫桐派方家、紫桐派李家、淮湖船帮诸人、龙吟派龙异昇、济世堂孔济安等,均与靖安伯王毅震遇害一案相关,宜听从内翊司指令,移入靖安府及布政司衙门安置。如有反抗,本官可依刑律就地论处!”
鲁岸在净军的层层护卫下,对这些“涉案人员”亲口做了宣示。
于是,剑源庄的大小船只便都被内翊司征集起来,用以将众人“押送”回城。而其中有个令方敬信格外不能容忍的安排:净军竟不许他与家人同在一艘船上!
“我是一家之主,绝不可能与妻儿分开!”他声明着,同时赤手拨开了企图将他与妻子拦截开的净军的蝉翼刀——凭借深厚内力,尽管那笼香卫的凌骑全副武装,仍被他推得倒退了两步、险些跌落进河渠里。
附近一名相玄见状、便急忙走来。方敬信恰好认得他:正是之前被他一记掌风打得差点落马的阴天神司祭。
“方老爷莫非糊涂了?”那司祭阴阳怪气地笑道,“你那儿子涉案甚深,乃至极有可能为谋害朝廷命官的凶手,这种情况下,本司怎能不对府上格外警惕些?还望方老爷谅解本司执法之难呐。”
说着,朝后摆了摆手。立时便有四名凌骑将蝉翼刀抽了出来。
方敬信脑中冲上一股血气,抬手便要召唤“神剑·渝熙”——但李宏孝及时出现在他身旁,将他的手轻轻按下。
封回雪也急忙出言劝阻:“算了,就先听他们的。”
“方师叔放心,”李宏孝长子、李锦恒上前一步,郑重说道,“晚辈也被安排在同一艘船上,必定护得叔母、师弟等人安全!”
这个年方十七的少年与他父亲颇为相似,一样的高大俊逸,一样的正气凛然,当他说出此番话时,方敬信又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一定也和他父亲一样值得信任。“那就拜托贤侄了。”最终他屈服道。
最后再冷冷瞪了相玄一眼,方敬信便离开家人、与李宏孝一并登上了只为他们两人准备的大船。
“如果我没猜错,”待船只开始扬帆、驶出渡口,李宏孝才对方敬信悄悄说道,“内翊司是要将我们这几派风头较盛的分别出来,从中策反一些人、使之变成净党,再将剩下顽固的一并诛灭。如今王毅震已死,汉州城内的那些衙门反而成了最方便私设刑堂的地方。”
方敬信左右环顾了一下——看守的净军站得都很远,而船又很大,左右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密谈。“汉州城里那么多武林门派,难道就这样看着阉人放肆?”
“一盘散沙而已。失去了靖安府这个龙头,汉州便算陷落了一半,此时此刻,谁还敢做这出头之鸟?”李宏孝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敬信焦急起来。“那就这样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净族将咱们逐个击破?”
李宏孝的视线在这时突然变得深邃而精明起来。
“我先问师弟一个问题,若师弟能不隐瞒,或许,这轩陆武林便还有条活路。”
“师兄但问无妨,只要能对局势有所补救,我又有什么可隐瞒的?”方敬信道,虽表现得全无隐晦之意,但心里还是存了几分疑惑——到底李宏孝想从他这里挖掘出什么答案呢?
李宏孝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
“渝熙宝剑……是否隐藏着什么秘密?”
“渝熙?”方敬信一愣,“师兄所指的秘密是……”
“很久以前,我曾听薛铭师弟提及,说那宝剑里蕴含着极为纯粹的阳刚之力,刚好能克制净族的阴毒武功与妖邪秘术,”李宏孝压低声音说道,“当时我俩都将信将疑,因此很快便淡忘了。可这两天,剑源庄里忽地出现了许多传言,都在议论渝熙剑的这种神力,还说净族压迫当前、唯有此剑方可与之抗衡……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师弟能否告之愚兄?为何我也是紫桐派门人,却至今未曾听长辈提起过?”
他这一番问得急切,但方敬信却不急于回答,反而突然怔忡起来,只若有所思地凝眉望着对方。
这反应让李宏孝颇有些尴尬。“这种事情确实有些敏感,尤其是在净族包围之中,更易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师弟不愿多说、愚兄也是理解的。只不过……消息既已在众人间传开了,内翊司迟早都会听闻,”他顿了顿,“我们若不能先发制人的话,再后悔,可就晚了。”
方敬信静静听他说完,却没有立即问所谓“先发制人”是指什么,而是淡淡问道:“师兄刚才说:渝熙剑的事,已经在众人间传开了?”
“正是,”李宏孝凝重道,“这也是一个蹊跷之处——按理说渝熙随府上隐居锦西至今,从未与净族有过交手,世人又怎会知道它与净族邪术相克这一节?就只怕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将此事散布了出去。”
“师兄认为散布者会是谁?”方敬信又问。
“我想不出别人,”李宏孝苦笑一下,“毕竟,这个秘密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师弟不妨联想一下说王毅震公是督监的那个谣言……有些坏事,做过第一次,便不会再顾忌做第二次了。”
方敬信闻言,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此时船舷外正有几捆渔火顺流而下,消失于波涛尽头,他见了那渔火,似是安心了似的,又将深吸进胸中的气尽吐了出来。
“也许真如师兄所言,”他平静说道,“是那个人故意散布了有关渝熙神力的消息,手段也和污蔑王毅震公是一样的……但薛铭与我们毕竟是同门,敬信无论如何也不愿怀疑于他。思前想后,觉得个中事宜、还是一并交给掌门师兄亲自决断比较妥当。”
李宏孝眼里迅速闪过一缕光芒——也许是方敬信特别注意了他的神色,所以这转瞬即逝的目光并未逃过他的视线。“师弟的意思是?”
“明日子时,汉州城警世钟楼顶,”方敬信压低了声音,“敬信会将渝熙及其神力催动之法、尽数传予师兄——这是专属于掌门的机密,本来就该交由师兄亲自保守的,还请掌门师兄不要推辞重任。”
李宏孝听罢,眼中又闪过了一道电光——这一次他并未费心掩饰。
他本以为还需要多费一些唇舌、才能说服方敬信放弃渝熙的,因为在他看来,对方应该不是那种觉得净族迫害再即、便要弃了传家之宝以求偷安的怯懦之人;但眼下这位师弟却将渝熙出让得如此爽快,可想而知,必定是另有图谋的。
他想到了这一点,却又因为太想得到那把宝剑,一时竟也不愿错失良机。
于是急忙掩去急切之色,对方敬信郑重点了点头。“事已至此……那就按师弟的意思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