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樱黑亮的眼睛闪着痛不欲生的光,连眨一下眼睛都舍不得,生怕一眨眼睛,连眼前的娘亲也没有了。
任凭她如何痛彻心肺的呼唤,忏悔,哀求,她面对的始终是一俱冷冰冰的尸体,不可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有一种错,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有一种错,一旦犯下,一生都无法挽回。
很不幸,她犯的是后一种错误。
她想永永远远的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的陪在娘亲身边,静待死去,死了,她就可以和娘亲,爹爹,哥哥们团聚了。
可是,她却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娘亲,你等等清儿,你让爹爹和大哥二哥一起等等清儿,待清儿大仇得报,就来找你们谢罪。
清儿想你们,清儿很想很想你们……
她不知待了多久,只待到肢体麻木,待到眼泪干涸,出来时,天空又飘下雪来,新雪旧雪堆积在一起已有寸许深。
寒风一样的凛冽,吹打着风枝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益发衬得四周死寂的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荒冢,而她只是荒冢里的一缕幽魂。
因为恨意深深,这缕幽魂不甘的留在人间飘『荡』,不肯踏入轮回之路。
回头又看了一眼,她默默道:“娘亲,清儿还会再来看你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洛樱的眼睛有些发红,眼眶乌青,脸『色』也很苍白,神情里带着一种无法掩藏的哀伤和疲惫,平时,不管她再累,除非病的爬不起来,也会去院子里练武。
今天,她却感觉自己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虽然屋子里烧的炭很温暖,她身上始终冷冰冰的,冷之外还感觉有些发酸,浑身都不得劲儿。
裳儿打了一盆热水进来,见她两眼发直呆呆坐的那里,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关切的问了一句:“小姐可是没睡好,不如今天就晚些再起。”
老太太一死,老爷好像昨儿一夜未归,反正也不需要向谁晨昏定醒,多睡会也无妨。
洛樱几乎就要重新躺下了,忽然一个激灵,激出了一丝力气。
她怎么能如此颓废?
她是罪人,她不可以如此颓废。
突然,她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裳儿被她举动惊了一下:“小姐,起床不能太猛,容易头晕。”
话刚说完,洛樱果然眼前发黑,晕了一晕,整个人又重新跌回到床上。
“小姐……”裳儿急步跑过去扶她,她以手扶额,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道,“我没事。”
这时,竹娟掀帘进来了,见洛樱似有不适,赶紧走过来替她按『揉』了一会儿,她手法甚好,按了之后,洛樱果觉好多了。
起身梳洗,当冰冷发白的指尖浸到温热的水中,才感觉手上有了一点温度。
“姑娘,府外头又来了一个姑娘非闹着要见你。”小怜嘟囔着嘴巴走了进来,“那姑娘凶的狠,还大言不惭的说姑娘你不去见她,就灭了我洛府满门。”
裳儿奇道:“这一大早的谁这么不长眼,跑到别人的府上来撒野。”
沈姑娘昨天下午就走了,肯定不可能是沈姑娘,而且沈姑娘很温柔,一点都不凶,和小姐又是关系要好的表姐妹,绝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竹娟又问道:“那姑娘有没有说她姓甚名谁,多大年纪了?”
小怜摇摇头道:“没说,只听她自称本公主,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什么疯公主。”
洛樱听到这里,已然猜到来的人肯定是离国安阳公主楚盈,她倒没有想到她会找上门来,难道是因为卫元极来专程来找她麻烦的。
楚盈是个刁蛮的『性』子,和那个闻人嘉鱼比起来不遑多让,她若不见,还不知她会闹成什么样,也罢,她收拾一下,带着满脸倦容去了府门口。
一到府门口,就看到细细飘雪中,楚盈一身艳『色』胡服,长发随风雪飞舞,瞧着倒像风雪里怒放的一朵带刺的蔷薇花。
她一脸怒『色』,手里提着一根长鞭气势汹汹的站在那里,嘴里正喊着:“洛樱,你给本公主滚出来!”
当看到洛樱走过来时,楚盈立马拿着鞭子指着洛樱,斜睨着眼睛道:“洛樱,你个缩头乌龟,你终于肯出来了!”
洛樱眼神淡然,像是平静无波,掀不起一丝波澜的古井,轻缈缈的俯视着她:“你找我甚事?”
“我是来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哦?”洛樱蹙起了眉头,“什么明路?”
“只要你离开我元极哥哥,金银财宝,如云美男任你挑选。”
洛樱冷笑道:“金银财宝我并不缺,如云美男你留着自己用吧!”
“你——”
她思虑了一夜,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的,她又命人打听过洛樱的底细,听说当初抱错了,从乡下回来也没多少日子,所以,她和元极哥哥过去肯定不相识。
她勾引元极哥哥在一起,无非就是图钱,要不就是图元极哥哥长得好看,她气的咬牙又道,“你好不识抬举!”
洛樱凉凉看了她一眼,声音清冷:“不识抬举的是你,这里是成国,并非是你离国。”
“我是离国的和亲公主,马上就要成为镇国公府的二夫人了。”
洛樱轻笑一声,脸『色』骤厉:“和亲公主,不过是平衡两国利益相争的牺牲品,一个牺牲品也敢跑到我的面前来叫嚣。”
“你——”
楚盈这下要气炸了,从小到大,她都是皇宫最娇惯的公主,除了卫元极,还没有哪个敢给她这样的气受,昨儿,有元极哥哥在,她已经选择容忍退让了。
今日,她纡尊降贵亲自登门来找她,还开出如此丰厚的条件任由洛樱来选,结果洛樱一再不给自己面子不说,还敢出言讥讽她只是个牺牲品。
她握住鞭子的手紧紧了,愤怒的挥出手中银鞭,愤怒的往地上一抽,“啪”的一声,激起一阵积雪,她红着眼睛盯着洛樱道:“本公主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否则,下一鞭子抽的就是你的嘴!”
洛樱懒怠再理她,手一挥道:“阿凉,送客!”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洛樱,你不许走!”楚盈又狠狠的往地下甩了一鞭子,刚要直冲洛樱而去,忽然听到一个嘲笑声。
“哟,这不是那个破公主嘛,昨儿哭的跟鼻涕虫似的,今儿还有脸打上门来!这脸皮真真比城墙还要厚。”
楚盈定眼一看,就看到一个风姿俊逸的少年走了过来,正是昨儿跟她吵架的洛庭尹,她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竟然又听他说她是鼻涕虫。
鼻涕虫,鼻涕虫……
她最讨厌这三个字啦!
柳眉一竖,眼睛里腾起愤怒的火焰,挥鞭子就朝洛庭尹抽来:“该死的臭小子,本公主先抽烂你的臭嘴!”
洛庭尹眉稍一挑,身子往旁一倾,躲过直袭而来的银鞭,又是一个闪身,速度极快,人已经闪到楚盈面前,还未等楚盈反应过来,一把从她手上夺过了银鞭。
跟随楚盈而来的两个侍卫见势不对,立刻就要上前保护楚盈,楚盈怒喝一声:“这是本公主自己的事,不许你们『插』手!”
两个侍卫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停下了脚步。
“嗨,想不到你个破公主还有两分血『性』嘛。”洛庭尹拿着抢来的鞭子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又挑眉戏笑道,“就是太蠢了些,比猪还要蠢,就凭你这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功夫,还敢对你爷爷挥鞭子,我看你该改个名儿,就叫个猪不如吧。”
“如果本公主是猪不如,那你就是不如猪。”楚盈快嘴的反驳,又觉得自己的话哪里说的不对,她没心思再想,对着洛樱喝道,“洛樱,我要和你决斗,谁胜元极哥哥就是谁的。”
看洛樱长得就跟个豆芽菜似的,必然不是她的对手,高手之间都喜欢用决斗解决问题,她虽不是什么高手,但对付洛樱肯定绰绰有余。
况且,决斗是最公正的方式,大家都是各凭本事赢的。
洛樱觉得十分好笑,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个楚盈也是有意思,竟然想起决斗,尤其她的武功这么烂,连庭尹这样的身手都可以一招致胜,她就敢跟人提出决斗。
她刚要说话,洛庭尹叉腰哈哈大笑起来:“猪不如,倘或明儿有个生的比猪还丑,比猪还胖的人想要娶你,是不是他决斗赢了,就可以娶到你了。”
“……”
楚盈眨巴眨巴眼睛,愣在那里,忽然,她摇头道:“不可能,比猪还丑,比猪还胖的才不可能打得过元极哥哥。”
“说你蠢,你还不相信,元极哥对你根本没有意思,他才没那闲功夫去决斗。”
“你……你胡说……”她颤着嗓子,底气开始不稳。
“唉——”洛庭尹摇头一叹,“真没有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难怪元极哥一点也看不上你。”
“你——”
楚盈涨红了脸,气恼间,一滴泪水就滴了出来。
渐渐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也不抬手拭泪,只是任由泪水哗哗的淌着,在寒风中哭的跟个泪人似的。
洛庭尹被她哭的有些心软,颤颤牙道:“你……你怎么又哭了?”
“呜呜……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楚盈伸出手指四处指了一通,最后手指落定在洛庭尹的脸上,她悲愤的控诉道,“尤其是你,你还骂本公主……呜呜……你一个大男人,还欺负本公主一个弱女子……呜呜……”
洛庭尹脸『色』一红,拿着鞭子挠挠脑袋,咳了一声讪讪道:“我……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你不……是猪不如,你当然如……如猪,不对,你比猪强……”
“你……”楚盈气怔,泪水哗哗淌的更汹涌了,感觉鼻下一痒,似有鼻涕拖了出来,生怕再被嘲笑,她连忙吸了吸鼻子。
洛庭尹连忙摆手,结巴道:“不……对,还……还是不对,你……不能和猪比,我怎么能拿你和……和猪比呢。”
“你,呜哇哇……”
楚盈哭的蹲了下来。
“噗嗤……”
众人已经有种抑止不住想笑的感觉了。
笑了到最后,洛樱摇头一叹,她过去和楚盈接触不多,只知道她和闻人嘉鱼一样都是刁蛮任『性』的公主,今日一看,她与闻人嘉鱼很不相同,她没有闻人嘉鱼凶狠,就从她挥出鞭子只是先打在地上,并没有一来就直接抽到人的身上就可以看出来。
难怪当初沉着稳重的宋景年也会发出这样的慨叹:“我的那个盈表妹当真是泪水里拧出来的。”
她这一哭,把大家的火气也哭没了,见她哭的实在可怜,洛庭尹好心好意的俯身想要扶起她,手还没触及她的身,她忽然伸手就捞了一把,捞到洛庭尹的袍角,往自己脸上擦了两把,然后抬起了头,蹲在那里,十分认真的看着洛樱又十分认真道:“洛樱,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在风中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