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是阔别一年的重逢,更何况爱慕的人还穿着自己挑选的衣服……比自己这些天想象得还要好看。
认知里男人确实会穿繁复花边的法国人发现,这种装扮被眼前的人穿着反而更性别模糊了,加上颊边不自在微红,秀美面庞显现出荡魂摄魄的好看。
还是说,他已经到了妄想对方是女性的份上,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了?
爱德蒙一瞬间只想拔足而逃,好在理智控制住了他,努力开始思考对策来。
所以国王也邀请了他的“朋友”,那天听起来,年轻人非常得国王喜欢(毕竟都送衣服了),被召见着一起看画也很正常——
不行,那片羽毛总是晃,太分神了。
克莉丝本来就很不自在,被这样近乎冒昧盯久了,非但没有多想,反而开始反思自己起来。
因为上辈子,她心中已经对很多服装元素有了基本定位,好在生在十九世纪英国,伪装至今的打扮也都是相对保守的简约中性风,乍然穿回了高跟鞋大帽子,更别提还圣诞树一样挂了蕾丝蝴蝶结荷叶袖。
……感觉像是穿回女装。
克莉丝捏了衣服下摆,嫌弃说:“看起来果然很奇怪吧。”
“不,很好看。”
爱德蒙不自觉说,目光顺着她的动作从脸颊移开,停在被勾勒服帖的流畅腰线,顿了顿,喉结滚动。
好在英国人戴领巾。
对,英国人,他是“威尔莫勋爵”。
勋爵用冷淡的语气彬彬有礼道:“没想到会在这见面,班纳特先生。”
“您也是受邀来看画的吗?”
克莉丝眨眼:“什么看画?”
为什么要用这种打扮做出无辜茫然的模样。
爱德蒙先一步往前走,努力不去看那个晃悠悠跟上自己的柔软蓬松兔子耳——白羽毛,直视前方,简短说:“陛下邀请我来看画。”
因为着力掩饰,语气歪打正着显得非常冷淡。
克莉丝只应了一声,发现比起对方的艺术研讨,自己似乎更像是来当花瓶或者衣服架子,说出来怪没面子的,所以没有多做解释。
为了给手下找点事做,她随便交代了一下,让他们不过多查探,但是要将威尔莫勋爵的大动作都上报给自己,因此,克莉丝对这位大客户一年里在伦敦的动向很清楚。
这个人这一年都在各方钻营,努力跻身上流社会。这次受到国王邀请,看上去一点激动情绪都没有,意外的稳重。
克莉丝不由将冤大头先生高看了几分,便有意提醒道:“上次听侯爵夫人介绍,您是从美洲回来的,没想到英语这么标准,连习气也这么本土。”
结果假勋爵突然停下了脚步,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目光看向她。
穿着不熟悉的衣服,克莉丝安全感少了许多,一时间难得心虚气短起来,“怎么了。”
“因为这个身份是我买来的。”威尔莫说。
克莉丝没想到他会这么耿直抖给自己这个只有两面之交的人,呆了一会,正要反问试探,城堡内很快有人迎了过来,看到她后眼前一亮,一番夸奖泉涌一般冒出来,将克莉丝那点不自然也都抹掉了。
不愧是在国王身边混的,侍臣夸起人好看都很别致贴心,没有矫揉造作,非常真情实感,末了还加了一句:“陛下已经把下午茶安排好了。”
……算了,有漂亮衣服穿,有人哄着,还有好东西吃,给国王当一下模特又怎么了,其实和那些舞会社交也毫无区别嘛。
克莉丝自我心理建设了一番,想到王室点心,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帽子上的羽毛一颠一颠。
国王看到她后也非常开心,反正是在自己的城堡里,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些客套,由衷夸了几句话,虽然都是在说自己多有眼光。
“当初那个裁缝还说,我给这套衣服添加的元素太多了,会显得非常累赘,”他赞赏着重新打量了一番,自豪道,“那是因为他没有见到你。”
克莉丝脱帽向他行了一个古典的礼,无奈说:“元素的确很多,因为我在外面穿着也一点都不冷。没想到您的壁炉烧得这么旺,能允许我把这件厚外套摘下来吗。”
这套动作做得非常潇洒好看,加上这副打扮,就像是十八世纪法国宫廷行走的火|枪手。
谁能拒绝这样守礼小骑士的请求呢。
国王点头,笑着同意了。
在君主面前戴帽子很不敬,就算是国王要求自己如此打扮,国王自己也没说什么,但是一边的侍卫仆役会看到,日后不免落下把柄。所以给这位大佬看满意了,自然就要给自己铺个台阶。
心下惊叹克莉丝的守礼谨慎,知道这会使她走得更远,宫中大臣尊敬上前,引着她和自己去一边的房间替换轻便的外套。
满脸慈爱和欣赏看年轻人离开,国王见能懂自己美学的勋爵也在盯着那道背影,想到这套如此合身的衣服是他挑的,忍不住和他交流起来,惊喜发现,对方和自己观点十分一致。虽然还是语气冷淡,有板有眼,但是从头夸到尾,每一个词都能夸到精准的地方。
有这两个人,看来今年社交季自己不会无聊了。
下午茶时间,国王和勋爵又开始讨论新建筑应该修在哪,修什么风。
难怪这个假勋爵那么硬气,原来是拿了一笔巨款讨好国王。克莉丝想着,捏了一块甜饼。
别看陛下是一国之主,自从克伦威尔之后,有了国会辖制,他老人家连走上古代那种无底线征税的暴君道路的机会都没有,所以钱一直不够花。
更别提还一下砸中了国王最喜欢的建筑领域。
克莉丝对建筑没什么特别体悟,水平仅限于一眼看出这是个什么风流派,然后感慨一句哇真美/真壮观,插不上话,只能闷着头在一边吃下午茶。
然后她发现,国王长得胖是有原因的。
不是说甜点师手艺多好,而是非常舍得放糖。
克莉丝吃了一点就不敢碰,担心甜到腻了,反而茶喝得太多,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去厕所会有暴露的危险。
其实茶还是很好喝的,但是只喝又有点寡淡了。
恋恋不舍放下杯子时,她突然听到勋爵开口:“听说您对室内布置也非常有一手,我能有幸去看一看吗?”
国王听着,非常没有架子表示,不如亲自带着他去看,两个人还能继续聊,很快意识到年轻人在一边,便问:“你呢,塞西尔。”
克莉丝顿觉解脱,由衷道:“请带上我,我对城堡也很感兴趣。”
六十多岁的国王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炫耀一样带着他们去了城堡里的滑铁卢厅。
英国虽然孤岛单悬,似乎总是和欧洲其他国家玩不到一块,其实离欧洲大陆并不远,有牛人靠游就从英吉利海峡到了法国这个老邻居家。
这样的距离,当然就会产生一些摩擦。
英法两国从中世纪就为了诺曼底互掐,百年战争更加结了梁子,一个是欧洲大陆的老大,一个是航海时代撂翻西班牙开始称霸的岛国,在彼此眼中的存在感相当深,打仗的时候挠得头破血流,不打仗就隔岸直白互怼。
克莉丝还小的时候,就从报纸感受了一番。
英国报业统一嘲笑拿破仑“小个子科西嘉”,拿破仑讥讽英国“全是开店的买卖人”。更直接的例子也有,美国从英国手里独立了,法国敲锣打鼓送了一座自由女神像膈应英国,而总共七次反法同盟,次次有英国,好几次还都是主动扯大旗的。
不光上头,老百姓也日常互黑,两国的文学作品,即使和正文没关系,只要能拐弯抹角提到也要暗戳戳互怼一下。
乔治四世其实很聪明。他小时候就精通多国语言,建筑时尚鉴赏的各种艺术领域都品味极高,拉得一手好提琴,脾气也还不错,这个对王室成员不敬可以去“荡秋千”的年代,那么多报纸漫画嘲讽他,他也只下令抓过一次恶意中伤的作者和编辑,没有波及其他人。
年轻时好歹被称为“英兰第一绅士”,这位天赋特异,性普通的先生,如果不当国王,说不定是个颇有名气的艺术家。
可惜他是个政务废柴。
而相比之下,法国的拿破仑威名赫赫,十分得民心,第一次被流放后重新上岸时,沿途百姓欢迎,兵士投降,不费一兵一卒就回到巴黎,又当了一个月的皇帝。
分别为英法两国的大领|导,国王对拿破仑的执念自然也就很深了。
拿破仑彻底失败后,他不仅花重金买拿破仑曾经用过的指挥台作为战利品,还找画师给自己和这个台子“合影”。
包括拿破仑曾经的画师,曾经的厨师……通通找过来,给自己干活。
作为一个任性的国王,这当然还不够。于是他又特意在温莎城堡建造了一间画像厅,里面挂的都是拿破仑战争参战将领的肖像画,多少有点凌烟阁的意思,还非常有英式嘲讽意味起名叫“滑铁卢厅”,纪念拿破仑在滑铁卢的失败,顺便把自己的画像挂在正中,yy一下自己是这次战争的总指挥,威风凛凛打败了拿破仑。
好在真·总指挥威灵顿公爵没有直面拆穿肥宅的幻想,任由国王乐呵,配合跟着画了一幅肖像。
两个英国人和一个假英国勋爵逛“滑铁卢厅”的时候,如今国籍已经变成意大利的法国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情绪稳定,心态良好。
克莉丝顺便认了一遍画像里的人,发现国王对语言学也颇有研究,法意德都能说后就转移了注意力,既然聊着滑铁卢,两个人自然而然说到了法国,不免提及了英法差异。
克莉丝和国王聊天都走风趣派,纷纷说起一些只有他们英国人能领会的拐弯抹角冷幽默,这种技能需要长年累月积攒,爱德蒙并没掌握,只能木着脸听他们愉快“地域黑”法国人,一边假装对某个桌子感兴趣。
“我就亲身体会过什么叫‘不告而别’。”克莉丝叹气说。
不告而别,frenchleave.
爱德蒙:……我给祖国拖后腿了还真是对不起。
国王调侃笑起来:“怎么,是哪个没眼光的法国姑娘抛弃你了?”
克莉丝想得很长远,虽然有欧也妮,但是她在法国,很多人也认定了她们只是情人关系。自己的年纪已经不足以成为借口,又有了国王这层关系,恐怕会带来一些麻烦。
在社交季前,她就得把终生不婚这个招牌亮出来了,以免浪费那些夫人们找女婿的时间和感情。
于是她把意大利那番“被一个法国女人抛弃”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甚至还有模有样添了不少细节。
“她起初接近我,是有别样的目的,我明知她是一个骗子,还是不争气原谅了她。”
到底是能体察艺术的人,国王心思纤敏,何况还是看到长得这样好看的人面露伤心,低低噢了一声,温和劝道:“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去喜欢。”
克莉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