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鹤城(1 / 1)

轻轻淡淡的话音落下,仇薄灯耳膜掠过细细的电流,蹿一股不清道不明的微酥。破天荒的,他脸上泛了热意,晕出些许浅红。后知后觉地,他发现自己似乎搬了块砸自己脚的石头,挖了自跳的坑。

师巫洛睫毛低垂,淡影清疏,沉静高洁。

“师尊。”

他又低低喊了一声。

来格外敬重的称呼在旖旎亲昵间念出,简单又恭敬的两字,就透出种禁忌的意味。在他清冷的气息中,仇薄灯连耳根带脊骨,都在一轻轻战栗,不出的沙痒。

这人太听话不是什么好事……

仇薄灯一边乱七八糟地想,一边却克制不住面上的桃荚色。

正想着,就见师巫洛似乎想喊第三次,急忙伸手制止他。

食指刚按上师巫洛的唇,就见月光下,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掠过一丝罕见的笑意,轻轻浅浅,好似太古的冰川消融,折射日光。

一点埃尘不染。

……笑了。

念头一掠过。

紧接着,是:这人故意的。

仇薄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无言多一些,只是觉得刚刚吃的糖葫芦用的冰糖与山楂是不是后劲太足了些,酸涩与甘甜久久不散。

终于,他自己笑了来,笑得眼尾微湿,眼眸却是同样明亮。

“学坏了?嗯?”仇薄灯拿额头去抵师巫洛,尾音上扬地问。

师巫洛不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双臂环过他的脊背,两人一滚下不大的黑石,倒在雪中。仇薄灯的红衣与他的血衣重叠在一,在茫茫的皎洁里,铺成一地的双红喜。师巫洛翻了,一手按在雪中,半撑。

十指相交相扣,夔龙镯相碰撞。

细雪在他们的发上碾磨,红衣铺展成床,血衣褶皱成毯。傍水的古林环绕成川,高天的月垂照成庐,孤崖的红梅飘落成彩。

“你这是什么?你这是……”

仇薄灯唇中咬了一缕汗湿的头发,断断续续的。

“……以下犯上。”

师巫洛轻轻笑了下。

他苍清瘦脸颊沾上一片寒梅红,在月下氲氤成冷戾又妖冶的刀客。原清冷如玉的声音带了一丝丝轻哑,克制而又莫名蛊惑。仇薄灯要别过头去,却被那一线红给吸引了注意,探去触碰他的颧骨。

脸颊相近时,师巫洛指节明的手扣住他脖颈,一翻,成了货真价实的以下犯上。

“唔。”

仇薄灯闷哼一声,右手按进雪里,差点歪倒下时被师巫洛扶住。

黑石水,垂枝梅。

师巫洛的发散在血衣上,发间沾花。许是月色太美,许是梅花清贵,他上的冷冽都退去,成了年轻的红尘恋人。月光流过他劲瘦却不算单薄的胸膛,生前的伤痕都消失了,只剩下线条流利有的肌肉。

“以下犯上的话,您教我么?”他顿了顿,又低低喊,“师尊。”

“……”

是真的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仇薄灯勉强端为人师表的模范,斥责他:“胡闹。”

可阿洛在他。

这一地的雪光与月色,都变成了银灰的眸光。

“轻点。”

仇薄灯别过脸,按住师巫洛的肩膀,指引他扶住自己。

一片积雪洒金梅的花瓣滑落,簌簌坠下。一片嫣红的梅花黑发间坠落,落到年精致的锁骨上。年轻的男子与年在雪与花下拥抱,胡闹,他们忘掉了死死生生的千万年与情定又别离的十二年,忘掉了天上人间的恩恩怨怨。

至在天亮以前,他们还有很长时间。

厮杀好,权衡好。

且到明天再吧。

……………………………………

次日,积雪满天山。

昨夜入更后,梅城没有什么变故,陆净和不渡和尚就稍稍放心了些,没有再去找仇薄灯和师巫洛——反正有仇薄灯在,师巫洛就算真失控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至于天道坠魔的消息……既然传出去了,一时半会没办法解决。

那就只先琢磨一下娄江的事。

天池山的院落中,仇薄灯和师巫洛还没回来,不过传了讯,去梅城的风水变化,为定星表做最后的核算。

接到这消息,陆净和不渡和尚一面彻底放了心,一面却就头疼来了……仇薄灯这边事情差不多都准备好了,偏偏山海阁在运输定星表的材料上出了岔子。

“危山……长留山……”

陆净一边核对《西洲堪舆图》,一边口中喃喃道。他拿了张宣纸,正在画画,根据左月生那边传来的新消息,试图析出一条娄江出事的地点。

“积石川……”

这些年,娄江的名气却大不如前,在江湖中泯然众人,成为一掠而过的流星。

但事实上,娄江的修为进展极快,一柄三尺青锋剑意隐约已经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只是他的选择和父亲一样,心甘情愿成为山海阁暗中的护卫和影子,有意世人的视线中消沉下去。

“……欸,”陆净忽然停下笔,问不渡和尚,“娄妈子怎么会选这一条路线?积石川瘴气比其他地方厚重许多,不好走啊。”

不渡和尚探过头来了一眼,道:“他应该不是要走积石川,而是打算琉璃海的中间横穿过去。走琉璃海比走乐游山要更稳妥一些,乐游山之前出了两三招魔事件。他若一人,倒无妨,但运送的是星表的材料,避就避……嗯……”

话到这里,不渡和尚忽然停了一下,猛然抬头陆净。

“乐游山的招魔引是你负责处理的,我当时不是过,觉得这两次招魔,有些弱吗?”

“那是因为公子实强劲,智勇双全,所以他们土崩瓦解。”陆净下意识地为自己正名了两句,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渡和尚的意思,“你是……”

“乐游山的招魔引事件是地为娄江设的。”不渡和尚神色凝重,“为的就是让他率领山海阁的飞舟取道琉璃海!”

陆净的毛笔悬在空中,片刻,他突然丢下毛笔,就翻出聆神牌。

“你做什么?”不渡和尚问。

“我给我哥传消息,”陆净道,“我三哥前天给仇大爷送完琼镜后,就程回药谷去了……他走的是琉璃海那条路。”

正话间,叶仓匆匆闯了进来。

“……小师祖,御兽宗的那家伙跑了,”叶仓一抬头,愣了一下,“怎么只有你们两在,小师祖呢?”

“他出城去了。”不渡和尚回答,随即皱了皱眉,“你刚刚,御兽宗的那位庄施,偷跑了?怎么回事?”

“这件事怪我,”叶仓愧疚地,“是我疏忽了……”

……………………………………

呼呼的北风刮过大地。

西洲破碎高耸的山川沟壑,在冬季成了一片横亘的十弦琴,山脊是琴弦,北风是抚琴人。

“今年的风怎么这么冷?”

一名横圆竖阔的商人搓着手蹲在飞舟头,冻得哆哆嗦嗦。

“厉风来得早,鲸群来得晚,冰川快逼进海城了,怎么可不?”旁边回答他的人是瘦成竹竿的御兽宗弟子,一边掌舵,一边飞舟舟头的相风杆,“……还有半天就到了,再过半柱香的功夫,你进去通知他们把荸荠、苦草、眼子菜那些类收拾好。别一会到地方乱成一片。”

“好嘞好嘞。”胖商人满口答应。

见这次接舟的御兽宗弟子态度和善,胖商人搓了搓手,琢磨半天,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那……仙长唉,小人听最近西海海妖和三十六岛的大妖联合来,赶在那什么仙妖会盟前兴风作浪……要神君命御兽宗西海妖族退让,这事儿,是、是真的还是假的?”

御兽宗弟子神情瞬间有些低沉。

胖商人见他神情变了,急忙连连摆手:“俺就是茶馆里听人瞎嚷嚷,哎呦喂,我这嘴巴,”胖商人着,给了自己一声音大道小的耳光,“让你胡八道,让你胡八道!”尔后堆笑,“仙长勿怪,仙长勿怪!”

驾舟的御兽宗弟子石南苦笑,道:“确实是有这事。”

“是真的啊?”

胖商人的眼睛立刻瞪得圆溜溜,一副格外惊愕的样子。

石南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听师父,神君在三天前,传讯与掌门……如果按神君的意思,我们御兽宗需要在一年内,废除已定的血契。”

“什么?”胖商人张大嘴巴,灌了一大口北风,咳了惊天动地,然后猛一拍大腿,“解开所有血契?这这不是要放所有妖怪自由吗?妖就是妖啊,解开血契怎么得了!”

石南皱了皱眉,想什么又不出来,最后只摇摇头。

旁边的胖商人木头似的驻了半天,大冬天里生生被这消息吓出了一汗。

他们城池地贫土瘠,除了血契需要的芸绫草外,不适合种其他东西。以往是御兽宗的几大供奉地,靠御兽宗每年运送芸绫花换取的金银为生……万一这血契真废除了!他们城池可不就遭了吗?

……六婶子家种了,二伯家种的更多。

胖商人心底飞快地算了一下,算得眼前就是一晕。

芸绫草生雪下,貌若枯蔓,经岁寒渡春光而生,要到每年的晚春开花。去年一年的收成到了今冬快花得差不多了,大伙儿都等着冬去春来,采摘芸绫花以换新一年的钱财。若御兽宗血契真的废除,今年岂不是……

还没等胖商人心焦出结果,飞舟摇晃了一下,就进入了西洲仙鹤南渡的越冬地。

一片有若碧天,映照清光的海在峡湾中展开。

琉璃海。

西洲多高寒,内海一入东,便多要为冰所封,唯独这琉璃海的南端因地势,没有结冰期。御兽宗便在地,布下削弱西北厉风的阵法,使得它成为西洲境内诸多仙鹤在冬季的栖息地。但琉璃海南湾,海泽食物有限,无法供养西洲洲内近四之三的仙鹤族群。

每年冬天,御兽宗就要花不银两,用飞舟西洲南部几较为暖和的地区,把大量的荠等运送到琉璃海南岸的鹤城。

冒寒蹲在飞舟舟头的胖商人前年花了不银两,御兽宗一长老手中争取到了这份差事。

琉璃海到了,离鹤群居住地不远了。

驾舟的弟子催了一声,胖商人虽然操心家乡亲朋明年的生计,但眼下只先进舟舱去通知其他人。

一进飞舟舟舱,就被过道顶端滚下来的人砸了结实。

“哎呦!”胖商人惨叫一声,“哪来的……”

后边的话还没完,就被人扯了块花花绿绿的布堵住了嘴。

另一边,一艘惊鸿驹舟比这几条御兽宗的运粮舟更早抵达鹤城。

鹿萧萧和小师弟脚步飘忽地飞舟上下来,在海边呕了好一阵子。

小师弟一边咳嗽,一边哭着脸问:“姑奶奶,我们没等叶师兄同意就追出来抓人……真的不会闯祸吗?叶师兄知道了,会被气死的吧。”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懂不懂?”鹿萧萧翻了眼,站,“所谓‘兵贵神速’,等叶师兄同意,我们跟上这姓庄的?再了,这姓庄的跑掉,还不是因为你昨晚喝过头了!别废话,跟我走就是了……嗯,他跳上去的飞舟是御兽宗的运粮舟,我们去仙鹤滩蹲一蹲。”

着,她磨了磨,露出一阴森森的,杀气十足的笑。

“小师祖在梅城他去梅城,是巧合谁信啊?……哼,御兽宗就没什么好东西!让姑奶奶,这家伙之前贼兮兮地跟踪我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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