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伏确实没有想到,心性测试境的奖励,居然是进入藏书阁的名额。
这奖励对于目前的程伏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是修士,是一个持剑的法修。没有任何一个修士不渴求境界突破,不对功力深厚有着狂热追求。
也因此,她在得知自己进境无法增长时修炼兴致骤失,连休憩也没了心思。
一个正道修士,最想要的,必定是变强变好。她虽然并非身体原宿主,亦有此愿。若要揪出个原因来,大概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有种莫名的归属感。
程伏脑中无端浮起了燕离神色清冷,挥剑引风雪的淡然模样。在她生死一线时,在她尽力挣扎时,忽如天赐一般,皑皑冰雪中,走来一个雪发黑眸的女剑尊。
那一刻,程伏神色涣散、难以聚焦的黯淡眼眸里,突然便有了一道雪亮的剑光,清凌凌、冷洌洌,恍如这四周的冰雪一样,将她的肺腑洗涤出一缕快然的清甜舒畅来。
未穿越前,她拼了命地寒窗苦读,得到那一纸录取通知书。初时她欣喜若狂,冷静下来后,才发觉自己的人生不过刚刚起步。
日子原来,还有那么长。长路无人相伴,一如苦夜漫漫难明晓。
她既嬉笑也哭闹,也似乎合群又知意,心底却空无一物。真正的知己好友寥落无几,临到头来,竟是踽踽一人,未有所向。
但现在不同。此时此刻,她手中有剑,心怀一道剑光。
程伏出神地看着腰间佩剑的暗沉纹路,长长吁出一口气,只觉周身松快。她眼神清澈,定定看着陈谦茹:“我们组队,我想拿到前五名。”
尽管她并不明白陈谦茹为何主动邀她组队进行心性测试。
陈谦茹是化神期医修,不论置于何处,都必然属于被哄抢的治疗位,完全没道理跟着她一个刚入学一天、对心性测试境一无所知的学生组队。
但程伏顾不得这么多。
心性测试境对参赛队伍的人数限制卡得很死,强制要求人数为五,既不能多也不能少。而她仅仅入学一日,来不及结识太多学子,处出什么同窗情谊。
而心性测试将于本月开启,又一年一度。程伏分分秒秒都不愿耽误,因此自然是有一个算一个,照单全收。
何况入伙对象还是个十分优秀的医修资源,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陈谦茹。
陈谦茹闻言温温柔柔笑开,手头不急不缓地拎起她方才收拾好的书简布袋子,眉眼弯弯:“那便一起奋力行进吧。前五名虽不好拿,但若有剑尊弟子领队,想来也并非无望。”
一刻钟就这样在几个姑娘的谈笑中流逝过去。
午休彻底结束,沈杨陈三人皆动身前去上演武实操课,而程伏因为燕离的授意,拥有特权,学院其他导师均不负责程伏的演武实操训练,因此也约相当于程伏下午没课。
燕离尚未归府,所以她又有了一个空闲的下午。
程伏看着空荡荡的五院,最终还是前往燕离寝殿后方的洗剑池。尽管修为依然凝滞,程伏却仍来打坐,原因便在于此处水灵气纯度极高,蕴着不少精粹。
程伏身为水系法修,在此打坐,能很大程度加深她对剑意的衍生与领悟。
燕离的殿宇设在近山顶的位置,比掌院府所处山势还高,洗剑池又在燕离寝殿后方。
因此尽管正值朗朗白日,仍是飓风阵阵,风雪肆虐,气候极是严寒冰冷。
盐粒一样的雪点随风纷扬,不怎么客气地刮在水流缓缓的洗剑池水面上,也不知这洗剑池水有何灵通,竟是“呲”一声腾起白雾。
程伏盘腿坐在池边,双目闭合,俨然一副不知外界事的模样。
不过模样如此,事实也确实如此,修士入定后的确会对外界感知迟钝。
说到这,便不得不提止妄的掌院。
这掌院是个境界神秘又神神叨叨的老头,最常念叨的口头禅便是“只有一个人沉浸在识海中,才算真正修行”。
学子们听惯了他念叨,便也有样学样,在课余时间里怪声怪气地捏着把嗓子学掌院讲话。
程伏正在入定,突觉心神松动,识海中顿时响起今日早课后,一群男学生打着趣学掌院说话的音容。
“只有——一个人沉浸在识海中,啧!那才是,真正的修行呐——”
程伏:“……”
她默然睁眼,方才的入定状态随之解除。
如今的她,身体是天赋异禀的身体,心却仍是穿越前的那颗心,浮躁未消,入定时也更容易被潜意识中的声音画面所影响,导致效果欠佳,入定时间短暂。
程伏垂眸,循着身体的肌肉记忆,小心翼翼地掐了个法咒。
素白纤细的指尖上,“蹭”一声蹿出斑驳的火星来,随着手中灵力源源不绝的传输,火苗舔着灵气输出的位置,唰唰地拔了一大节。
炽热的暖意自指尖上方洇开,程伏无知觉地弯起唇角,对自己掐出来的这个小小灵火咒颇有种自得的意味。
程伏喜滋滋地摆弄着指尖,那点焰火就跟着她手掌在呼啸的寒风中飘摇,一闪一闪,却毫无熄灭的意味。毕竟是燃烧灵力的灵火,燃烧条件与凡火自是不同。
银装素裹的雪地中,这道明艳的火光很是瞩目,远远一打眼就能望见。
“你一个水系法修,玩火玩得这么起劲。”燕离语声淡淡,突然出现在程伏身后。
程伏乍然一惊,吓得赶忙用手去掩那道灵火,灵火却并没有如愿熄灭,而是忽闪一下,烧得更欢畅了。
“嘶”一声,程伏被自己的蹩脚操作结结实实烫了一下,灵火的灼烧顿时让素白细嫩的指节通红一片。
燕离凝眉看着,神色间流露出一丝不显山露水的嫌弃,随手挥出一道冷冽剑风扑灭火苗,蹙眉道:“真的会有法修玩自己施出来的灵火烧到手。”
语气一如往常平静,神色亦是清冷,若是说得再隐晦些,兴许程伏真的会觉得自家师尊在正正经经教导自己。
“这叫什么,玩火自焚?”雪发剑修似笑非笑瞧她一眼,走近程伏,将她烧得通红的那只手执起,覆掌上去按压一下。
燕离的手触感温润,处在这冰天雪地中,修长白皙的手居然没有半点冰寒气,美玉一般细腻温润,就连剑修平常练剑应有的茧子,在燕离手上,也没有半分显现。
也不知这一按带了什么灵力咒法,程伏因灼烧而剧痛的手指倏然便消了苦楚,红痕仍在,疼痛却去而不返。
程伏惊异地抬眼看燕离:“师尊,你这是施了什么法咒?我当了十八年法修,怎么从未听闻过这等神奇便捷的法术?”
燕离眼眸定定看她,似乎不明白程伏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因为这是医修的止痛咒。”
程伏神色更惊异:“师父您不是剑修吗,居然还通晓医修咒术?”
燕离没有直接回答程伏,仍旧定定看程伏。她与程伏皆是身形修长,在高度相当的情况下隔空对视,居然莫名生出了些隐秘的硝烟气息。
雪发剑尊眸色深深,面容清冷,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却显然低落下去:“为师刚刚回府,你应关心的,不该是师父在外面的境遇如何、可曾有伤?”
程伏:“……师尊您纵横五域,从无敌手,出门在外自是无恙。我身为弟子,应当对师尊的业务能力充满绝对的信心。”
燕离没说话,纷纷扬扬的雪此刻下得更大。
清清冷冷的白发剑尊与长相明艳的剑尊弟子面面相觑,直到各自的眉睫都沾了雪沫。
程伏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家师尊此时并不是太开心,便向前一步,诚恳道:“师尊,弟子知错,下次师尊云游归来,徒儿必当第一个出来迎接师父,对师父嘘寒问暖,给予师父最无微不至的体贴!”
燕离这才堪堪开口,眉眼缓和:“知道便好。走吧,进殿里去说话。”
一入燕离宫中,程伏就显然被光线的暗沉涩到了眼睛,眨巴眨巴眸子。
外边是朗朗白日,白色的天光与洁白的风雪形成了白色光芒极强的一片天地,因此乍然一进殿宇,便能显著地察觉到里外光线的明暗悬殊。
不仅如此,燕离的宫中似乎惯爱摆放不够亮堂的烛台,又罩着黄色的灯罩,使得光线昏黄。
修真界在用度方面十分慷慨,一个剑尊用着这样不太亮堂的廉价灯烛,实在有些奇怪。
悬挂式灵灯价格虽然稍贵一些,但对于五灵域第一剑这种名声实力并存的人物,从不会缺少钱物异宝。
但凡燕离愿开尊口,大把大巴的人就上赶着要给燕离送钱。
程伏收回视线,不再细看燕离的宫殿摆设。
灯光太昏暗,使得摆放的物事也都晦暗模糊,看不分明。她不明白燕离为何作此摆设。
兴许是剑尊的口味比较复古,就是钟爱这般昏黄的光线?
燕离照旧寻了位置坐下,回头朝程伏道:“你也坐。”
程伏立时明晓。师父这是摆明了态度,不愿在她面前拿架子。
要知道,师父在修真界的地位不亚于自己的生身父母,甚至过之不及,任何有师尊的修者,那都是对师尊毕恭毕敬,恨不得当尊佛供起来。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修士自踏上仙途后,便与凡人生活轨迹全然不同。修行,亦是在动手斩断自己的凡尘前缘。
生身父母固然还有感情,固然还会挂念,但百年后,修者不过道途堪堪起步,高堂二人却早已黄土埋身,尘缘不再。
一百年,足够改变太多太多。
前缘眨眼俱散,修者命途漫长,故而修士所拥有的人脉在如此漫漫的岁月里便显得有太多变迁。
能够长长相伴,如师如友的,在修者眼里,只有“师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