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参婴以一种滑稽的姿势立在程伏面前,胖胖的手臂抵在燕离额边,掌心蕴着莹莹的金光。
身后,是青山弟子们兵荒马乱的动静。
一种莫名的预感自程伏心头升起,她睫毛颤得尤为厉害。
记忆与真实的变故同时发生,心弦猛颤了几瞬后,程伏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垂眸看了一眼记忆石上的隐隐光点,记下了此时光点闪烁的方位。
记忆石中的情景并不是不可逆的,只要记下当下变故发生的时间点,就能拨动时间线重回此时。
探索原身父母的故事可以往后耽搁,但师尊不行。
燕离在她这里,永远是最高的优先级。
参婴手中的金光越来越盛,半晌,水嫩嫩的萝卜身躯鲤鱼打挺一样打了个滚跳起来,张口道:“大部分的杂念我已经替她清除了,但是——”
“这人修为高深,但是心中执念很深,也不知道是怎么修炼到大乘巅峰的……真是怪事。”
程伏神色一凝:“不必说这些,你只需告诉我,怎样才能破障?”
参婴嘟嘟囔囔了几声:“很简单啊,把困扰住她的执念摘掉就行。”
“但我不是很能理解人类的执念,在里头转了一圈了,也不知道摘什么好。”
“摘掉执念会对她有影响吗?”程伏接着它话音问道。
“那肯定不会啊。”参婴不大高兴的撅起了嘴:“你摘的是心障里头致幻的部分,拔掉它对原主是有益无害的。”
指尖轻触上燕离额间那捧盛放白莲,一股极其剧烈的情感便如潮水一般汹涌扑面而来。
斑驳交错的画面蛮不讲理地侵入了她识海中。
她又看见了那个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身着鹅黄大氅的少女。
望着自己的脸,是一件感受很奇异的事情。
程伏看着“自己”拥起面容苍白的燕离,这是她曾经在水镜中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
“自己”把燕离放到一个雪洞当中。
“自己”挥手掐出了一朵绛紫色的霜花,言笑晏晏地别进燕离流淌如瀑的雪发间。
“自己”握着燕离白皙的手,一点一滴地教她习剑。剑晖在茫茫的大雪夜间划出一道光亮的长弧,灿若繁星。
“自己”紧紧揽住燕离,似喟叹又似轻笑,在洁白的雪莲上落下一吻。
……
程伏恍惚地看着无数个画面当中的“自己”,几乎要以为那就是自己亲身历过的事情。
她近乎自虐般地搜刮起自己的回忆来,却看见了一座座林立的高楼。
大厦、学校、古迹、高塔。
唯独没有风霜凛冽的雪原和剑气璨璨的星夜。
原来不是她经历的这一切,燕离执念里的那个人不是她。
一切都明晰了起来。
止妄后山初遇,高高在上的无容剑尊容色冰冷,却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收她为徒。
相对而望时,燕离不动声色地挪开眼,耳根微不可察的泛红。
心魔境中,她浑身浴血地剖白心意,被燕离冷然地斥作“溺于情爱”。
程伏想,师尊或许是见不得这一张脸对着一个陌生男弟子诉说爱意。
识海感知到的画面交错繁杂,全是那张面容的音容笑貌。
少女低眸,盯着参婴刚刚渡到自己指尖上的涤荡金光。
在“自己”的一颦一笑中,程伏伸出手,稳稳地择去了她的身影。
所有场景都轰然崩塌,程伏缓缓睁开眼,淡眸底的神色静而沉。
参婴见她从入定状态中醒来,一双黑不溜秋的大眼瞪得更大了些:“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执念摘掉了吗?”
程伏语声一如眉眼平静:“摘掉了,很明显。”
参婴“唔”了一声,有些犹疑地看了看阖着眼的燕离。
仍旧是双目紧闭,但是眉间的郁结却消失了。
萝卜身扭了一扭,参婴语气明显有些纳罕:“确实是摘掉了……按理说摘掉了很快就会醒,怎么她好像一点动静都没?”
或许是为了印证参婴的话,转过眼时,只见燕离眼帘不知何时掀了起来,露出黑色瞳仁。
在这双沉静的黑眸中,程伏看见了自己倒映在其中的眼。
沉而冷。
燕离按了按眉心,一阵强烈的惘然感自心头浮起。
她方才着道了。平心而论,燕离并不是第一次着道。
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平静地醒来。
从前她几乎都是浸在冷汗中醒来,衣衫的汗淋漓得甚至能够拧出水。
今日却不同。燕离隐约感觉到,是有人在她的识海当中将魔障引走了。
燕离眼瞳突然颤了一颤。
能够引走魔障的人,面前只有一个程伏。
引走魔障需要亲自入境辨识出生障的人或物,然后亲手摘去。
燕离知道自己的心障都是什么。
清雪气和着地上的春泥味道扬起,燕离起身,却微微偏过头去。
程伏没有如往常般对上目光,因此也没有看见燕离清冷眉间一闪而逝的茫然。
068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起:“攻略对象【燕离】好感度+50!当前好感度为81!”
“恭喜宿主达到好感节点【雪】点!”
程伏的心湖却异常平静,甚至乎更凉了一些。
只因为她终于想明白了一点。燕离对她的所有好感,都基于自己的这张脸。
这张与她救命恩人一模一样的脸。
81点的好感,换成从前的她,也许会欣喜若狂,也许会受宠若惊。
如今,这一切好像都变得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了起来,再也不能在她柔软方寸间留下半点痕迹。
身侧雪发剑修的冷气漫到身周,程伏忍不住打了个凉颤。
冰雪原来这样冷。
不过这样的冷原本就是理所当然。
程伏平静道:“师父,既然破了障,便继续瞧记忆石中的情景吧。”
“孟沧如之事似乎有变,她提前临盆了。不过在出变故时您仍在昏迷,徒儿便记下了时间,待您醒来后再拨回去。”
说着,程伏取出收好的记忆石,按着调动时间线的方法拨弄起来。
燕离却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动作。
程伏抬头,看见一贯清冷的师尊眼底居然含着微微的惊惧之色。
“小伏,你全都……”
程伏一点头:“是,徒儿全部看见了。”
她声调淡淡然:“徒儿有幸生得与您故人相似,得此恩泽拜您为师,是我占了便宜,师父不必有愧。”
燕离眉心微蹙,心念电转间明白了程伏想的是什么。
她敛眉:“不是这样的。小伏……听我说。”
程伏望着眼前声调微颤的师尊,闭了闭眼:“好。”
“小伏,你看见的人是你。”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却如惊雷一样砸在程伏心头,砸得她昏昏沉沉,头晕目眩。
“你的神魂散落过,你不记得从前了。”
程伏有些艰难地动了动唇,喉咙像是被堵住,没说出话来。
太多情思在一瞬间波涛一样滚滚翻涌着,砸得她怔怔然。
一个从前不敢想的结论,一点点浮上心头。
而燕离已经垂下眼睫,手心覆上少女死死攥住的那块记忆石。
下面那只手却忽然翻转过来,扣住了燕离白皙的十指。
相扣的两只手掌温度相差得很鲜明,一只滚烫,一只微凉。
少女抵上前,眼前的眉眼放得很大。
她们近得几乎鼻端相贴,气息微妙地交融着。
梅香氤氲在方寸间,浓郁得不容忽视。
程伏低低问道:“师尊,您的心障……可是我?”
洒在鼻尖的气息顿了顿,随后显然急促了些。
“…是。”
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像是费尽了燕离所有的力气,她眉眼再不复清冷,眼帘微垂。
绯红不知何时一点点自耳根爬上颊侧,最后停留在眼眉。
程伏不自觉地贴得更近,揽臂拥住燕离,而后嗅着近在咫尺的清雪气味,将头埋进人颈窝。
她闷闷地出声:“燕离,我心悦你。”
没有称“师父”,她也不欲再以徒弟的身份说这番话。
没有得到回应,程伏低哼了一声,用脸颊磨了一磨身下的颈,再度道:“师父……”
尾音上扬,几近于撒娇。
程伏感到怀中的身躯紧绷了起来。半晌,清凌凌的声音带着微抖响起来:“我也是。”
听见了满意的回答,程伏也没动,像是抱紧了什么心爱的大玩偶,生怕人抢去一般不肯撒手。
程伏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得寸进尺的小人,就连她自己都禁不住在心底暗自谴责了两句。
但身体是最最诚实,最不会作假的。
在程伏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她的身躯已经本能地贴了上去,呼吸微急,小兽一样将头埋在下颔处嗅着。
距离太近,自己喷洒出去的温热气息又送回了自己面上,痒而温热。
程伏乐此不疲地吸了半天,直到燕离裸露出的肌肤都泛出微红。
但她依然舍不得松手。
心间涌起浓烈的占有欲和暖流,整个大脑唯余下一个念头。
师尊是我的了。
这个想法令程伏霎时产生了极大的满足,手臂揽得更紧,几乎要将人嵌进自己的骨肉里。
燕离一贯清冷的眼波此刻泛起泪光般的盈盈。太久没有拥抱过,她竟然已经对这样的接触羞赧到周身发热。
身上的手臂越来越紧,雪发剑修微微动了动,声音低而细:“小伏,松一些……”
没曾想,眼前容色姣好的少女突然被激到似的,偏头“啊呜”一下咬住了燕离耳垂。
燕离原本就通红的耳根此时简直要烧起来,烫得惊心。
贝齿细细地啃噬着白玉珠一样的耳垂,酥麻骤然窜上脊背。
须臾,燕离听见程伏在她耳旁喟叹般地道:“师父,你这般清傲孤冷,害我伤怀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