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回乡除妖记(1 / 1)

在这点上,第五名是有优越感的。城里人可怜。像自己原来那些同事,在家闻油烟,出门闻汽车尾气;好不容易进个山边边,就高兴得吱哇乱叫,说什么羡慕陶渊明那采菊东篱下的风采。鄙视。爬一小时山是新鲜;俩小时就知道啥叫受罪了。敢爬到天黑,对狼的认识就会从课本转移到现实生活中。这两年国家大力推进环保,万一给人家当了营养餐,法院都不知道该咋判……第五名脚下一滑,差点儿从山梁上滚下去。瞧地上的泥,昨儿该是下过雨。青草和腐烂枝叶的味道,在鼻子里打了个旋,就被深深吸入肺里。天边,铺满了昏黄和暗红色交织的晚霞,只山和山的夹角处还有一抹淡蓝。站在山梁上能看到那片熟悉的河滩,还有掩在林子旁的伍家沟。繁茂林木中的细线,便是通向各家各户的小路;一道道淡淡炊烟中,狗叫声此起彼伏,在山坳里不断回荡。第五名心里感叹,算不上衣锦还乡,可毕竟还是……回来了!天擦黑时,满身泥泞的第五名终于站在了村口。像是长久地被时光凝结,村庄的一切,都没有变样。除了坟包。“第五名?!”蒙蒙黑中,坟包瞧见在村口整理行李的第五名,激动地奔过来。“坟包?!”第五名看到坟包,也颇为震惊。坟包学名伍清明,是父母清明上坟的时候出生在坟头,所以有了这么个小名,听起来命硬。和第五名俩人是在河滩上光屁股玩大的交情。三年前回来时,坟包还一身腱子肉。弯起手臂,胳膊上的疙瘩一耸一耸地,像座小山。“咋瘦成这……成亲了?”第五名捏捏坟包失去弹性的细胳膊,跟才从祖坟里爬出来的一样。“我也想这美事儿呢。”坟包瘦归瘦,拎起行李一点儿不含糊,“土里刨食,一年到头落不下几个钱,谁家女子看得上嘛。还是你好,一个月几万块,比村长一年赚得都多。”第五名脚下一软,“谁说我一月几万块?”“你嫂子。如今你是城里的有钱人,可不能忘了咱穷乡亲。”坟包越发热情,硬要帮第五名提着小烤箱和豆浆机,“我来,我来……”争抢之际,坟包一跟头栽到地上。刚回村就闹出人命?这活不成了!第五名吓得连忙丢下行李四处喊人。坟包是个有运气的,刚吃下饭,乡亲们都窝屋里消食儿呢。第五名一嗓子,半村子都出来看热闹。村长老伍听说是第五名回来,激动地掀翻了牌桌,赶过来迎接。潘会计不满地跟在后头,说牌桌上无大小,愿赌服输,你这么大个村长咋还耍赖呢。“伍叔,坟包不行了……”第五名上去向伍村长求救,却被乡亲们簇拥着,几乎看不到已经被抬上门板的坟包。“把坟包也抬到第五家去。”老伍用力拍打第五名的肩膀,“气色不错。城里日子就是比咱这儿滋润啊。”第五名迷糊,“不送医院?”“有你嫂子呢,还用得着医院?”老伍拉着第五名,兴高采烈,“三年没回来。这次待几天?”“待上……不麻烦,不麻烦。”第五名来不及阻止,行李就被乡亲们强行帮忙了。都想沾沾第五名这文曲星的气运,没拎到的还骂街,嫌别人多吃多占。村里人都沾亲带故,全长辈,劝谁都不对。第五名装聋作哑,挤到坟包身边看情况。坟包虚弱地躺在门板上,哆嗦着朝第五名伸手。“明儿……家来……吃饭……”先活到明儿再说!第五名搭手抬着门板,朝自家院子奔。第五家在远离河滩、挨着竹林的一处缓坡上。早年间村里划分宅基地,第五他爸抓了这个好阄,在上头起了三间泥坯房。面南背北,出门就能把整个伍家沟收在眼底。是个好风水。就是气氛比较诡谲。隔着好几十米,便听见锣鼓喧天,像是谁家在办喜丧。“嫂子,我回来啦!嫂子?”第五名见自家院子里头灯火通明,担心是嫂子出了什么事儿。也顾不得许多,丢下坟包和老伍等人,冲进院门。鬼啊!!第五名差点儿厥过去。一张“鬼脸”冲着自个儿就过来了。白刷刷的,印堂中间一点红,旁边两道炉灰渣涂成的吊死眉。“胡叫唤啥呢!”刘秀娟高兴地一把抓住第五名的胳膊,“咋也没跟嫂子说一声,好去镇上接你。”嫂子的热情远比老伍叔的真挚,第五名连带着也就能忽略她突兀的扮相了。看着院子里嫂子的几名客户,第五名客气的朝一圈人笑了笑。“第五寡妇,坟包也犯病了。”老伍指挥人把坟包抬进来。“仙姑,你这神请到一半,停下还能成嘛?”旁边的乡亲怯怯地提问,第五名这才发现院子里地上还躺着一人,气色比坟包还坟包。“就兴你休息,不让人家神仙打个瞌睡?”刘秀娟兴高采烈地拉着第五名,朝送他进门的村长老伍招呼,“他叔,你坐,坐。”说话间,刘秀娟“归位”了。院子当腰地上放着个香炉,里头插了三柱香。病人家属见仙姑又开始作法了,赶紧跪在香炉前,一脸虔诚。香炉后头是一张供桌,上头一个蒲团。刘秀娟登上供桌,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高来高去,动作轻盈。右手拎着把木头剑,左手打怀中掏出摞黄篆。显然,作为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子,刘秀娟的事业发展蓬勃。第五名记得上次回家,嫂子头上还只是绑了几根鸡毛,很是简陋;今天却道袍加身、涂油划彩,仙气十足。瞧着嫂子那一脸庄严宝相,第五名都不敢上前说话,怕耽误她和神仙之间的沟通。“不年不节,咋有空回来?”刘秀娟却不管这个,一边跟第五名聊着,一边把黄篆扎在木头剑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哪敢说被公司开除了。报喜不报忧的心态当即占据上风。“我升职了。领导给了年假,回来看看你。”凑到供桌旁边,第五名半真半假地回答嫂子的问题。叔嫂俩人一站一坐,占据了院子正中的显眼位置,病人家属和看热闹的乡亲们围在四周,仿佛前来朝拜的善男信女。那些虔诚的目光,让第五名一瞬间产生了奇怪的代入感,似乎嫂子真是仙姑,自己则是仙姑座下的童子。“当官了?!我家小名当官了!”刘秀娟激动中,手里木剑一抖,上头黄篆刷地燃烧起来。“哦哦——”乡亲们一阵惊呼。第五名有些不好意思,又朝嫂子身边儿凑凑,压低声音。“就是个门市部的小经理。”“那不是都能管着城里人了?!了不得,了不得。快给嫂子说说。”刘秀娟这下坐不住了,一屁股起身想问个究竟。供桌下的乡亲却以为刘秀娟请的神已经上身,纷纷跪倒;尤其供桌前的那几位家属,不管不顾磕起头来。刘秀娟反应多快嘛。眼瞅观众们提前入戏,她瞬间调整姿态,就势站起,双臂朝天,站在蒲团上剧烈颤抖起来。浑身上下除了牙不动,其他地方都跟机电小马达一样发起功来。“来咧——来咧——”乡亲们越发亢奋。“二十八宿,与我合形;千邪万秽,逐水而清——”随着刘秀娟清冽的呼号,木剑在夜色下爆出一道火光,流星一般冲向前方一口大锅。那锅中一汪黑红色的水蒸汽袅袅,犹如仙雾。在火光掉落的一瞬,锅中符水随之沸腾起来,翻涌的水泡溢出锅沿。几乎在同一时间,刚还发抖的刘秀娟身体猛地僵直,全身骨头似乎瞬间被抽掉,整个人软软地歪倒在蒲团上。“嫂子!”第五名慌忙上前搀扶。“……凡胎肉身,终是难以承受神力……”刘秀娟强撑着坐了起来,靠着第五名的搀扶,打供桌上下来。她慢慢走到锅前,小心翼翼地从里头舀出一碗黑乎乎的符水。“天、地、水三官的法力都在这里头了。喝一碗,驱邪祛病,受用终生。”刘秀娟将碗交给病患家属。病患家属恭敬接过。第五名瞧那颜色不对,想说两句,又没有足够的勇气。旁边村长老伍和一众乡亲,都屏息静气地期盼着、等待着。躺在门板上的坟包,张大嘴巴,发出嗬嗬的喘息声,殷切地望着这一幕。一口接一口,整碗符水灌下肚,那病患长出一口气,刚还弥留的脸上便有了血色,家人轻抚他后背,竟然还打了个嗝,愣是能坐起来了。“第五寡妇,你可是得了这秦岭龙脉的真传!”老伍等人惊叹不已,满口子赞颂刘秀娟法力无边。“仙姑大恩大德。”病患家属扶着病人给刘秀娟磕头,把一篮子鸡蛋、一挂腊肉撂在香炉前,说是敬谢仙姑的,末了还朝刘秀娟手里塞钱。刘秀娟淡然一笑,把那几十块钱推了回去。“本来你娃这病,治一次是好不了。今儿多亏我家小名回家。他文曲星君下世,身上带着仙气,这才把你娃身上的污秽压了下去。”“可是沾了名名的光。”病患家属又要给第五名磕头。第五名吓一哆嗦,“我没……”后半句话在刘秀娟的如炬目光中拐了个弯。“没嫂子的法力高。”“那是,那是。仙姑乃真上人。”病患家属感激涕零。“赶紧把人抬回去,这两天别下地,只许炕上躺着。”刘秀娟叮嘱家属还得去山路边那座隋朝名寺拜上一拜,再请庙里的了断大师给念几天的回魂经。“刚不是喝了符水?”家属犹豫起来。那座名寺岂是好拜的?上次邻居富婶子家去了一趟,愣是拜出去半扇猪肉,年差点儿没过成。“神仙也是分部门的。符水只管娃活命。”刘秀娟居高临下地看着家属,告诉他们这就是传说中的综合治理。病患家属似懂非懂,带着人千恩万谢地离去。刘秀娟一脸虚弱地指挥老伍他们把坟包抬过来,亲自给坟包喂符水。活该坟包有福,是第五名的小伙伴;刘秀娟给多舀了两碗。管用很。刚下肚,坟包就脱离了门板。刘秀娟又从系着道袍的腰带上解下个小布袋,打里头倒出一堆小纸包。打开,里头是黄白相间的粉末。都不用水,让含在嘴里干咽下去。“记住,一天两副。七天过后,保证跟从前一样生龙活虎。”刘秀娟叮嘱。“多谢嫂子的救命之恩。”坟包跪在刘秀娟面前磕头,说明儿定然拎着供品前来报答。“今儿天色已晚,就不招待大伙儿了。明儿都来家里吃饭。”刘秀娟扶着第五名的手,满脸疲惫地跟老伍招呼,“他伍叔,你可千万赏脸。”“一定,一定。你今儿请神不容易,好好歇着。”老伍等人离去,院子里终于只剩下刘秀娟和第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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