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被李清潭从巷子里拉出来,跌跌撞撞的几十米,他始终没松开她的手,冰凉的掌心紧贴着她的手腕,慢慢被沾染上温度。
帽檐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她低垂着头,看地上细碎的影子,心跳如影随形。
巷里巷外犹如两个世界。
外面人潮涌动,暮色铺天盖地,热闹而繁华。里面肮脏破败,无数罪恶和祸端在黑暗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云泥和李清潭站在街角。
不远处的巷子口停着一辆警车,闪烁的警灯犹如一把利剑,凭空将这风平浪静的假象撕碎,露出藏在其中的不堪和混乱。
围观的路人堵了一层又一层,事不关己的事情大家总是格外有兴致。
李清潭收回视线,垂眸往她手上一扫,低声问:“这是你给宋枝准备的礼物?”
“啊?”云泥像是才回过神,也跟着低头一看,“之前买的,你帮我拿给她吧。”
她抬手递给他。
“买的什么?”李清潭接过去,随口问了一句。
云泥:“钢笔,我也不知道送她什么比较好。”
“挺好的,她字那么丑是该练练了。”李清潭抬手将棒球帽扣在自己头上,帽檐遮住部分眉眼。
他又回头看了眼巷子口,才回过头来对云泥说:“你不是还要上晚自习吗,回去吧。”
“哦,那我回去了,你帮我跟宋枝说声生日快乐。”
他“嗯”了声,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云泥没多想,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怎么了?”
“存一下号码。”李清潭快速摁了串数字,拨通后才把手机还给她,“我不怎么看qq,以后有事的话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好。”
“没事了,你回去上课吧。”李清潭晃了晃手里的礼盒,“我先替宋枝谢谢你的礼物。”
她笑了笑:“不客气。”
李清潭没再多说,站在原地看着她进了学校里面,才转身往公交站走。
……
云泥回到教室,关于学校外面发生的事情已经传了进来。
方淼放下手机,八卦道:“我听杨怡雯说学校外面有人打架,警察都来了,你刚刚出去看见没?”
云泥神色没变,点头说:“看见了。”
“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云泥想起先前在匆忙中的一瞥,那几个人并没有穿校服,至于躺在地上的那个……
当时情况太匆忙,李清潭又出现的突然,她并没有看清,这会也只是半猜测半确定地说:“应该不是吧,三中这几年都很少有学生打架了。”
“也是,这要真是三中的学生,我们接下来也没好日子过了。”方淼叹气:“就于主任那个脾气,唉。”
云泥翻开书,有些心不在焉。
晚自习结束后,学生如潮水般涌出校园,云泥和方淼推着车走学校外面,下意识往那条巷子看了眼。
关于傍晚发生的事情真相已经完全传开了。
是职高的几个学生问附近学校的学生收“保护费”不成,把人拽到巷子里打了一顿。
如果不是有人路过报警,也许事件的性质还会更加恶劣和严重。
云泥庆幸又后怕,和方淼在路口分开,转身朝烧烤店走去。
兴许是先前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烧烤店晚上的生意冷淡了许多,她也因此提前下了班。
骑车回去的路上,云泥明显感觉到庐城的气温降下来了,晚风里带着寒意,手和脸都冻得发红。
回到家里,她匆匆冲个澡,坐在桌边写试卷时,却总是分神想起傍晚发生的事情。
云泥想起那段跌跌撞撞的路。
少年挺拔而坚韧的背影犹如一面高墙,牢牢伫立在她身前,为她挡住无数风雨。
她揉了揉还有些湿意的头发,将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全都甩出去,强迫自己投入到学习的状态。
次日的运动会依旧照常开,只是大家讨论的热点不再是比赛,全是昨天发生的祸事。
有人说打人的跑了几个,没全都抓住。
被抓的死活不承认还有其他人,被打的也咬口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没教保护费才被打的,只说是闹了点小矛盾。
各种版本疯传,人云亦云。
云泥坐在一旁,听得出神,连通知她去跳高检录点登记的广播都没听见,好在最后方淼及时找过来,才没错过比赛。
方淼忍不住问:“你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可能是最近兼职太累了。”云泥脱掉校服外套,让方淼将号码牌别在衣服后面。
“那你不然就别做了吧,现在高三课程重,本来时间就不多,你别到时候把身体拖垮了。”
云泥“嗯”了声,“我会注意的。”
方淼知道劝说无用,也不再多说,拿着她的衣服走到一旁,“加油啊,实在跳不过我们就算了,摔倒丢人可就太划不来了。”
“……”
云泥走到选手位,初秋早上的阳光没那么强,但光线很亮,她扭头背着光,却在人群里看见熟悉的身影。
隔空对上视线。
李清潭朝她笑了下,唇瓣动了动。
离得不是很远,云泥看清他说的是加油,她略一颔首,收回视线,长舒了口气。
云泥跳高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之前的突击训练成果还算有效,没出现什么意外。
比赛结束,方淼拿着她的衣服跑过来,笑得很开心,“我刚刚问老师了,你是第五名。”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意料,云泥穿上外套,下意识往人群里看了眼,原先的位置站着张陌生面孔。
她低头扣上拉链,“走吧,你等会不是要开始四百米接力赛了吗?”
“哦对对对,我差点都忘了!”方淼火急火燎地往检录点跑,云泥被她拉着小跑起来。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李清潭回到班级帐篷里,蒋予从战况不佳的牌局里退下来,“看完学姐比赛了?怎么样,拿名次了吗?”
李清潭回想了下,漫不经心道:“还行吧。”
蒋予弯腰从旁边的箱子里摸了瓶水,“昨天下午打架那事我给你问了,确实有几个跑了,加上那个被打的不承认自己被勒索,所以可能到最后还是就以打架滋事破坏社会治安为由关几天吧,影响不会很大。”
说到这事,蒋予还有点不信,“真是你报警的?”
“碰巧遇上了。”李清潭从桌上拿了个橘子剥开,没说当时还有第二个人在场。
蒋予担忧道:“他们没看到你吧?”
职高那边风气不太好,坏学生已经不足与能够形容那些人,一般学生遇上都是避之不及,生怕和他们扯上联系。
“不确定。”李清潭低头撕着橘瓣上的白丝,直到完全干净了才丢进嘴里,“等等看吧,看这几天有没有情况。”
蒋予财大气粗:“要不要我给你请个保镖?”
李清潭乐了,“不至于啊。”
蒋予耸了耸肩,一副随他去的模样。
……
女子四百米接力跑是上午最后一场比赛。
方淼原本就不擅长跑步,更别说这种需要强大爆发力的短程赛跑,使足了力也无济于事。
“我真的再也不想跑步了。”方淼整个人挂在云泥肩上,气喘吁吁地:“真要命啊。”
云泥架着她,想到下午的八百米,腿已经开始软了。
“唉。”她叹了一声气。
中午方淼没什么胃口,云泥送她回教室,也懒得出去了,从包里翻出早上没吃的面包,随便对付了一下午饭。
班上女生还在聊昨天打架的事情,云泥翻出耳机戴上,趴在桌上补觉。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刘毅海来了趟教室,叮嘱大家晚上放学早点回去,不要在外面瞎晃悠。
云泥被方淼晃醒,“走了,去操场了。”
她还没睡好,耷拉着眼皮被方淼拽着往前走,下午的阳光更强了些,晒得人发困。
八百米四点多才开始,方淼和几个女生在帐篷里打牌,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校服搭在脸上,睡得昏天暗地。
再醒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方淼不知道去哪儿了,桌上的牌乱七八糟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云泥坐在位上缓了会神,帐篷外人来人往,走过之处都是笑声。
她忽地有些说不出来的疲惫,埋头趴在桌上,浑身都没什么劲。
也不会知道过了多久,广播里在通知参加女子八百米的选手前往检录点,云泥抬起头,起身往外走。
运动会已经到了尾声,没有刚开始那么热闹欢腾,随着太阳的西沉,莫名有着些荒凉之意。
云泥检录完,方淼从其他赛场跑过来,“怎么这么快就检录了,不是说四点钟才开始吗?”
“好像是其他比赛结束的比较早,就一起提前了。”云泥没穿校服,里面只有一件薄衬衫。
风一吹还有些凉。
好在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云泥夹在奔跑的人群当中,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随着身影的摆动一晃一晃的。
她跑步和方淼半斤对八两。
勉勉强强跑完全程,方淼扶着她坐到一旁草坪上,“你等我下,我回去给你拿水。”
她嗓子干涩难受,点点头没说话。
傍晚的温度没那么高,云泥刚刚出了汗,衬衫贴着后背,这会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她低头打了两个喷嚏,肩上忽地落下来一件校服外套,眼前的光也被挡住了大半。
李清潭半蹲下来,“怎么就你一个人?”
“同学回去拿水了。”云泥视线和他平视,他大概是刚刚运动过,浑身带着蓬勃的热意,眼睛又黑又亮。
他看见她别在身后的号码牌,笑问:“跑得怎么样?”
“勉勉强强。”
“勉勉强强。”他重复了她的话,又说:“倒数第三?”
“……”云泥抿了下唇,“你看见我跑了?”
李清潭“啊”了声,抬手指了下跑道终点旁边的露天篮球场,“刚好在那里打球。”
“哦。”
他站起来,站在她面前,身影居高临下,挡住光挡住迎面而来的风。
初秋的傍晚温度不算高,他只穿了件短袖,风一吹前边贴着腰腹,勾勒出瘦而精壮的腰线。
云泥盘腿坐在草坪上,肩上的校服外套温暖而宽大,带着点淡淡的烟味,夹杂着并不清晰的青柠香。
她伸手轻轻握住一角,布料还是熟悉的触感,柔软、清晰。又很快松开手,掌心温度稍纵即逝。
李清潭站了会,低下头说:“同学叫我了,学姐我先走了。”
“欸——”她拽下外套站起来,“你的衣服。”
“你先穿着吧,晚上放学我过来找你拿。”李清潭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走了。
方淼从远处跑过来,把水递给云泥,盯着男生的背影问:“那谁啊?”
“李清潭。”
方淼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高二那学弟?”
云泥喝了口水,“嗯。”
“这校服也是他的?”
她点头。
方淼“啧”了声,“他不会是想追你吧?”
云泥否认:“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方淼说:“万事皆有可能。”
“我不谈姐弟恋。”
方淼还是那句:“万事皆有可能。”
“……”
伴随着最后一场比赛的结束,三中运动会圆满落下帷幕。
闭幕式之后,原本可以自由活动的高一高二,因为昨天在校外发生的事件,不得不留下来上自习。
晚上自习,刘毅海就着这次的事情和下个月的期中考试开了一节班会,之后又让课代表发了张卷子。
做完差不多正好放学,云泥收拾好书包,看着塞在抽屉里的校服,一并拿了出来。
走出教室,李清潭站在楼梯口,见她出来,叫了声,“学姐。”
方淼说先走一步,云泥没拦住,看着她跑远,走过去把衣服还男生,“谢谢啊。”
“没事。”李清潭接过去,“走吗?”
“嗯。”
“你怎么回去?”
“骑车。”云泥顿了下,“不过我可能要晚一点回去。”
“嗯?”李清潭停住脚步。
“我晚上还有兼职。”云泥自顾走完最后几级台阶,回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身影,“李清潭。”
他抬头。
楼道里的声控灯久不闻动静,灭的无声无息,少年停在暗处,淡薄的月光从外面落进来,停在他肩头。
云泥听见自己的声音。
如同这清冷的月光一般,冷淡又疏离。
“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