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那张脸时,我就知道,这事情并不是跟我有关系,而是和云娥帝巫有关系了。
可陆思齐的刀插进“她”胸口时,我胸口那个伤口痛得越发的厉害了,好像那一刀当真插在我身上,而那颗被剜出来的,确实是我的心脏。
剜心之痛让我全身都在抽畜,而就在这时,陆思齐将那颗心脏递给了墨逸,一如尸门大开当天,他捧着巫魅的心递给他一样。
眼前的情景有点恍惚,我突然有点想笑,笑自己的痴傻。
布澹尘说得没错,我们的命和天下苍生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更何况那一点情爱。
情爱这么虚幻的东西,只有我这种处于太平年代,不知疾苦的女孩子所想的。
墨逸也好,陆思齐也罢,都不会因为一点情爱放弃自己所追求的大义。
胸口似乎也没那么痛了,毕竟墨逸只是取了一点心头血罢了,所谓的痛,也只不过是看着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感同身受而已。
我突然很佩服苗巫先祖了,用这么个法子代替了云娥帝巫进行献祭。
先是以六个苗巫与万千蛇虫为蛊,然后引入血丝虫和我的心头血,再以人偶为引,生生制出一个“帝巫”,这是准备以帝巫献祭了吧。
慢慢站直了身子,我缓缓走了过去,看着陆思齐他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墨逸接过那颗心脏后,外面就传来了青鸾高鸣之声,阿澜从洞外进来,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直接带走了那颗心脏。
所以墨逸也安排了阿澜在等着,他也知道会有这样一颗心脏。
陆思齐握着那把弯刀,将那个刚刚借着巫蛊之术制成的“帝巫”身上的血肉一刀刀的割下来。
她还在迷茫,或许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也有可能身上还有痛意,脸上带着痛色。
陆思齐忙着割肉,墨逸似乎并没有阻止我走近的意思。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入手一片冰冷,她双眼泪水流出,原本迷茫的眼里闪过无奈,看了看我,然后身上的肉大片脱落,骨架掉落在了缸里。
眼前突然与原先的梦境交汇,这一幕似乎一次又次,我明明早就梦见过了。
自己的肉一块块的脱落,掉在了血池之中,任由尸巫吞噬。
我全身都在痛,可意识却无比的清醒,这次并没有昏厥,就那样睁着眼,看着另一个自己被陆思齐一刀刀的割下肉,再被勾舌卷入缸底。
随着“她”的身子倒塌,那口大缸也瞬间崩塌化成了齑粉。
缸底并没有洞,也没有其他的入口,只是平整的山石,以及一个人偶,连那些嘶吼的阴魂都不见了踪迹。
墨逸看着平整的地面,眼神闪了闪,似乎叹了口气。
陆思齐将那人偶捡起收好,转身牵过那两个苗巫,朝我道:“要灭掉蛊崖,本当献祭你的身体,可苗巫为了保你,用已身祭蛊,以蛊制偶,用他们的巫族血肉代替了你。我答应过他们,只要帝巫献祭,蛊崖消失,就让你带这两个孩子离开苗寨,从此再无苗巫,让他们当个普通人。”
那两孩子似乎早就知道了,四只眼睛沉沉的看着我。
年少的孩子,就算再沉静,这会痛失亲人,家园不在,双眼也带着水光,以及恨意。
陆思齐依旧斯文,那一脸的“情真意切”,一边墨逸沉沉的看着我,似乎都在为了我好。
那剜心割肉的痛意还没消去,而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我突然感觉好笑,这事我从头到尾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这样帮我决定了一切。
转眼看着墨逸:“府君是要回去复活云娥帝巫了吧?”
怪不得他要等着中元节过后,那样的剜心之痛,他怎么舍得让那个,他柔声唤着“阿娥”的人去承受。
他一直不肯对陆思齐下死手,就是等这会吧。
他知道蛊崖,知道尸门,所有的他都知道。
泰山府君是天帝之孙,代帝巡牧,掌生死轮回,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所以昨晚的温情,那虚假的醋意,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为的不过就是我安心跟着他们入了这蛊崖。
墨逸并没有应声,只是抬头看了看月色:“你外婆被阿澜送回院子了。”
他声音轻淡平稳,就好像说月亮真圆一般,明明是要挟的话,却半点要挟之意都听不出来。
“我明白的,府君尽可放心。这边事了,我就跟他们一块回去,绝不耽误。”我沉了沉心思,伸手拉住那两个苗巫的手。
外婆啊,是我唯一的牵挂,先是陆思齐,后是墨逸都用这个牵制着我。
转身看着依旧失神的齐楚姚铃,朝陆灵道:“解开蛊术吧,该回去了。”
龙虎山传承千年,可巫蛊之术又有多久?他们跟来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等回到苗寨再解,路上懒得解释。”陆灵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疲惫之意,想来引那么多蛇虫过来也不容易。
陆思齐目光闪了闪,带着我们出了洞,墨逸一出洞就消失不见了,毕竟帝巫之心已得,他大概急着回去见云娥吧。
“你也不用伤心。”陆思齐带着我们朝外走,轻声道:“蛊崖消失,尸巫出口少了一个,对谁都有好处。以蛊制偶,用点心头血,总比让你以身献祭强。而且云娥复活,对大家都只有好处,所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朝我笑了笑:“云清,其实你只要做云清就好。如果你心有疑惑,将那忘尘珠恢复,你就能想起以前的事情,自然就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只是,当记忆涌入时,你会变成忘尘珠里的那个人,云清不再只是云清。”
我实在不想接话,怕自己骂出口来,看着他冷声道:“你这么好心帮苗巫不会没有好处?那些阴魂准备了许久吧?同生情偶,同生共死,我确实还活着,可你在蛊崖里亲手杀死了另一个,你得到的又是什么?”
蛊性残杀,剩者为王。
同生情偶同入,陆思齐却亲手杀了以蛊制成的“帝巫”,那么他才是那蛊崖里所剩的,而墨逸却也没有阻止,因为陆思齐可以帮他复活云娥吧。
真不知道墨逸是有情呢,还是无情,或许情之一字也是针对人的吧。
身后陆灵的铃铛似乎响了一下,我转眼看着她,却见她全身紧绷,原本阴森的脸上带着忌惮。
但陆思齐却摆了摆手阻止了她,双眼沉沉的看着我:“云清,你现在越发的聪明了。”
“再聪明也没用,还不是被你们耍得团团转。”我拉着两个苗巫的手大步朝前走去。
一路上陆思齐他们也没再和我说话,等到了苗寨,陆灵解开齐楚姚铃的蛊术,他们还疑惑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我胡乱说了两句搪塞过去,带着两个小苗巫将苗寨那破烂的吊脚楼给烧了。
他们对着那一堆大火唱着苗歌,语言不通,我也听不懂,却也能听出一点悲伤哀切之意。
这才苗巫所居的地方才是陆思齐所说的苗寨,而前面那个只不过是障眼法,而我却自以为找到了苗寨。
蛊崖的事情,终究按着墨逸和陆思齐的想法走了。
趁着大火不灭,我自己将胸口的伤处理了一下,墨逸只是一指插入,伤口不大却比较深,姚铃毕竟是医者,闻着血腥味就知道我受了伤。
看着取心头血的地方,眼也是一滞,慌忙帮我找东西测心率,又是给我拿药,确定没事后才帮我缝合,只不过她也没有问是谁伤了我。
果然,修道之人,悟性皆高,谁都不是傻子。
陆思齐急于去帮墨逸复活云娥,等火灭了后,我和齐楚姚铃带着两个小苗巫朝外走,路上齐楚还想问什么,但见我情绪不好,也不好多问。
我突然想起了陆思齐给的那一杯牙,那时他就知道,“我”已经死上了许多次。
一直到四天后,我们回到院子里,那里却一切平静,陆灵在半路与我们分开,只有陆思齐再次跟了过来。
院子里齐楚留下的人看着胡赫,他似乎依旧没有变化,痴痴呆呆,沉默不语。
我急着去找外婆,她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但至少得先将她体内的秋杀蛊给解了吧。
可当我推开外婆的门时,却见她坐在窗边的凉床上,屋内带着淡淡的香味,我一时居然分辨不出来,可她身边的香炉已然没了香飘出来。
“云清。”她依旧和我以前放学回来一样,扭头看着我,脸上带着慈祥的笑的朝我招了招手:“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时候了吗?”
“七月二十。”我闻着屋内的香,突然感觉胸口有点闷痛。
外婆点了点头,将香炉推开:“陆思齐和你说了秋杀对不对?立秋你知道是哪一天吗?”
我心头沉了一下,掏出手机翻了下万年历,看着上面立秋的日子,只感觉胸口越发的痛,抬头看着外婆。
“七月初八立秋,他让你中元节去找我。”外婆低低的笑着,依旧朝我招了招手道:“一年只有一个立秋,过了就要等下一年。”
我脚步沉重的走了过去,算到了这些,我怎么也没算到陆思齐在日子上面做手脚,立秋在中元节之前!
外婆的手抚过我的小腹,然后跟小时候一样将我搂在怀里:“秋杀一年只有一解,再等一年,你腹中的孩子就要出生了。那时有我体内秋杀做要挟,你们还不是陆思齐掌中之物。”
“外婆。”我推开她,去看那香炉里的香灰。
她却任由我打量,只是摸着我的头沉声道:“有我在,你终究是放不开的,那位也好,云香也罢,只要我活着,他们就可以牵住你。云清,外婆已然对不住你了,你别恨我。”
那香灰里有檀香,还有着一点莲花。
檀香粉与莲花粉同焚,是为剧毒。
我抬头看着外婆,她依旧朝我笑着,伸了伸手想抚过我的头顶,可抬了抬却又猛然落下,只是气若游丝的道:“我原本想着,如若你生下孩子,用这把老骨助你离开,可我来不及了,等不到那一天了。云清,别恨外婆,也别恨自己,不要恨不要爱,就这样死如心灰的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