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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欢筵(1 / 1)

公子听了这话,只是道:“我已与你同路多年,该走了。”

“也好。”迟钧天并没有挽留,道:“你我有缘再会。”

——随后便又换了场景。

光阴如流水,又是一局对弈,萧九奏懒懒散散看着棋局,而迟钧天拈子落下:“弈棋一道,先布局,进中盘,最后收官,眼下将进中盘了。”

萧九奏道:“我天资不如你,师妹在想什么,我总是不懂。”

“我也颇不想同你说呢,”迟钧天难得笑了一笑,“自从徒儿向我辞行,自己去游历,我便没有知音了。”

萧九奏:“他原本并无一点儿修仙的资质,却悟出直上三重天的道来,实在蹊跷。”

“不蹊跷,”迟钧天道,“天生人,有杀心、莲心、灵犀心三慧根,三心驳杂不纯者,不能修仙,可他三心却生得不偏不倚,原本就是特殊。”

萧九奏摇头:“三心不偏不倚之人,当在不痴不慧中。”

迟钧天一笑:“师兄总是墨守陈规,世人皆困于三心中,他却能不受天赋慧根所限,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萧九奏不说话。

迟钧天起身离开棋盘,俯望下方苍茫人间:“我猜,他生来便在这五行天道之外。”

她继续道:“我在天演时阅遍典籍,在人间也研读无数史书,萧九奏,你猜我看出了什么?凡间盛衰映照天道气运,天道衰而人间乱——仙人遗世独立,本应与人间毫无关系,但你可知,凡间盛衰与仙道帝君竟然息息相关?”

萧九奏:“天道盛则仙道人间同盛,仙道繁盛,生出不世天才,登上幻荡山,当然息息相关。”

迟钧天摇头:“并非如此。你可知凡间大动乱后,何时止息?”

“我不知。”

迟钧天眼眸中燃起一簇兴味与狂热的火:“不是在帝君登上幻荡山后,而是在他居于幻荡山已久,渐渐销声匿迹之时。”

“我们都以为天道恒久不移,只是盛衰交替,可为何不能是天道亦有生老病死?假如天道并非衰极而盛,而是换了新天......那么新的天道又从何而来?是幻荡山上的帝君么?师兄,你想,幻荡山此处,传说上接天道,下连地脉,非要登上幻荡山才能称帝?怕不是只有此处,能让人渐渐变成......”

“师妹,够了。”萧九奏深深吐出一口气:“你疯了。”

“我没有。”迟钧天一步步走近他,眼中的灼热甚至逼得萧九奏后退几步。

“我已窥破这天地人间的最大秘密,接下来......”

萧九奏声音罕见的严厉:“你忘了天演祖训么!我们推演命数,已然是不尊天道,必须终生不得持兵刃,不得造杀孽,不得借推演之术兴风作浪!更不能——不能有你这般痴心妄想!”

“究竟是不是痴心妄想,试过方知,我既想超脱天道,最好的法子难道不是自己去当?既与祖训相悖,离开天演便是,但是那生生造化台有大用处,我不能不要。”迟钧天看着萧九奏道:“我知道你向来是待我最好的,到时候必定不牵连师兄,只求师兄不要妨碍我行事。”

萧九奏沉默了许久,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方才还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一个人,竟憔悴苍老许多。

叶九琊看到这里,忽然想起了陈微尘,想起了那一杯桃花酒。

初时清清洌洌的香,逐渐绵密浓烈起来,甜得发苦,喝到最后,杯底处最浓也最苦,只一丝余味是甜的。

陈微尘那时候浅浅啜一口酒,倚在他怀里,懒洋洋眯着眼睛道,这酒像人一样,最苦的在最下面,喝到最后才能晓得。我一看老瘸子那样喜欢这个酒,就知道他心里也藏着些说不出口来的苦东西。

之后的事情即使不看幻境也能知道,正如传言所说,天演首徒萧九奏与师妹迟钧天窃取镇派之宝生生造化台,叛出师门,从此不知所踪。

离开师门的十几年间,他们两人之间也渐渐裂隙横生,最后,萧九奏也不再与往日一般总是在迟钧天左右照料,而是与她彻底分道扬镳。

叶九琊在等。

等这场幻境出现一场变故,就像之前在他的幻境中天河之役一样。

他也在等帝君再次出现。

现在他终于知道迟钧天的野心究竟是什么,也知道她的谋划必定与帝君脱不了干系——二十年前帝君殒身之时,幻荡山巅,或许同样并非只有他一人。

这些年里,迟钧天走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做了许多事。青春消磨,鬓角已添了白发。

后来,她收到一封飞书,上书:吾师亲启。

信上写:近日常觉境界有异,不可言说,或与你多年前所说之事有关,愿与一叙。

迟钧天看这封信,看了很久。

最后,她将信收好,往幻荡山去了。

这时候正是秋天,木叶萧萧而下,唯有幻荡山花叶繁茂。

浮天宫琉璃大殿外,帝君临风立着,道:“我有时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迟钧天道:“错觉罢了。”

帝君道:“近年也无法在山下久留,一旦离远,便觉得这座山在唤我。”

“看来我所猜不错,”迟钧天笑了一下:“你将渐渐归于天道。”

她望着山下,道:“对于此事,我早有猜测,又用生生造化台推演,所差无几。仙道皆知,有一帝三君十四侯,却忘了究竟为何会有。世间有十四洲,三大气机汇聚之地,一处幻荡山,帝、君、侯皆有属地,吐纳气机,滋养修为,受天道眷顾,最终却要化身气机,回哺天道,正是所谓‘长生’与‘飞升’。只是自先人为使世间不再有仙魔之争,后辈修炼便利,分开仙魔清浊二气,便乱了天地气脉,君侯成了虚名。”

帝君道:“便只有我了么?”

迟钧天道:“化身天道,与天地同齐,我该恭喜你。”

帝君语气淡淡:“我却不想,而你想。”

人与人之间,自然是有分别的。显然帝君并不能感同身受迟钧天对于此事的偏执,迟钧天却仿佛早已料到。

她道:“既如此,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之法,你愿不愿意?”

帝君不说话,只看着她。

他眼中无波无澜却深不可测,整个人并不锋利,只是淡漠,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毫不关心。

因此即使是迟钧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同意了。

最终,他道:“不妨一试。”

迟钧天却狐疑问他:“你在想什么?”

帝君问她:“你对心魔知道多少?”

迟钧天答:“是修仙心障。”

显然这个回答不能让帝君满意,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应了一句,便回去了。

至于迟钧天所谓“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之法”,却没有成功。

——这法子当然没有成功,否则帝君后来也不会死去,而迟钧天也不会还活着。

只不过,不是迟钧天的法术出了问题,而是帝君本身出了问题。

八月中的圆月既皎且洁,挂在远方的山顶。

帝君忽然道:“流雪山此时的风雪很大。”

迟钧天道:“怎么?”

“我有个朋友在那里。”

迟钧天道:“你竟也有朋友?”

帝君道:“只有一个,我很喜欢。”

迟钧天“啧”了一声:“真是奇事。”

乌云盖住了月亮,空中有雷声。

古籍记载飞升前有劫雷,大抵是了。

迟钧天继续道:“这可与你太上忘情之道不符,抵抗天雷时,千万莫要扰乱心境。”

帝君没有在天雷下活下来,但并不是因为那位他很喜欢的朋友。

——而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出手抵抗。

他甚至还分神对迟钧天说了一句话。

他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若你成了天道,却发现天外有天,该如何?”

迟钧天已经顾不得其它,只死死瞪着帝君,看着他低低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万千雷霆轰然而下,眩目白光中,有人化为飞灰。

他必定是自愿的,并且决定已久。

不然,那天在殿外与迟钧天交谈时,他不会有那样无波无澜而深不可测的眼神。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迟钧天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

叶九琊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个人却好像知道。

这个人站在叶九琊身旁,问他:“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何要自绝?”

叶九琊转头,陈微尘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慢悠悠摇着锦扇。

叶九琊问:“为何?”

陈微尘笑吟吟道:“那你恐怕要去他的幻境看一看了。”

又道:“不过他早就死啦,你倒是可以进我的幻境。”

说完,他叹了口气:“不过我的幻境里放不下别人,你大概也看不见他了。”

未等叶九琊说话,他再叹一口气:“我忘了,你已进三重天境界,我这些甜言蜜语,是再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来回打量着叶九琊,眼神像一只狡黠的猫儿,随后拉起叶九琊的手:“她是走不出幻境的,我只好等下帮她出来——不过要先带你出去。”

叶九琊没有动。

陈微尘便也不动,只看着他。

叶九琊也看着陈微尘。

他发现陈微尘仍然与当初在沧浪崖下遇见时一模一样。

同样的笑容、同样的眼神,并无一点分别。

他自己却是有变化的。

而陈微尘看出了这个想法——他总是非常善解人意的。

陈微尘道:“叶兄,人总是要变的。”

叶九琊说:“你却没有。”

“因为我不是人。”陈微尘笑道,“叶兄却是,所以叶兄变了。”

他们开始往外走。

雾奇浓,浓且多变,若不是叶九琊一直被陈微尘牵着,怕是早已迷失。

他们也并没有停下交谈。

叶九琊道:“是好是坏?”

“对叶兄是好,对我却有好有坏。”

“为何?”

“叶兄从自己的幻境中出来,境界便上了一层,如今从这个幻境出来,境界便稳固了,只差一点儿,便能最终圆满,自然对叶兄是好。对我自己,冷冰冰的美人固然好看,却不如现在赏心悦目,此乃好处。可叶兄境界一旦高,剑自然也锋利,若是刺在了我身上,便要更疼,我定是更吃亏的,此乃坏处。”

叶九琊问:“为何是更吃亏?”

“叶兄无病无痛,我的心却无一刻不在痛,兵刃相见时,我自然要吃亏。”

他一直时不时要看叶九琊,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

“叶兄,此时若有一面镜子,我敢保证,你照了,也要对自己一见倾心的。”

陈微尘胡说八道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是不理他。

但他这次的胡说八道却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理有据。

一块覆雪的山石,与一方剔透通明的冰玉,哪个更好看些?

叶九琊此时便像那冰玉。

冷仍是冷的,但却没有了那分偏执。

叶九琊知道是为什么,陈微尘也知道。

叶九琊心中有一个执念。

他要复活帝君。

而现在他虽然没有复活帝君,却知道已不必复活帝君。

叶九琊仍然不知道帝君为何而死,但他已经不再有执念。

幻境之中的事物可以随着陈微尘的心意改变,他大概是也厌倦了浓雾,将这里变成家乡的街市。

时逢三月,春风和暖,有锦衣少年郎打马过长街。

“古人云‘桃花马上,春衫少年侠气;贝叶斋中,夜衲老去禅心’,多年之后,这些少年郎必定不再是如今的好模样。而这里风光如此好,外面却已是深秋了,实在让人想多留一会儿。”陈微尘走在路边,懒洋洋叹口气道。

叶九琊对他道:“那便多留。”

“终究不能久留,”陈微尘道,“叶兄从离开剑阁时就想做的事,如今已经不必做,我从离家起便想做的事,却还没有做完。叶兄说我没变,可我走出这里时却要变了。”

长街虽长,行人虽繁,步伐虽慢,却终究到头的时候。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陈微尘摇扇道:“叶兄先请吧。”

叶九琊在走出幻境的那一刻,回头望了望陈微尘。

陈微尘仍是笑着望向他,眼里是那种他十分熟悉的温柔神情,像是不舍得他离去。

叶九琊走出幻境的那一刻,眼前如涟漪泛过,又变成浮天宫琉璃大殿的场景。

高座之上的白发人,也在之后缓缓睁开双眼。

那方才还映着桃花的双眼,只余下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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