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段字迹有些潦草,不太好认啊。”白泽直接将日记翻到了最后写着字的一页。
“旧历3052年,共同体历338年,雷雨,雷雨,该死的雷雨!圣主啊,我究竟做了什么,我究竟对我的温妮做了什么?!我明明一直将她当做女儿看待的,可是我竟然……我竟然……但是看着她的时候,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我想起来了,她告诉我消息的时候在笑,为什么那时候她在笑!她不恨我我么?她为什么不恨我!
我就是一个禽兽!一个彻头彻尾的禽兽!可是我不想失去她!我真的不想失去她!
温妮就要死了,温妮就要死了!为什么这么些年了,今天她的灵能回路会出现崩解?!我不能让她死掉,我爱她!无论是那种爱,我爱她!
都怪我!这一切都是实验的错,如果不是只有温妮活下来,事情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几百个小孩!那是几百条生命啊!为什么我要开始这个实验项目?这根本不是我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是,有人控制了我!对,有人控制了我!我要毁了这一切,我要毁了这一切!我必须……”
就在白泽准备读下去时,艾琳情绪激动地打断了他:“白先生!您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白泽的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可是他读的这些话落入艾琳的耳中,却称了她根本无法忍受的嘲讽与讥笑。
白泽抬起目光看了她一眼,食指轻轻压在嘴唇上,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你知道么温妮,我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读书的时候被别人打断。”
“抱,抱歉……可是恕我冒昧……能,能否恳请您停下……”
艾琳全身轻颤着说道,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那些前辈们会称眼前这个看起来明明儒雅温和,人畜无害的男人为“行走在世间的魔鬼”。
在面对他的时候,艾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捆住,摆上屠宰台的无助的羔羊。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力地哀鸣着,哀求屠夫放过自己。
白泽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他的眼神很平静,也很干净,既不像“温妮”记忆中如梦魇般的那种疯狂与贪婪,也没有其他人看向“血之艾琳”时的恐惧和敬畏。他只是在看着艾琳,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
可他的目光实在是平静地有些过头了,平静地就像是漆黑的夜幕,又像是无底的深渊,平静到让艾琳毛骨悚然。
“可惜,被你这么一捣乱我也没有看下去的兴趣了。”白泽合上了日记,向后仰靠在沙发椅的椅背上。一旁的鬼车乖巧地将一个茶杯端给白泽,里面还盛有正冒着热气的茶。
虽然艾琳就站在鬼车对面,但她完全没有发现这个女孩从哪里变出来那个装着热茶的茶杯。不过白泽不再将日记里的内容读出来这件事,多少还是让艾琳心里松了口气。
然而屠夫是不会放过待宰的羔羊的。
“艾琳,你确实演的很好,但你还是太小瞧我了,也太自信了。”白泽轻轻地将茶杯和托盘放在沙发椅旁的小圆桌上,平静地说道:“直到现在你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一直试图将我的注意力引向那本日记。你过去的悲惨经历确实很让人动容,人工灵觉者的出身也很让人同情。但我需要提醒你的是,教廷虽然在早年曾经极力反对过人造灵觉者,但这些年因为共同体在军事科技上带给他们的巨大压力,教廷的态度早已有所松动。
甚至为了急于扩大教廷的实力,枢机团中有不少位高权重的老家伙都在暗中支持人工灵觉者技术的发展。要不然你以为这些年为什么教廷在人造灵魂上发展的这么快,这些人以前可都是要被你们圣裁庭挂在火刑架上烤的。”
白泽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真正威胁到你的,是你之后的经历。查尔斯·伍德,也就是这本日记的主人,在烧毁实验室并自焚身亡的那一晚,他提前将你送到了第七大区泰拉先进医疗中心,他的一位医生朋友那里。在那里你接受了及时的手术治疗,修复了你已经濒临失控的人造灵能回路,顺便除去了查尔斯失去理智时在你身体里留下的……”
白泽斟酌了一下选了个较为温和的词,“……东西。那位医生还遵照查尔斯的遗愿,为昏迷中的你进行了全面的整形手术,彻底改变了你的容貌,让你永远摆脱了温妮·伍德这个身份。那名医生视如己出般将你抚养至十六岁,原本你也以为生活会就这么平静地继续下去,但这位神秘的医生却突然人间蒸发了。”
“同年,你被旧日福音中的复仇派‘叛誓者’选中。他们将你送入神圣教廷一个没落的小贵族家里,也就是雪莱家族,让你获得了参加神圣教廷神职人员选拔的资格。之后你凭借着自己惊人的智慧和灵能控制上的天赋进入了圣裁庭,并成为了娜缇娅之触的继承者,最终一路升至枢机执事的位置,而这一过程中你其实一直都是叛誓者的间谍。
圣裁庭作为神圣教廷最重要的情报安全机关,同时负责对外情报收集和内务安全,在这里你可以接触到大量与旧日福音有关的情报。事实上,很多经你手传递出去的情报对旧日福音和叛誓者而言,也确实都是极具价值的。”
“叛誓者当初选择了你,是因为他们以为你还是温妮·伍德,是叛誓者科学家查尔斯·伍德的养女。但实际上你既对旧日福音没什么归属感,更对神圣教廷没有任何感情,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因为你有着远超外表的心智,查尔斯·伍德对你的影响其实极其有限。他临死前恐怕都没想到,真正一直被玩弄于鼓掌的人其实是他。况且查尔斯也根本算不上什么虔信徒,只是一个有些疯狂的科学家。单论对你的影响,他甚至都比不上那位医生。要不是那位医生教的好,你也不会成为如今的样子。”
“所以当七年前神圣教廷部署对叛誓者高层的袭击时,为了摆脱叛誓者控制的你,故意向叛誓者传递了错误的情报,同时不露声色地帮助教廷完善了他们的袭击计划,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也正是因为那次行动的巨大成功,叛誓者高层几乎被灭,叛誓者中关于你的一切情报也因此成了永远的秘密。而你因为功绩显赫被破格提升为主教,进入枢机团,成为枢机执事,似乎一切都在按照你的剧本前进。”
白泽看了一眼几乎已经站不住的艾琳,接着说道:“但世事从来都不那么遂人愿,很快你发现了两个致命的问题。第一,虽然你做了很多事情去阻止,但叛誓者的死亡扳机还是扣了下去。叛誓者高层不傻,他们也一直在提防着你的背叛。于是这次事件后,神圣教廷得知了圣裁庭内部有一个级别很高的潜伏者。只可惜由于关键信息的缺失,这名潜伏者的具体身份他们无从得知,只知道这名潜伏者曾因灵能回路崩解而在泰拉先进医疗中心接受过治疗。
当然,原本这也不是什么麻烦。因为在数年前的一场火灾中,装载着泰拉先进医疗中心十多年医疗记录的服务器被彻底破坏。而那位医生也早就不知所踪,一切死无对证。可这时第二个问题出现了。你发现查尔斯·伍德自杀后的遗物里有一本关键的日记,这本日记和其他的一些资料一道,当年被他的学生戚景耀继承。而戚景耀和他的老师一样,后来成了人工灵能回路移植方面的顶尖专家,并且以首席技术专家的身份供职于光荣城斯兰科技集团,该集团背后正是神圣教廷。这本日记不光记着你的来历,在最后还写着他将准备将你送到泰拉先进医疗中心,拜托朋友治疗你正在自我崩解的灵能回路这件事。如果将这本日记上的时间和已知各种线索对应起来,神圣教廷很容易就会发现那个潜伏者就是你,艾琳·雪莱。”
“但你似乎很受命运垂青,就在你正头疼如何处理戚景耀和这本日记时,他乘坐的飞艇突然发生了严重的事故。戚景耀和他的妻子,以及其他几十位位正在飞艇上开学术研讨会的专家学者,一起永远地消失在了天空中。这次事故让整个人工回路方面的研究至少倒退二十年,甚至还严重冲击了光荣城的金融市场。那段时间第一大区金融城里天天有人跳楼,到处都是破产的投资者。不过哀鸿遍野中还是有人在暗中窃喜,那就是你,艾琳。”
白泽如同一个隆冬时节坐在炉火边给孩子讲故事的父亲一样娓娓道来。但他说的这些故事却是在不断将一块又一块重逾千钧的巨石压在艾琳心里,直到将她彻底压垮。
而艾琳此时也已经完全放弃了挣扎,心里没了一切其他念头,只是在不断重复着:“他什么都知道。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为什么会什么都知道?!”
“艾琳,你猜猜,当初破坏叛誓者关键信息的人是谁。”白泽站起身,走到艾琳面前,将手中的日记交给了她,“你再猜猜,烧掉泰拉先进医疗中心档案库的又是谁?”
果然……艾琳想到,白泽早就在暗中关注她了,可是对方如此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白先生,您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艾琳平静地回答道,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对方手掌心后反而释然了。无非再当一回双面间谍而已,她又不是没做过。不过白泽既然早早就针对自己布下了许多局,那么对方肯定也不会轻易牺牲掉她。既然如此,那就随波逐流吧,能活一天是一天。
艾琳已经彻底想明白,她的命运从来都不是由自己掌握的,天上永远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控制着她。艾琳忽然觉得自己继承了能将别人像木偶一样控制的娜缇娅之触,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我记得三圣座中有一位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你也到了该晋升枢机司铎的年纪。”白泽轻轻拍了拍艾琳的肩,嘱咐道:“别闹别扭了,早点回圣城吧,回去晚了小心圣座被别人抢走。”
圣裁庭有两位枢机司铎和一位枢机主教,这三位便是圣裁庭最高的领导者,也就是俗称的三圣座。白泽这番话毫无疑问是让她回去争圣座的位置,而且他似乎很有把握能让艾琳替补空缺成为新的枢机司铎。
虽然艾琳有些惊讶于白泽让自己做的事情和他的自信,但她并没有将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并向白泽深深行了一礼。
“对了,还有一件事”白泽忽然说道,“在你回西大陆之前,帮我除掉一个人。你不要亲自动手,找几个你看不顺眼的人去做。不成功也无所谓,尝试过就行。”
“您要杀谁?”
“戚小橘,戚景耀的女儿。她不久后应该就会来到光荣城,以圣裁庭的本事,发现她的行踪应该不难。”
艾琳紧紧皱起眉头,问道:“她?!她不是早就……”
“去做就行了。”白泽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其他的你没必要知道那么多。”他转头对着远处戴着鸭舌帽的青鸾说道:“蛟蜃,撤了幻境吧。”
青鸾干脆地应了声:“遵命,老板。”声音却有着和她外貌不相符的年轻。
周围的景色再一次发生改变。
一阵恍惚之后,艾琳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正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只不过会客沙发的茶几上正放着一个温热的茶杯,她的怀里还抱着一本厚厚的硬皮日记本。
这时艾琳才明白,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办公室,她瞒着手下跑去讲座现场的事情从来都没发生,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她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讶,对方的幻境居然已经真实到连自己一个五级灵觉者都感知不到的地步。
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手?共同体又是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角色,为什么前几年和他们打交道时一直没有听闻过?难道是最近才出现的五级灵觉者?如此恐怖的能力如果其他教廷的人遇到该怎么办……
艾琳软软地瘫倒在地毯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唉,无所谓了,这些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
叛誓者也好,教廷也好,共同体也好,都无所谓了……
她将日记本贴在脸旁,轻轻地摩挲着,似乎上面还残留着他写字时的温度。
艾琳慢慢蜷缩成一团,小声地啜泣着。
这一刻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内心深处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巨大的压力退去后,强烈的疲倦如潮水般袭来。
温妮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那本日记蜷缩在地板上睡了过去,她抱得很紧很紧,仿佛在抱着一段永难忘怀的时光,抱着一个永远也回不来的人,一个永远也不明白她真实心思的傻瓜。
“终于找到你了,吾爱,终于找到你了……”
……
……
圣玛丽学院的礼堂里,艾迪斯·马库斯教授刚刚结束了他精彩的演讲。
他用自己风趣幽默的语言和表演天赋,和听众们分享了他率领团队在研发反重力灵能引擎时的种种趣闻。
这里从来没有过“自然算力极限”和“人造灵能回路”,更没有“人造灵魂”或者“人造心智”之类的话题。
无论是人造灵魂或者人造灵觉者,如今依旧是一些不能放在公共场合讨论的话题,尤其是像圣玛丽理工学院这种由旧日福音创立的学校。即便高层迫于现实导致他们的态度有所松动,但普罗大众对这些亵渎圣主的技术还是无法接受。
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白泽扭头对身旁正在平板电脑上进行后现代抽象艺术创作的鬼车小声说道:“这次泡的茶有进步。”
鬼车停下手中的笔,扭头看着白泽,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白泽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做出来的,最灿烂的微笑,心一软把后面那句“虽然还是比刷锅水好不了多少。”咽了下去。
但当鬼车兴冲冲地举着画板,指着上面一团不可名状的线条说:“看,我画的小白。”时,他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完。
在他们身后,麒麟和留着短发的真·青鸾一左一右,将一个戴着粉色猫耳鸭舌帽,脑袋靠在青鸾肩上睡大觉的女孩护在中间。
大概是听到演讲结束,女孩终于睡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鼻子,小声对青鸾抱怨道:“鸾姐,你该洗头了,我做梦时都能闻道馊味儿。”
“蛟蜃!五年不见你丫怎么还是这么欠揍!”
“噗噗噗~那你来打我呀~”
麒麟在一旁冷冰冰地叹了一口气:“唉……我正思考教授之前讲的那个斯梅尔悖论呢……你俩真是烦死了……”
“噫~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原来麒麟哥也是个大笨蛋,略略略~”
“青鸾,我觉的咱俩应该给小蜃来一场久违的混合双打。”
青鸾咬牙切齿地狞笑着掰了掰手腕,赞成道:“我同意。得让这小妮子好好长点记性才对。刚刚都敢在幻境里扮演起我来了,演就算了,居然还怂成那个样子。你鸾姐我是会怕那个教廷蜘蛛精的软蛋?”
“啊!大哥大姐我错了,白老板救命啊!有人杀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