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问:“师尊,我们离开天澜了吗?这是在哪儿?”
白若一:“江南。”
“江南?”江南距离天澜很远,师尊为何不就近将他安排在天澜城?
白若一没等他问出来,就开口道:“你在天澜赢来的那把神剑被魔气侵染过,容易诱发心魔,洞庭湖底适合镇压此剑。”
师尊就是师尊,半句废话都没有,一开口就将他所有的疑惑解答了。
白若一沉默了会儿又道:“我听闻你以前住在江南钟家,此次来江南要不要回去看看?”
苏夜被惊地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钟家的人应该并不想见到我,更何况这次还连累大表哥受伤,要是他们知道了还不得恼我啊。”
见他拒绝,白若一只得作罢,他只是觉得比起前世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说,今生的苏夜在被他找到前,好歹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庇护所的。
也许,前世没能感受到的温情,今生可以慢慢捂热这颗心。
正如白若一所说,那把赢来的神剑仿佛就是苏夜的命中克星,一靠近就心脏绞痛,胸前菱形胎记也瘙痒难耐。
白若一去洞庭湖封印那把剑,将苏夜留在客栈。
客栈是独立的小院,带着两层小楼,楼上是寝居,楼下是厅堂,院中有几株华盖聚顶的合欢树,还未到花期,只透出了些嫩绿。
白若一忙完封印的事,一回来就瞧见苏夜托腮蹲在树下。
地上有一只羽翼未满的幼鸟,躺在地上挣扎,羽毛扑棱着掉了一地。
苏夜看着白若一,对他说:“我发现的时候,以为它不慎跌落,就将它送回去树上的鸟巢了,可是它母亲却将它推了出来,这只稚鸟还不会飞,也不怕摔死自己的孩子!”
白若一顺着望向鸟巢,成鸟以喙梳弄着身上的羽毛,好似并不关心跌落在地挣扎的幼鸟。
苏夜捧起幼鸟,再一次旋身飞上,将幼送回鸟巢,可他刚落地,成鸟就急匆匆又将幼鸟推出鸟巢,幼鸟也不知摔了几次了,发出痛苦的哀鸣。
苏夜黑着张脸恼道:“什么舐犊情深,也并不是每只鸟都在乎自己后代的死活。”
他再一次靠近幼鸟,树上的成鸟却极速飞下来,徘徊在幼鸟周围。
白若一道:“这只成鸟受伤了,它刚刚飞下来的时候颇为吃力,身形不稳,应该伤在了翅膀上。”
“受伤?”苏夜道:“就算受伤也不能丢下自己的孩子吧!师尊,你看!它不止不尽养育之责,还在欺负稚鸟!”
成鸟站在幼鸟身边,不停地用翅膀拍打幼鸟的身躯,甚至绒毛都被拍打的乱七八糟,掉了一地,幼鸟吱吱哀鸣着,站不起来,任由折磨。
白若一走过来,观察了会儿,道:“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象,对于鸟类而言,翅膀受伤了就再也飞不起来了,它若任由稚鸟待在树上,没有食物来源,迟早会饿死。一次次将稚鸟抛下,只为了逼它飞,迫其成长。”
苏夜:“就算如此,也不该……不该这么折磨它吧,稚鸟只会觉得它母亲对它太残忍。”
成鸟焦虑地鸣叫着,依旧用另一只尚未折断的翅膀拍打着幼鸟,幼鸟几乎奄奄一息。
白若一道:“它没有退路,或许是命不久矣,必须以最短的时间教会稚鸟如何生存。”
苏夜沉默了会儿,从怀中掏出一堆药粉,抬头问白若一,“这些,它能用吗?”
“你试试。”
“嗯。”
苏夜催动灵力检查了下成鸟的伤,或许是同其他鸟类打架造车的伤,又或者是觅食时不小心撞到了,但无论是何种原因,对于没有任何自愈能力的鸟禽来说,都是致命的。
苏夜将药粉洒在成鸟的翅膀上,又将树上的鸟窝挪到较低矮的树干上,重新将这对母子放回鸟巢中,又从屋子里取出了一把小米洒在附近。
盯着这对母子看了会儿,苏夜喃喃道:“真幸运啊。”
白若一道:“万事万物都有属于他们的机缘,今日它们遇见了你,就是它们的机缘造化。”
“……师尊。”苏夜蹲在地上,仰头看着白若一,喉咙攒动。
“遇见师尊,就是我的机缘造化。”
暮春的暖风无孔不入,甚至穿过繁复的衣衫,透过温润的肌肤,钻进了人的心中……
白若一看着眼前的少年,终是没有说话,他心想,哪有什么机缘造化?不过是他步步为营、暗操禁术,强行算计出来的罢了。
小院中,暖风融融,春意明媚,地上铺满了柔软的草皮。
苏夜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巴,“我总觉得命运待我不公,没人会在意我是死还是活,早就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下去真没什么意义,却又不甘心罔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师尊,上官裴说我是神裔……是真的吗?”
“难怪了,难怪我总那么倒霉,但好像比起霓茶,以及丧命在修者口中来说,我又比他们幸运了很多。”
白若一:“……”
白若一踱步至院中茶桌边,落座在木头板凳上,“冷茶还有吗?”
“有的!”苏夜立马起身进屋,端出茶水,替他斟上,“师尊出门前我算着时间泡上了,应该刚凉下来,入口还是温的。”
白若一呷了口茶,淡淡道:“谁说你倒霉了?拜在我门下算倒霉?”
苏夜大惊:“……师尊,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若一道:“往事过去了就都过去了,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自然是要对你负责的。”
苏夜:“……嗯。”
白若一:“我问你,神裔同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
这个问题有些难为苏夜了,在涿光山的这些岁月,那些上古史籍就算开了灵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根本灌不进苏夜脑子里。
被讲师抽查的恐惧感猛窜进心头,大意了!师尊再温柔也是师尊啊!还真是几天没挨打,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白若一见他挠头抓腮的,习惯了这模样,也生不出什么气来,反倒是有些宠溺地伸出指尖撩开碎发,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呀!”
“唔——”苏夜懵了,躲闪不及。
白若一道:“神与人结合诞下子嗣,历经千万年,除了体内那点微乎其微的神血之外,与人并无不同,你可能从外貌、表象、行为、能力中判断区别?”
苏夜:“好像是,并没什么不同。那……那为何……”为何还有人将那些同自己一模一样的神裔当作盘中餐?
白若一叹了口气,灌下一口茶道:“并非神裔有多特殊,变的不是他们,而是……人心变了。”
人心变了吗?
还是说,人性本恶?天生的劣根?
白若一不会相信什么天生的劣根,这世上最劣质难改的恶根都快被他捂热了,哪有什么性本恶?
缺乏了选择与教导罢了,千万年前,自以为是的人不服管教,囚禁了教育他们的神师,盲目地夸大了自己的力量。
后果,便是天罚……
这些天,师尊好像太累了,经常睡到午后才起身。
他们也不急着回涿光,苏夜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再也不用吃涿光山咸口的食物了,江南的食物软糯香甜,清新可口。
每天嘴上挂着蜜酿,连带着他说话都变得嘴甜了许多!
白若一这些日子灵力透支太多,以至于常常昏睡到午后,他一醒来,小徒弟就备好了冷茶和糕点,每天换着花样,不带重复的。
他习惯在下午教导苏夜些剑招,颇为严厉,恨不得一股脑将所有的招数都传授给他,让他马上学会。
苏夜学地吃力,压力一大一紧张,就去买来好些蜜酿珍馐,靠着吃甜食缓解压力的后果就是胖了许多……
对苏夜来说,算是好事,他本身就瘦,配合高强度的练习,再加上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期,只可能越长越健硕。
一日,挥汗如雨的喂招结束后。
苏夜喘着粗气:“师尊,我们什么时候回涿光啊?”
白若一放下手中书卷笔杆,那些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苏夜未来至少十年的课程安排,他吹干墨迹,斜睨苏夜道:“怎么?”
苏夜压力有点大,吞吐道:“我好久没见到钟续他们了……”
白若一挑眉:“想回洄溯涧了?”
苏夜下意识想点头,猛地惊觉后疯狂摇头道:“嗐!哪能啊!徒弟自然应该跟着师尊的,我当然是要回云栖竹径的!”
看着满桌的纸稿,苏夜发怵,腿肚又酸又疼,委屈道:“……师尊,我就一双手,两条腿,一个脑袋,没有三头六臂啊,您安排这么多,我学不完……”
“也没让你几天学完,不过是未来十年时间的计划罢了……十年,应该还不太够,我再多写点。”说罢,提笔蘸墨。
苏夜:“……”
苏夜快哭出来了,咬牙道:“师尊!你……你这是揠苗助长!”
白若一瞥了他一眼,微愣了会儿,笑道:“不错,都会用成语了。”
有些慌了,苏夜软磨硬泡道:“师尊啊,你不用这么急的,我们慢慢来,以后时间还长着呢。”
闻言,白若一手一顿,一滴墨渍晕开,污了卷面。
“现在遇到了问题,还有做师尊的扶一把,以后,没有师尊在你身边,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少年笑嘻嘻地凑近,碎发的影子投在布满细密汗珠的光洁额头上,眸光亮得像是揉碎的星河,细细嵌入,浑身充斥着一股暖阳照射在青草上的气息。
“那我就不离开师尊,一直被师尊扶着。”
白若一怒道:“没出息!”
一掌挥去,苏夜迅速闪开,他惊讶道:“师尊!我又进步了?进步这么多吗?”
哪里是苏夜进步了,不过短短数月,谁都不可能进步如此神速,快到能躲开白若一的招数。掌中并未蓄入灵力,他以为一定会击中,顶多让苏夜捂着肩膀哼唧喊疼。
白若一看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