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
一声凄厉尖叫,打破了静谧。
原本禁制旁边正在研究的小弟子,忽然被禁制尚未补上的缝隙给牢牢吸住,他在奋力挣扎,可没什么用,半个身子都被吸了进去。
慌乱中,白若一掣出白纻,卷着那弟子的腰,往外拖拽。
可禁制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力气很大,拽着那弟子的腿不肯松开。
禁制与白纻拉扯之间,那弟子发出了痛苦的嚎叫,清晰可闻的骨裂声响起,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有的蹒跚着往后退,生怕那禁制将自己也吸进去,也有的召出了自己的弟子剑,正想着如何营救同伴。
拉扯间,禁制裂缝中那不见底的深渊里,传出了一阵魔兽的吼叫。
紧接着,那弟子惨叫一声,被白纻拽了出来。
几乎疼到昏迷的小弟子,浑身都染满了鲜血,他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往外爬,离那禁制远远的,却突然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他的目光朝身下扫去,倏然发现自己的一双腿没了!
膝盖以下的位置,什么都不剩了,还挂着零星的碎肉。
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得,他惨叫一声后,昏迷过去。
白若一皱着眉头疾步上前,给那小弟子止血。
适才围观的同伴才反应过来,吓得浑身发抖,一步步往后退,终于发觉那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的上古禁制原来是个吃人的魔窟。
“别往后退了,后面是悬崖。”苏夜抱臂,好心地提醒道。
那些无知无觉,往后退步的弟子,才反应过来,他们几乎已经踩到悬崖边,再往后退一步,就会掉下去,落入底下数以千计的魔兽口中。
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弟子几乎快哭出来了,前进不得,后退不得,恨不得立马召出自己的弟子剑,就这么御剑逃散。
“谁御剑谁傻,魔兽最喜欢追着御剑的人跑了。”苏夜又说。
那些小弟子几乎崩溃。
但也还有稍微镇定些的,比如云寄这样的,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弟子是他云缈山的师弟,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走上前,眼眶泛红,根本不敢看那双早就不在了的腿,匆忙掏出伤药,草草洒在腿上。
“你们不要靠近禁制。”白若一蹙眉吩咐了一句,然后走过去。
之前被苏夜用结界堵上的缝隙已经羸弱不堪,刚刚就是里面的魔兽趁着那小弟子靠近,妄图将人给拖进去。
靠近禁制后,甚至能听见里面魔兽的咀嚼声。
苏夜检查了一下自己布下的结界,结界裂口上还留有紫色的血液,这定然不会是人的血。
苏夜有些疑惑道:“我布下的结界按理来说没这么脆弱,里面的魔兽若是想穿过结界伤人,自己也会付出受伤的代价,我可不觉得是它们为了饱餐一顿,不要命。”
此事确实有疑点,那魔兽疯狂的程度,就像是有什么致命的诱惑吸引着它。
苏夜观察着裂口,在他布下的结界之下,好像有什么鼓鼓囊囊的,散发着白雾光泽的东西,他微眯起眼睛,探出神识去检查。
不消片刻,神识回归,苏夜浑身是汗,脸色却更加难看。
他心有芥蒂地回望了一眼身后那些弟子,然后贴在白若一身边,轻声道:“里面有东西,挡在了裂口上。”
白若一一下子就明白了,难怪禁制这么难补。
他等着苏夜继续说下去,苏夜却沉默了,只眯眼看着那裂口,有些难以启齿。
白若一正想自己也探出神识,去看看什么情况,却被苏夜拦住了。
即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是说道:“师尊还记得霓茶吗?”
自然记得,霓茶死后,魂魄被白若一打散,但好在华胥幻境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世界,或许用上千百年,霓茶的魂魄可以在幻境中重新凝聚起来。
神裔是没有办法转世的,他们若是魂魄消散了,就彻底没了,但是在秘境或者幻境中,阻挡了魂魄消散,是有望复活的。
白若一知道了,裂口处的东西,指的是华胥幻境,至于为何会出现在禁制裂口……
苏夜道:“是霓茶感觉到禁制破裂,她驱使幻境堵住裂口……”
“相比于其他地方的禁制破裂,华山畿显然是最不严重的,因为华胥幻境堵住了大半个裂口,但这也导致了裂口补不上。”
在意识混沌之中,她本能地做出了选择,即使有可能被魔兽撕碎,她还是为了曾经的家园,做出了自己的奉献。
他们没有说话,心中都清楚,若是强行修补禁制,很有可能会彻底挤碎华胥幻境。
苏夜:“……能不能取出来?”
显然,苏夜的话在这里显得有些幼稚可笑,幻境被堵在禁制里面,除非将禁制的裂缝撕地再大一些,但要大到什么程度,没人知道,因为没人这么尝试过,可风险是能预估的,很有可能整个禁制都会崩塌。
白若一难得沉默了很久。
他们刚说的话,也被那些适才瑟瑟发抖的小弟子们听见了,虽然有些地方听不明白,也知道禁制里现在有东西堵住了,必须将那东西击碎,否则禁制是补不上的。
但是,他们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好犹豫的。
夜风刮地更加肆虐,伴随着魔兽们嘶吼的呜呜声,他们虽然在山巅上,却有一种置身地狱的错觉。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趟出来差不多是九死一生。
禁制无论能不能封印,悬崖峭壁上虎视眈眈的魔兽都不会放弃他们这些可口的食物。
再转眼瞧着昏迷不醒,失去双腿的小弟子,便觉得更加绝望了。
云寄一直守在师弟旁边,什么乱七八糟的止血的、疗伤的、止疼的药粉都给他撒上了,等了很久,原本昏迷的小师弟忽然醒了。
小师弟醒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任务尚且没有完成,他贴着云寄的耳边,虚弱着说了些什么,然后云寄重重点头。
伸手从师弟的怀中掏出了一个香囊。
那香囊刚掏出,一股异香扑鼻而来,然后整座山的魔兽似乎都被点燃了,暴躁了起来,此起彼伏地嘶吼着,蠢蠢欲动。
云寄显然也是害怕的,他视死如归地攥着香囊,一步步走到禁制旁边。
白若一显然也闻到了奇异的香味,正想问,便瞧见云寄抬手,一把将手中的东西投入了禁制裂缝中。
苏夜惊觉,想伸手去捞,可胳膊停在半空中,没来得及。
白若一惊道:“是脱骨香!”
苏夜不知道脱骨香是什么,他怔忡间,便听闻周围蛰伏的魔兽向此处奔跑而来,只听见白若一慌乱间对所有人喊道:“离开禁制,越远越好!”
转身就去拽苏夜的手。
可苏夜浑身都在颤抖,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僵在原地,抬不起腿脚。
“……脱骨香是什么?”他眼眸颤着,问白若一。
白若一双唇翕动着,开不了口,眼睛瞥向禁制缝隙里那散发着淡淡白雾的华胥幻境,竟觉得无能为力。
不需要白若一解释什么,如潮水般狂涌而来的魔兽已经证明了。
那些魔兽就像是被什么饕餮盛宴吸引而来,被什么致命的诱惑引诱着,争先恐后地朝禁制狂奔而来,越来越近,目的地显然是禁制裂缝。
到底是什么诱惑着魔兽,朝着他们好不容易逃逸而出的裂缝,又回去了呢?
那东西的吸引力太强了,魔兽们根本懒得理会曾经视为美味的修士们,一个个迅猛地扑向禁制裂缝,而那原本堵在裂缝入口的华胥幻境根本承受不住这种撞击,已经绽出了裂缝。
“不要——”
苏夜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他挣开了白若一的手,掣出了五色神剑,堵在禁制裂口,朝那些争先恐后奔涌而来的魔兽挥出罡风。
魔兽们被砍伤了,或者是被掀翻在地,却并不在意,依旧朝着禁制疯狂涌来。
那是一群疯了的魔兽,完全靠着蛮力去撞击。
即使身负建木树的力量,即使手持五色神剑,苏夜还是抵挡不了,他的身上已经被魔兽的爪子剌开了数道口子,脸颊上也挂上了血痕,可是他感受不到,只本能地阻止魔兽涌来,也阻止华胥幻境的碎裂。
即使他们都拥有强悍的修为,也不可能同时抵御数以千计不要命地攻击的魔兽。
白若一想要去帮苏夜的,在这里,所有人都不理解,苏夜为何要阻止魔兽重新回禁制内,只有白若一知道。
他只是想给他感同身受过的霓茶留下一线生机。
可白若一动弹不得,脑海中忽然闪现一道回音很重的声音。
“你不能阻止,你要守护苍生。”
“这些魔兽已经聚集来了,若是不回禁制内,不仅这些仙门弟子保不住,发狂的它们甚至还会更加凶猛地攻击凡人。”
“你要守护天下人,而不是某一个人……”
白若一的头很疼,他想问那对他说话的人是谁,可对方却不回他了,而他根本没办法做出与自己小徒弟相同的选择。
他的手动不了,脚也动不了,白纻也无法召出,就像是被什么莫名的力量桎梏住了一般。
好似无形的锁链,一道道攀爬全身,将他浑身锁住。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开始滞停,跳动地极其不规律。
白若一知道,今日已经是他服下丹药的三个月的最后一日了。
他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小徒弟朝着他投来的眼神,从期望到疑惑,再到不解,最后是……失望。
心头像是被刀子千刀万剐过,很疼。
他怎么可以不站在他身边?他的小徒弟内心那么敏感,那么孤立无援……
苏夜已经被魔兽攻击地浑身是血,但是他不肯退缩一步,却……依旧没什么用,四面八方而来的魔兽,不是他一个人守住一个方向就能阻挡的。
随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魔兽纵身一跃,一头撞向禁制裂口。
裹着白雾的华胥幻境彻底裂开,喀啦一声,化成了千万片碎屑,簌簌坠落。
那碎裂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苏夜没有回头去看,他只僵立在原地,撑着无色神剑,垂着头,发丝上滴下来的血迹顺着脸颊滚落到泥土中,脚下的嫩绿瞬间枯萎。
他没有再反抗,只是静默地站着,任由依旧狂涌而来的魔兽冲撞着他。
随着华胥幻境的彻底碎裂,桎梏白若一的那看不见的绳索忽然撤回,他险些踉跄倒地,却硬撑着飞身上前,一把拽住浑身血污的苏夜,带他离开了那里。
苏夜看着白若一,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极远的地方,他眼睛里没有光,眼眸很黑,极深。
他说:“霓茶的肉身是被修士害死的,她的魂魄是被你杀了的,最后的希望也被天下苍生彻底断送了……神裔原来真的是……生而原罪,为世俗所不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