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制的破裂,导致逃窜的妖魔流连人间,但终究只是一部分人被影响了,那些距离禁制之地更远的城池并不是很想掺合进来,于是守护禁制边缘的城池压力更大了,却得不到援助。
好在云老祖宣布出死关,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修仙界的和平,得到了仙门一致的欢迎,暂时凝聚了修仙界的力量。
九州没了辰巳仙尊和了尘大师,这位云老祖便是最为德高望重的前辈了,何况他在两百年前经历了那场仙魔大战,经验丰富。
再者说,修仙界有一部分人笃定接二连三的禁制破裂,像极了两百年前,魔君登临人极的时候。
很多人猜测魔君是不是复活了?重生了?
而这世上,也仅剩云老祖能认出魔君的真面目了。
云老祖暂且统领八大仙门是众望所归。
云老祖在这八大仙门之首的位置上还没坐热,便听到一则传闻:
本该死在灌愁海的辰巳仙尊,活着回来了!
那日,石羽涅和杜衡别过白若一后,虽并未大肆宣扬白若一活着回来这件事,但是同行的人中,人多口杂,也有人看出了端倪,私下猜测那戴着帏帽的白衣人的真实身份。
石羽涅一回涿光,马上就建议他父亲联系各个仙门,在中原边境筑起防御结界。
问他为何,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只道:“及早防范,万一极北那边扛不住……”
石决明也觉得这个提议有理,便安排下去了。
“如今中原的几个禁制修补地差不多了,八大仙门也安排了修士赶去极北。”
“啊?”石羽涅紧张起来,“他们什么时候出发的?”
“就这两天。”
石羽涅仔细算算,以仙尊的速度,他们没有撞上的可能性,但若是极北的禁制难补,白若一耽搁了时间,很有可能会碰到。
这碰上,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白若一当初带着苏夜去灌愁海的时候,就是当着整个修仙界的面,与天下为敌了,天下人见到他,究竟是和以前一样尊敬,还是刀剑相向?
石羽涅的担忧愈发浓烈,他难得地蹙起眉头,仰头看向北方。
·
钟续在郊外等了苏夜一整夜,直到天泛微亮,他才出现。
原在记忆中,钟续也曾无数次等过苏夜,或是等他出现,拽着酒醉未醒的人赶去夫子的课堂上;或是等他眉眼轻佻地同那些歌姬小倌一一道别,才晃晃荡荡地瘫软在马背上,要死不活地赶路。
看他表弟一副没骨头的样子,钟续哪一次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可这一次,他站在城郊等了整整一夜,却没有任何怨念,甚至恨不得苏夜别来了,别来蹚这趟浑水了。
戴着半幅银色面具的黑衣青年,一步步走出小镇。
钟续忽然意识到,这是他所有的等待中,苏夜走地最端庄的一次,也是立地最直的一回。
“来了?”
“来了,走吧。”
苏夜反倒勾起一抹笑,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很难记住名字的普通小镇,可今日这小镇美地很特别,晨雾朦胧,又被一抹朝阳的金茫刺透,驱散眼前的迷雾。
或许是钟续嗓音变了以后,他自己也知道太过凄厉恐怖,也不怎么说话,而苏夜曾经这么个喋喋不休的人,话也不多,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钟续睨眼瞧着苏夜右手虎口上的牙印,起先还有些疑惑,等他再看向苏夜脖颈的位置,露在衣襟外的那一半吻痕,心中多了一抹了然。
年少的单纯,即使曾经怀疑过,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从不愿意以恶意去揣度任何人。
可这个世界,早就不存在于少年的妄想之中了。
坦然接受,或许要比自欺欺人更好。
“你……你和仙尊,什么时候开始的?”钟续还是问了出来。
苏夜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又坦然不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但按理说钟续这样心思正派,从不以恶意揣度他人的人,竟会有一天看出来,倒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的?”苏夜晒然一笑,也是默认了。
“你昨夜除了去见他,还能见谁?”
“是啊。”苏夜微勾唇角,眼眸深邃:“除了他,还有谁能容得下我?”
苏夜撇过头,看着钟续,状似无赖般懒懒道:“大表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荒唐?可我就是喜欢他,就想和他在一起。”
他痞气的外表下,眼眸中透出的却是诚挚。
钟续被噎住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的观念一下子改变不了。
同是男子,还是师徒,怎么说都是不为世俗所容的。
而这世俗啊,他们最好管闲事,你若是与众不同了,你若是冒尖了,那便要将这多出来的部分给削了,也不管你死活。
可钟续觉得自己实在没资格去评判任何人,毕竟他自己就喜欢上了一个妖女,甚至为了她,将自己变成这幅半人半魔的鬼样子。
最后,钟续失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活给自己看,别活给别人看。
这句话苏夜想说出来,可话到嘴边,他还是缄默了。
猎猎疾风,吹得衣袂翻飞,脚下是生机盎然,郁郁葱葱的九州大陆,越往西北,寒气越盛,空气越冷。
两人御剑的速度很快,但昆仑很远,他们在路上要经历很长时间,这期间还要时不时躲避途径的修士,防止那些尾巴跟在后面。
越是靠近昆仑,苏夜心头越堵。
脚下是昆仑八十一城,这八十一城并没有囊括在九州百城之中,因这八十一城并不属于仙门,甚至没有生机,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死气沉沉。
靠近昆仑雪山的城池更是被冰霜覆盖,鲜有活物。
苏夜心情很沉重,前世的记忆慢慢地回归,可他却多少觉得不够真实,就像是看过一场戏,那些画面烙印进去了,但这具身体并没有肌肉记忆。
可这一次,他的脚下就是昆仑八十一城,那个他曾经占据了十几年的仙门朝圣地,甚至在他死后的两百多年里,都是人神莫入的。
是他曾经占据过的地方……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个地方就应该是属于他的,这个地方也在等他归来。
若是……
若是与九州再无交集,他就带着师尊回昆仑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他就倏然被自己惊地一身冷汗,他现在所想,简直与两百年前一般无二。
可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些嗜血杀虐的日子了,他只想同白若一好好的,就好……
苏夜的目光渐渐深沉,原本折射着淡淡光泽的琥珀色,也被漫天霜雪衬地漆黑阴霾。
鼻腔里嗅着熟悉的气息,触手是常年不化的积雪。
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两百年前的魔君,还是重活一次的苏夜、苏祈明?
明日之日犹可祈。
双目阖实,复又睁开。
他望向远处犹如一道天堑一般,阻隔了昆仑神殿的冰墙,幽幽开口道:
“到了!”
他对这里实在太熟悉了,这辈子第一次来,就好像已经来过无数次一般。
就连钟续都不由诧异,他上一次来到此处,途径无数艰难险阻,他没把握第二次来就一定能准确找到位置。
茫茫雪山,连绵千里,到处都充满了迷惑性。
苏夜僵直了身体,灵魂之中仿佛有什么在呼之欲出,心脏一阵抽痛。抬眸望去,那雪山之中,那昆仑殿内,那冰墙之后,仿佛有什么在等待他的归来。
“我……回来了。”
他说的不是“我来了”,而是“我回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钟续的疑惑,苏夜歪头撇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这时的他是苏夜,但又恍惚间不只是苏夜。
他看着钟续,瞳眸幽深,里面仿佛藏了万丈深渊:“上辈子,这里本就是我的。”
像是为了迎接他们的主人,雪山上的疾风愈发肆虐狂涌,声声哀嚎,如泣如诉。
真得到了答案,钟续反倒松了口气,“我其实……猜到了。”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叶上珠既是妖,为何会执着地跟在苏夜身后,口口声声喊着他“哥哥”,而苏知言坦言叶上珠生于昆仑莲池,唯有她的血脉能打开昆仑神殿的时候,当叶上珠死前,还惦念着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哥哥时。
钟续就已经猜到苏夜的身份了,只是如果他不说,他也不会问。
眼前的青年,再也不是那个被钟续嘲弄是从市井腌臜地走出来的孩子,他身上弥漫的不再是泥土混合着腥臭味,而是雪山的泠冽,是一个魔族君王该有的气质。
他还在感叹什么物是人非,苏夜却大大咧咧地拽了一把他的胳膊,他险些一个踉跄,却被憨笑着的苏夜扶住。
苏夜挑眉笑道:“我还是你的表弟呢,你不会以后不认我了吧?”
钟续瞪大了眼睛,他记忆中的表弟仿佛又回来了,只是……
一个人的前后差异,未免也太大了些……
你究竟是昆仑魔君,还是苏夜?
这句话,钟续没能问出口,但苏夜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做了解答。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上辈子的事情还要牵扯到这辈子,但有时候又很庆幸,至少,现在我能打开昆仑神殿,我能给小叶子一滴心头血,救她的命。”
他深深看了一眼绵延千里的雪山,晒然一笑道:“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就再也不来这里了。”
钟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手捂着脖颈,那里的妖丹仿若心脏,在勃勃跳动。
“……我想留在这,不然她一个人在莲池里等上个百年的,也太孤单了。”说着,他忽然笑了一声,似自嘲,“我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半魔吧,魔的寿命终究要比人长的多,我应该能等到她醒来吧?”
苏夜没有说话,他一步步走向冰墙,冰绦化作利刃,划开掌心。
滴滴血液在沾上冰墙的那一刻,冰墙倏然消融,速度极快!
而不远处,借着隐身咒遮掩身型气息的人,正蛰伏着,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