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郑岚是被主任一个电话打醒的,主任语气焦急,让他立刻来医院。
郑岚昨晚睡得不好,但这时顾不上这些,随手抓了衣服便跑下楼开车。
心理科平时不怎么值班,他们做的也不是心理咨询,主要是帮病人开药治疗。偶尔遇到病人想要倾诉,郑岚也会仔细倾听,再推荐他们去做心理咨询。
路上郑岚又接了护士的电话,据说是今天早晨有病人在医院说要跳楼,最开始急诊科劝下来,没想到一个没看住,那人又溜了,跑到阳台上去要死要活,现在消防警察都到了,医生们也在,他的家人正在赶来。
汽车在马路上疾驰,要到医院并不算很远。
郑岚问:“为什么要跳楼?”
小护士声音忽然压低,说:“是个男生,长得很好看的那种,好像是……和家里人出柜了,但是家里没同意,然后发现自己男朋友……出轨了。”
郑岚忽然不说话,小护士又问:“怎么了?”
“没什么。”
车开进了医院的地库,郑岚拔了安全带,说:“我马上上来。”
他脚步飞快,抢着进了电梯,一路升到楼顶。
男生选了个最高的地方,知道能跳死自己。
电梯外,一群医生严阵以待,整层楼却格外安静。
往外走,郑岚几乎能听见消防和男生交流的声音。
主任站在旁边,一把把郑岚拉过去,脸上的皱纹都快爬满了。
“郑医生你可算来了,你觉得有办法吗?”
“我可以去和他谈谈吗?”郑岚指了指外面。
消防队的队长正在他身边,说:“可以,但是我们也要在场,还有,请您务必保证您自己的安全。那个男生叫陆遇白,他爸爸姓陆,妈妈姓白。您坚持到他父母来就可以。”
消防队的人带他往前走,他终于在几步之外见到了那个男生。
小护士形容得很对,的确是很好看的人。
即使天台风很大,将他头发都吹乱了,他眼睛也哭得很红很肿,但仍能看出,会是一个很受喜欢的类型。
见到郑岚,陆遇白马上警惕起来,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大叫着问:“这是谁啊?”
郑岚停在可以说话的距离,没有再动。
“我也失恋了!”郑岚向着天空大喊,好像完全没注意陆遇白。
陆遇白被弄懵了,瞪着眼望着他。
“我失恋两年了,还是没走出来。”郑岚这时才看向他。
“我和我前男友是大学同学,我们以前很相爱。”郑岚说。
陆遇白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面前这位长相英俊的医生,竟然也是同。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他也出轨了?”陆遇白问。
“没有,我放弃的,”郑岚笑了下,那笑里诸多无奈,看着竟比陆遇白还悲伤,“我家里不同意。”
陆遇白眼睛一眨,又一瞪,突然大喊:“你不会是在编故事骗我吧!我跟你们说我是不会下来的!”
“谁让你下来了?你没想明白不准下来!”郑岚道。
身边消防听得一惊,已经做出了扑上去的准备。
陆遇白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爸妈根本不爱我,我爸不爱我妈,我妈也不爱我爸,我出柜之后他们天天都想跟我断绝关系。”郑岚说。
“你有我惨吗?我爸妈本来很爱我,我出柜之后他们不爱我了,他们都没把我当儿子!”陆遇白不服地大吼。
“我前男友好得要死我还因为家里的事情把他甩了,他现在都不理我!”
“哇我前男友衰得要死还出轨把我给甩了!”
“那你不去高兴还在这儿要死要活的干嘛?衰得要死你留着过年啊?”郑岚语速极快地问。
陆遇白一愣神。
“你放屁!我现在还能去哪儿啊?”他一边吼一边哭上了,拿胳膊肘擦眼泪,“我说了,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那个衰人也不要我了,我为了他出柜爸爸妈妈才不要我的,他凭什么啊?”
“那你凭什么为了他去死?他的错你为什么要自己承担?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你妈都快哭得崩溃了,你他妈叫陆遇白,你爸很爱你妈才有了你,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你?”
郑岚一问完,陆遇白哭得更崩溃了。
他指着郑岚,说:“你根本不懂,你就是编故事骗我!”
陆遇白的双手终于没有再握着栏杆,身边的消防队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说我编故事,好啊,”郑岚掏出手机,“我现在就给我前男友打电话。”
陆遇白被郑岚的举动一惊,摆着手,劝道:“喂医生别这样给前男友打电话不值得的!为了我这么个要死的人你可别去丢脸了!”
郑岚已经拨通了裴宴的号码,心里无奈地笑你还知道丢脸呢。
他将声音开到最大,裴宴喂了一声,全场都安静了。
听到裴宴的声音,郑岚绷紧的那根弦微微松了一些。
他忽然变得委屈。
“哥……”
陆遇白一听郑岚的称呼,眼泪马上就下来了。
“哥,我爱你,以前我不懂事儿,没担当。我总是在想,哪怕我能早一些勇敢地去面对,结果会不会就好很多。”
裴宴那边没声音,陆遇白反倒急上了,“你别说了啊医生,为了个狗屁前男友不值得!”
裴宴:“……”
“你在哪里?”他问。
“我在跟你道歉。”郑岚说。
陆遇白不由自主地“靠”了一声。
“我问你在哪里?”裴宴应该是察觉到出事了,语气十分烦躁,又压了压,“我现在马上过来。”
电话被突然挂断。
陆遇白拿可怜的眼神看着郑岚。
“医生,真不好意思,您今天为了我把您后半辈子的生命和幸福都搭上了……”
陆遇白抓了抓脑袋,腿软得越来越站不住,逐渐往下蹲。
就在那一刹那,消防人员一个飞扑将陆遇白按在了身下。
郑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身后的医生们冲上去,郑岚转身走了。
路过主任,被他拍了好多下肩膀,主任看着他欲言又止的,郑岚只好说:“我没事。”
“不,你今天请假吧,正好另一位医生家里有事要调班,你们换一下。”
可能这时郑岚说他没事也没多少人能信,于是他应下来,接受着主任的注目礼往外走。
电梯里只有郑岚一个人,他靠着电梯壁,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颤抖。
那是一个不应该消失的生命。
冲动之下给裴宴打的电话,让他说出了许多藏在心底的话。
他没想过自己会说这些,当时只要能让陆遇白相信就可以了,然而紧张的氛围下,肾上腺素飙升,郑岚竟在陌生人面前将自己内心剖解一通。
全身软着回了休息室,郑岚坐在椅子里,漫无目的地望着白墙。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郑岚拿手捂着心口,忽然又笑起来。
不知道裴宴在那边作何反应?会不会怀疑自己早上没睡醒出了幻觉?
陆遇白说他是狗屁前男友的时候,裴宴又会怎么想?
想着想着,郑岚好像就开心了一些。
一看时间,此刻才早上七点多一些,估计裴宴也才刚刚起床。
他昨晚睡得不好,神经紧张之后是一阵疲惫。
懒得上床,郑岚就着桌子趴下来,偏头,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郑岚躺在床上,一侧脸碰到柔软的枕头,见那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他轻轻地爬起来,竟也没有惊动他。
椅子和桌子之间留着很宽的缝隙,这是裴宴的习惯。
否则他的大长腿总是无处安放。
郑岚却得了便利,走过去搂着裴宴的脖子,一跨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紧张、心慌……
万一裴宴推开他怎么办?万一裴宴没接受他的道歉,不想让他喜欢了,他又要怎么办?
只有当下抱着他,窝在他怀里是真实的。
郑岚又往里坐了一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裴宴抬起手,竟是在他后背摸了摸。
“我知道发生什么了。”他说。
郑岚干瘪地“哦”了一声,觉得有些丢人,脸贴着他的肩头,不看他了。
“我睡了多久?”郑岚将话题岔开来。
“半小时。”裴宴一用力,捞着他的腰将他直直抱起来。
郑岚小呼一声,腿盘在裴宴腰间,被他带上床。
人仰躺在床面上,裴宴放他上床那一下俯下身来,看着像是要给他一个亲吻。
郑岚红了脸,想自己都说出了那些话,伸长手臂想勾,又半路打了退堂鼓。
双手垂下来,裴宴却忽然捉住了,将他的手腕摁在床上。
“跟我说那些,是真心的吗?”裴宴问他。
郑岚感觉到他的手掌在无意识地收缩,圈得他手腕疼,但他没有说。
裴宴在很认真地问他。
是真心的吗?
“是。”他不敢不认真。
话音落下那刻,郑岚见裴宴瞳孔放大又收紧,嘴唇颤抖一下,朝着他的肩窝扑下来。
郑岚弯了手,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
“我来的一路上都在接受你们医院医生的注目礼,你要是敢骗我,就是对我不负责任,我要去你们医院告你的。”
他竟然任性起来,郑岚听了,心里又开心又难受。
“那我再说一次,”他将半生温柔捧出来,那些话只记得个大概,可是感情一分没少,“我后悔了,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太懦弱,我没有担当,我让你陪我承担了这一切,以后我会好好爱你。”
裴宴趴在郑岚肩头,呼吸之间身体起伏。
“刚才我好害怕,我怕那个孩子跳下去,为了一些误会死了,太不值得了……然后我就、我就想到我们……”
郑岚哽咽着,又把裴宴抱紧了一些。
“我们也不值得分开,我真的总是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好像都还是昨天……我、我……”郑岚一下一下抽着气,像溺水,“以前你和我说得好多话我都还记得,你怎么抱我的,怎么亲我的,我天天都在想,我还想、还想我们分开的时候,我说我们走不下去了,那是我自己放弃了,我好想你,我每天都、都好想你啊,我想到你会和别人在一起,我觉得自己过不下去了,好、好难过,呜呜呜……”
他伤心地哭起来,眼泪流了一脸,手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裴宴,之前你说代价,我这两年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好,这算代价吗?”
“如果、如果代价够了的话,”郑岚鼓起勇气,胸膛很厉害地起伏,问他,“那我可以追你吗?”
裴宴很长时间没说话,郑岚就呆着,不敢动。
半晌,他感觉颈侧被湿热地啄吻,一偏头被裴宴吻住。
这个吻勾缠牵连,无比动情。
郑岚小声呜咽着,合了眼,热烈地回应他。
裴宴捞着他的脖子,在后颈揉捏,吮疼了他的舌头。
郑岚摸他的头发安抚他,听裴宴粗重地喘气。
“你说的一定要是真的。”
郑岚怔住了。
一滴水直直砸在他的眼角,顺着脸颊滑下去,和他自己落的泪混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郑岚哭着说的那一大段话,是我写这个故事以来,最难过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