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床边的花逸岚一副横眉冷眼,说着还踹了一脚袁筠郎的病床,和在旁人眼中那个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柔弱气息的花逸岚完全是两个人。
“你不是和尤斯图去拿盲盒了么?”床上的袁筠郎缓缓睁开了眼睛。
花逸岚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双手揣在口袋里坐在隔壁的病床上:“我说我东西落下了,让他在门口等我。”
“还真有你的啊,直接装晕倒,真是玩不起。”花逸岚说着兀自笑了笑,“不过我看那样子应该再过不了一周,小尤就会爱上我了。”
“我说了我不和你赌。”
“不行。”
“你得和我赌。你必须得和我在一起。”
他把手伸开举到面前,在光下看着自己做的美甲。
“我爷爷说了,不把你带回家就不给我分财产,虽然他就我这么一个孙子吧,但是按他那个和驴一样倔的性格,我还真怕他把财产全给捐了。”
“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我们可以协议结婚,等我爷爷死了,财产到手了我分你一些再离婚就可以。”
“我之前就说了我不做。”
“我这不是怕你改变注意了么。”
花逸岚和袁筠郎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小时候起花逸岚的爷爷就很喜欢袁筠郎,两家也一直走得很近。
但奈何自家孩子给长歪了,花逸岚成了个远近闻名的惹事精。
前段时间花家老爷子突然摔了一跤,现在还住着院,向来乐观的老爷子不知道是不是这次摔倒进了三天的重症监护室,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而性情大变,出来就要立遗嘱。
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天天胡闹的孙子。
花家老爷子住院的时候,袁筠郎也被爸妈带去探望过,就是那天提前毕业名单公布的时候,袁筠郎出校大半天。
花家老爷子明确表达了想让自己孙子能和袁筠郎在一起。
但是被袁筠郎婉拒了。
就像花逸岚说的那样,花家老爷子也是个倔性子,他给花逸岚下了最后通牒,除非和袁筠郎结婚,要不就别想分财产。
其实这其中还有别的利益牵扯,比如袁家在军部研究院的势力,还有袁筠郎即将要分化成enigma这件事。
花家虽然出了个花逸岚这个二世祖,但是本家在医学方面也是颇有造诣的,就比如他们现在这家医院就是花家持股的,所以才能给袁筠郎安排到比较安静的一层。
还有之前袁筠郎检查结果出来,确定他要分化成enigma的事花老爷子也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在袁筠郎看来,花家是一群不讲理的人。
“我不和你在一起不是你去祸害别人的理由。”
“怎么能说是祸害呢?”
“你看,要是尤斯图喜欢上我了,他就不会喜欢你了,那我们不就能在一起了。”
袁筠郎觉得不能和他讲道理,压根讲不通。
“而且我看你们也没在一起,那我和谁在一起不都是我的自由吗?”
袁筠郎也不想和他争了:“随你吧,尤斯图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尤斯图确实不会和花逸岚在一起,因为他现在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难得啊,尤斯图竟然在学习。”
“废话!再不学我得重读了!”
军部学院根据教学目标重新修订了教学章程,尤斯图本来是靠体能项拉平的成绩被权重削得瞬间平白无故地跌了几十名。
他要是再不学文化课,那就要重读了。
所以前两天花逸岚来找他的时候,他直接就拒绝了:“我要是和你在一起,过几天我就是你学弟了。”
离下一次月考还剩不到一周的时间。
尤斯图桌上出现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右上角还有一个滑子菇方吉的小贴纸。
是一本《尤斯图专属复习册》
里面详略得当地写了各科的复习重点,每个重点下面还有对应的复习例题。
很多学霸几乎不会在意的概念性的问题也明明白白的写了出来,真的是“尤斯图专属”。
甚至还考虑到这人的弱得可怜的专注力,隔三差五的题目旁边就会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小简笔画漫画,看这套复习册根本不会困。
说不感动肯定是假的,尤斯图的鼻涕眼泪都要贴在袁筠郎身上的时候,后者就说了一句:“算是谢礼。”就再没别的反应。
月考成绩公布时,尤斯图高兴地收拾完书包一溜烟就跑了。
他重新回一班了!
他冲到一班的时候,一班还在拖堂。
尤斯图一脚就把后门踹开了。
也不管霍老头在讲台上讲得正起劲。
“同志们!本大爷又回来了!”
讲台上的霍老头气得眉毛胡子乱飞:“尤!斯!图!!”
尤斯图对着讲台就是一个飞吻:“霍教授~爱你哟~”
说完他就又溜了。
“大哥!你的复习册绝了!”
“你当作者出书吧!保证大卖!!”
袁筠郎笑笑:“给你一个人看还可以,给别人就不顶用了。”
尤斯图拍拍袁筠郎的肩膀:“别这么谦虚嘛!”
尤斯图抱着个西瓜在啃:“话说一班今天怎么了,我们隔那么远都听到动静了。”
今天下午刚上课没多久,一班那边就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嘶吼声,当时在上课,每个班的老师组织一下也就没人敢出去围观了。
“余枫他妈妈来学校了。”
“啊?”尤斯图嘴里吐出来个西瓜子,“下午喊那么大声的人是他妈妈?”
袁筠郎点点头。
尤斯图从袁筠郎嘴里知道了一些关于余枫的事情,但实际上不用听袁筠郎说,第二天尤斯图也会知道。
因为余枫的妈妈又来了。
那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女人,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华丽的穿着,就像普通到只会出现在背景中的一个路人。
头发用廉价的十元五十个的皮筋扎在头后,低低的贴着后背,两三缕头发散开在鬓边,被她时不时地撩到耳后。
不说话时你会觉得她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中年妇女,但一旦开了口,她只会来来回回说着那么几件事,像是坏掉了的滑丝磁盘放出来的音响。
“我就这一个儿子啊,你们还让他去开机甲,你们这是想要他的命。”
“我男人就是上战场死的,你们已经夺走了我丈夫,还有再把我的儿子也抢走吗?”
“我上面还有四个老人要养活,就指望这个孩子了,他要是也没了我一个人怎么活啊。”
“要是你们一定要让我儿子上战场,那也让我一起上吧,我在他前面还能帮他挡一下。”
“反正横竖都是死了,还不如让我和我儿子一起死。”
课间,尤斯图找一班的各科老师要近期的讲义,正巧在楼梯间遇到了余枫。
他面容憔悴,和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余枫!”尤斯图叫了他一声。
余枫木讷地转过头来看他:“是尤斯图啊。”
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恭喜你回到一班。”
尤斯图摆摆手,示意他别提这事了。
“你还好吗?我记得你不是提前毕业了,怎么又回来了。”
余枫苦涩地笑笑:“我妈不想让我毕业。”
“这不是迟早得毕业吗?早毕业不是还能早点算军衔时间?”
余枫:“她不想让我毕业是因为不想让我上战场。”
他叹了一口气:“一开始她就不想让我进机甲部。”
余枫的爸爸曾经就是机甲部的一员,常年驻守在虫渊军事基地,每年帝国都会为余枫家里送去丰厚的慰问品以及锦旗。
但直到有一天,前线传来消息,余枫的爸爸没了。
是一场意外,一只实验舱里的虫族逃逸,余枫的爸爸在抓捕虫族的过程中丧生。
帝国军部高层带着余枫爸爸的骨灰和慰问金到了余枫家,却被一向热情招待他们的余枫妈妈拒之门外。
只让余枫爸爸的骨灰进了家门。
余枫妈妈到最后也没要那笔慰问金,她说那是买命钱,她不要。
但生活的重量远比余枫妈妈想的要重,余枫爸爸去世没几年,家里的存款就见了底。
余枫知道他妈妈想要回爸爸的慰问金,他悄悄跟着他妈妈好几次,看到他妈妈每次在军部接待大厅前徘徊很久最后还是离开了。
余枫最后选了机甲部是十分纠结矛盾的,因为他妈妈也是如此。
一方面不想让儿子步入他爸爸的后尘,另一方面机甲部的费用全免,这个专业是他们家唯一负担的起的。
余枫进入机甲部就是理想和现实撕裂的产物。
“你看过一个新闻吗?一个小孩在跨江大桥上从他妈妈车里开门就跑下去,然后投江自杀了,因为他妈妈一直在说他。”
“有很多人觉得无法理解这个孩子的行为,我觉得我很能理解他。你能明白那种无力感吗?无论我说什么,我做什么,她只会永远重复着她的那套说法,无论我做什么”
“我拿出年级前几的成绩想向她证明,我说我可以自己攒钱去上别的专业,或者我可以学习机甲机械学,这样可以不用上战场也能继续做我喜欢的事情,我说再等我一年我就可以赚钱了,不需要她来学校这么歇斯底里地争取什么”
“但是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她的想法甚至是说辞都不会改变分毫,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可能只有‘我死了’这样的能够震慑她的事情出现,她才会有意识去发现自己的观点可能有问题。”
“孩子能想大人拿出的‘筹码’太少了,大人们永远不会去认真听孩子在说什么,所以那个孩子才会选择‘死’来让他妈妈听到他的想法。”
“但是就算是那个孩子死了,他妈妈还是没懂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妈妈说‘如果我早知道他会自杀我就不说他了。’她的孩子不是不让她说,他只是想让他妈妈听自己说啊”
余枫看了看旁边的尤斯图,笑道:“放心,我不会自杀的,孩子的任性是我没法奢求的东西。”
他的笑很苍白,眼底空洞洞的:“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我妈这几天来学校闹事,大家都不太敢和我说话。”
但那天就是尤斯图见到余枫的最后一面。
余枫在那天之后就失踪了,他妈妈也没有再来学校一次,甚至连退学手续都没有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