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秋娘坐下之后,见满屋子都是孩子,说话不太方便。
她看了看两个继子和三个儿妇,说道:
“天不早了,让孩子们都回去歇息吧。”
长孙鸿等大些的孩子,向高秋娘施礼后离开前厅。
库氏、贺兰氏安排本院的奴婢,将小孩子带回各自的院子。
最后,只剩下甄氏、长孙无逸夫妇、长孙无宪夫妇、长孙无忌、观音婢和丁娘子。
众人分别在前厅两侧的矮榻上坐下。
孩子们一走,前厅里重新安静下来。
高秋娘抑制住哀伤的心情,平静说道:
“你们都已看到,父亲病况日益沉重。”
“昨日,太医署盛医师前来问诊时言道,你父亲已是药石难济。”
“今日,大伯和三叔前来探病后交代,让为他准备后事。”
说到这里,高秋娘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哽噎。
稍稍平复一下情绪,高秋娘继续道:
“我一个妇人,如今方寸已乱,心神难安。”
“府中诸多事务,还需你们兄弟、妯娌担当起来。”
长孙无宪虽排行第三,却是嫡子中年龄最长的,在家中地位要高于其他儿子。
以前,长孙晟外出之时,府中事务都由他代为打理。
按照惯例,世族之家应是年龄最长的嫡子承嗣。
因此,为父亲操办后事,自当以他为主。
现在,听高秋娘说到要为父亲准备后事,长孙无宪抢先说道:
“为母亲分忧,乃儿等分内之事。母亲只管吩咐,我们定尽力而为。”
高秋娘点头表示赞许,接着说道:
“此事非比平常,头绪很多,诸事繁琐,不能有半点纰漏。”
“三郎要事事与二兄商议,再请示伯父、叔父,方可保不出差错。”
长孙无宪顿首道:“母亲所言极是,无宪明白。”
其实,该由谁牵头准备长孙晟的后事,高秋娘内心十分矛盾。
如果现在让长孙无宪主事,高秋娘有些担忧。
一是怕他嗜酒如命,恐喝酒误事。
二是长孙晟已决定上奏朝廷,由长孙无忌承嗣。
等长孙晟去世,朝廷必下诏褒扬,并提及承嗣之事。
到时候,长孙无宪即使不闹事,也有可能负气扔下诸事不管。
假如现在就不让他主事。
长孙无宪必定心中生疑。
说不定当下就会到长孙晟病榻之前吵闹,生出许多事端来。
所以说,高秋娘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让长孙无逸现在就事事参与,以免到时候长孙无宪撒手不管时,弄得手忙脚乱。
打定主意之后,高秋娘看着长孙无逸,向他交代,
“二郎,你是兄长,事事不能让三郎独自承担,要主动替三郎分担一些,诸事要帮他拿个主意。”
长孙无逸乃是庶出,在外虽是五品朝廷命官,但在家中嫡庶有别,在许多事上他不能站得太靠前。
听高秋娘这样安排,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长孙无逸心中认为,这不过是高秋娘意在顾全他作为兄长的脸面。
虽未领会高秋娘的深意,长孙无逸依然恭恭敬敬地回答,
“母亲放心,无逸定会全力帮助三弟。”
高秋娘见长孙无逸有些敷衍,也没再多言。
接着交代甄氏,“这些日子,我已心力憔悴,内院之事就由大郎娘子负责打理。”
“二郎娘子和三郎娘子,也帮忙打打下手。”
甄氏连忙应是。
贺兰氏见高秋娘又把内院管家之权,交给了甄氏,心中很是不满。
但她却不敢发作出来,只得跟着库氏一起唯唯应诺。
中国自古讲究名正言顺。
论语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世族勋贵之家,更是看重名分。
有长孙晟和高秋娘在,没有他们授权,儿子、媳妇擅自做主就是僭越。
所以,为长孙晟操办后事,如果高秋娘不说,继子们连提都不敢提。
一不小心,就可能犯了大忌,惹出一些非议来。
如今,有了高秋娘的授权,长孙无宪负责外院,甄氏负责内院,两人做事才算名正言顺。
将各自要做的事分派完,高秋娘看着长孙无逸和长孙无宪道:
“这几日,你父亲病床前,已离不开人。”
“我已让人把东西两厢收拾出来,你们与孩子,可以轮流侍疾,最后再尽些孝心。”
长孙无宪道:“床前尽孝、侍奉汤药,是儿孙应尽之责。”
接着,几人又商议了些急需准备的事情,方才各自返回住处。
第二日早上,观音婢喊上执棋、奉书,说是要到秀水阁去找四兄长孙无忌。
实际上,她是另有打算。
昨天,听高秋娘说李世民今天要离开长孙将军府。
观音婢心中着实有点不舍,想过去送送李世民。
经过两年多的相处,一起读书,一起玩耍。
观音婢被李世民身上,超群脱俗的魅力所打动,深深喜欢上这个大自己两岁的阿兄。
但这种感情,不同于男女之间的情爱,更多的是纯真的友情和兄妹之情。
观音婢觉得,李世民真的是与众不同。
他志向远大,处事洒脱,刻苦勤奋。
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蓬勃向上的感染力,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出了翰墨斋,沿澄心湖东边的卵石甬路向北,走不多远向右拐,就到了秀水阁门口。
看门的老仆见观音婢过来,赶快上来施礼问安。
观音婢也不让老仆进去通报,径直走向后院。
进了后院门,沿西边游廊到了正房。
婢女云舒正守在门口,见观音婢来了,叉手屈膝施礼问安,“三娘好。”
观音婢边走边问,“四兄在忙何事?”
云舒边说边将观音婢领进屋里,
“四郎君正在房中和李家二郎君说话。”
正房西间靠窗,放着一张几案,去城南庄园之前是李世民读书写字的地方。
眼下,李世民、长孙无忌和长孙鸿三兄弟,五个人正围坐在一起说话。
两年多来,几个人朝夕相处,相互之间已是情同手足。
临别之时,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观音婢见几人说得热闹,咯咯笑道:
“你们在说何事?连我过来也没人理会。”
长孙鸿、长孙湛和长孙渐三人,见是小姑姑来了,赶忙站起来行礼。
长孙无忌问道,“阿婢找我,是不是有事?”
观音婢带着调皮的语气,笑道:
“我才不是来找你呢,我是来看世民阿兄。”
说着也不客气,就坐在李世民对面。
转头看看长孙鸿三人还站着,拿出长辈的样子,吩咐,
“阿鸿,你们也坐吧。”
长孙湛嬉皮笑脸地揶揄观音婢,
“小姑姑,你把我的位子给占了。”
观音婢一看,还真是占了他的位子。
原来李世民靠窗,长孙无忌坐在西首,长孙渐坐在东首,
长孙鸿和长孙湛坐在李世民对面。
现在观音婢随便一坐,竟然抢了长孙湛的位子。
观音婢回讽长孙湛,
“你是说小姑姑鸠占鹊巢了不是?”
长孙湛依然笑嘻嘻道:“阿湛可不敢这样说。”
观音婢吩咐云舒,
“你再搬一张矮榻放世民阿兄下首。”
云舒依言放好矮榻。
长孙鸿又和观音婢换了位子。
让她挨着长孙无忌,和李世民对面而坐。
然后三个人才又坐下。
几人重新坐定,观音婢看着李世民,脸上显示出不高兴的样子。
“世民阿兄,你真要走吗?要不我和阿娘说一下,你还住在这里。”
她毕竟年龄小,没有真正明白,高秋娘让李世民离开的真正原因。
观音婢不知道,如今长孙晟重病在身,说不定几日内就将去世。
不久,全家老少都要为长孙晟守孝。
李世民做为一个外人,怎么还能住在长孙将军府?
李世民自然知道离开的原因,但这事又不能对不到九岁的观音婢明说。
他就找出一些客套的话,向观音婢解释,
“伯父重病在身,全家人都忙着照料。”
“我如还住在这里,伯母还要抽出时间来照顾我,会给伯母添麻烦。”
观音婢不同意道,“世民阿兄这么听话,哪里给阿娘添麻烦了?”
长孙无忌怕观音婢继续纠缠下去,就劝观音婢,
“昨日,阿娘不是说过,要我们都去照顾阿爷吗?”
“你怎忍心将世民阿兄一个人扔在这里?”
“而且府里也没有合适的练武场,你如何让世民阿兄习武、练功?”
观音婢一时无语。
稍停片刻,观音婢又问,“世民阿兄何时回来?”
这一下,又把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问住,二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长孙晟去世,观音婢和长孙无忌孝期三年
实际上守孝,是二年零一个月。
在守孝期间,观音婢和高秋娘,一般情况下连二门都不能出。
长孙无忌作为承嗣的嫡子,要到长孙晟墓前守孝。
李世民没有合适的理由,不方便到府上探望。
等到守孝期满,观音婢差不多到了十一岁。
李世民和观音婢,两人有婚约在身,年龄大了要避男女之嫌,更不适合相见。
所以说,观音婢和李世民这次分开以后,要想再像今日这样对面而坐,估计要等到成婚以后了。
如果将这些据实告诉观音婢,对她来说未免有点太残酷。
李世民不想看到观音婢伤心,就笑着安慰观音婢,
“我回去好好练武,现在能拉开两石弓。”
“等到能拉开三石弓,我就过来,让阿婢看我的箭术。”
观音婢问,“那要多长时间?”
李世民笑着敷衍,“很快,阿婢难道不相信阿兄吗?”
观音婢点头道:“相信,世民阿兄学什么都快。”
几人正在说话,云舒领着书香进了房间。
书香屈膝向众人行了个礼,对长孙无忌道:
“唐国公来府上探望郎主,顺便接李郎君回去,主母让你们一起到内院前厅。”
长孙无忌安排下人,先将李世民的行李送到外院。
几人和李世民一起,跟着书香来到内院前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