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夫人再次说起,年前李世民送信请萧瑀回长安之事。
她笑着对观音婢道,“当时我们也是摆家宴接待二郎,刚放下筷子,你姑父就给你父亲写信,说他即刻就回长安,写好之后派快马送给你父亲。”
观音婢笑道,“看姑父慢条斯理的,看不出还是一个急脾气。”
独孤夫人道,“别看你姑父慢悠悠的,遇到大事比谁都急。那日,他前脚让快马去送信,后脚就让我收拾行囊,跟他一起回长安。当日就将河池郡的军政大权,全部交给了二郎。”
观音婢笑着看了看萧瑀,对独孤夫人道,“这说明姑父,办事利索,处事果断。”
萧瑀则悠悠说道,“关键时刻,该急时就得急,不急就会误了大事。”
观音婢点头道,“就是,当时阿爷刚攻下长安,有许多政务都要处理,可是跟着他起兵的,都是州郡的官吏,根本没人懂得处理国家大事,最需要的就是姑父这样满腹才学的人。”
独孤夫人嘱咐李世民,“二郎,你与姑父同朝为官,以后要多劝劝他,别让你姑父犯那任性、急躁的脾气。”
李世民笑道,“我看姑父的急性子反而是好事,父亲做事总是不急,正好让姑父在后而催着他。”
萧瑀点头,“还是二郎了解他父亲,叔德办事就是想得太多,下决心太慢。但是他与姊夫不同,我说话再难听,叔德都不会与我计较,他知道我是为他好。”
宴罢结束,李世民、观音婢告别萧瑀、独孤夫人回到唐王府。
回府的路上,观音婢一直不怎么说话,
车中只有李世民、观音婢二人,李世民将观音婢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柔声问她,“阿婢在想何事?”
观音婢轻声叹道,“我还是在想,我们没在真正认识阿爷。萧瑀姑父和阿爷是至交,他这么挑剔一个人,却对阿爷推崇备至。而阿爷,却容得下萧瑀姑父这样的人,可见阿爷肚量有多大。”
李世民握着观音婢绵绵的手,也限入了沉思,经观音婢几次提醒,他也逐渐发现,在父亲李渊为人洒脱,待人宽容的外表下,却蕴藏着高深难测的智慧。
他善于隐藏、善于等待、善于观察、善于忍耐,又能够恰到好处地于关键时刻,作出正确决断。他总是能够让人忽视他的力量、忽视他的存在,从而使自己免于受到伤害。
李世民觉得,他需要重新认识父亲,需要从父亲身上吸取经验和智慧。
此时已是四月底,第二日窦抗果然托窦轨为媒人,上门为窦诞提亲。
李渊允下婚事,接下来走“三书六礼”的仪程,为窦诞、襄阳县主操办婚事。
杨广被杀后,文武官员便开始劝说李渊自立为帝。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朝代更迭频繁,权臣篡夺前朝江山已是屡见不鲜,但是篡位者明明是对皇位垂涎三尺,却怕在史书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便发明了‘禅位’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美其名曰:是效仿尧舜禅让之礼。
禅位的惯常做法是,先是让前朝的傀儡皇帝发布禅位诏书,然后由群臣上书劝进新朝皇帝登基,新朝皇帝谦让再三,才装出众望所归,自己无可奈何,不得不接下重担的样子,最后答应接受禅位。
新朝皇帝和文武众臣,都知道这是欺人之举,那么历朝历代为何还乐此不疲呢?
从新朝皇帝来说,希望通过禅让彰显自己仁义之名,向世人宣示自己获得江山社稷的正统性。
从文武官员来说,先朝的世族显贵希望通过禅让,再三向新朝皇帝表露忠心,平稳过渡到新的朝代,使自己的家族利益在朝代更迭中免受损失。
从中可以看出,那些世族显贵的所谓忠心,全都是欺人之谈,只不过是墙头草随风倒而已。
李渊也是人,自然不能免俗,在和亲近之人商议之后,明知禅位是掩耳盗铃,也不得不效仿前人依先例而行。
得到杨广被杀的消息没有几日,隋少帝杨侑即下诏,要禅位于大丞相李渊,他在诏书中劝说文武官员“庶官群后,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趣上尊号”,让文武官员改事唐朝,并在最后说道“敕有司,凡是表奏,皆不得以闻”,对有司说,以后再有奏章,就不要让他看了。
见到隋少帝杨侑的诏书,文武官员便开始劝进李渊称帝。
以裴寂为首的文武官员二千多人上奏疏,劝唐王李渊登基为帝。
李渊坚决不答应,将文武官员的奏疏全部退回。
见李渊不答应称帝,文武官员便纷纷辞去隋朝的官职,裴寂等人去觐见李渊。
裴寂对李渊道,“臣等是唐国的将佐,受命于唐国,陛下不为唐国皇帝,让臣等怎么办?还望陛下三思,让臣等有个容身之地。”
李渊笑着对裴寂道,“裴公何必苦苦相逼?让孤好好考虑一下再说。”仍然没有答应裴寂等人的劝进。
裴寂等人又奉上从民间搜集上来,预示李渊是天命所归、李家将承江山社稷的民谣,向李渊证明他称帝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李渊见众臣再三劝进,说道,“我也并非只是为了推让而推让,是怕你们当着孤的面说好听的,退下去之后又另说一套,如果卿等真的认为孤当皇帝,有利于天下黎民百姓,那么孤也没有异议。”
裴寂等人见李渊终于同意,纷纷叩拜于地,站起舞蹈称庆,口呼万岁出了武德殿。
隋少帝禅位,唐王称帝的决策已定,裴寂便命国子博士丁孝乌等人,筹备禅位、登基的礼仪,选择良辰吉日。
五月十四日,隋少帝杨侑禅位给唐,让出皇宫,搬到他原来做代王时的府邸。
五月二十日,唐王在太极殿即皇帝位,国号为“唐”,派刑部尚书萧造,在长安南郊燃起篝火,柴燎祭告上天。
李渊下诏,大赦天下,改换年号为武德。停止用郡,设置州,改太守为刺史。命裴寂、刘文静等人编纂审定律令。
司天监推求五行的运行,推算的结果是唐属土德,颜色以黄色为尊。
杨广的死讯传到东都洛阳,留守东都的隋朝官员拥戴隋越王杨侗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皇泰。
拜段达、王世充为纳言,元文都、卢楚为内史令,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同掌握朝政,当时人称“七贵”。
李渊在西京长安,从代王杨侑手中接过了皇帝大位;宇文化及等人在江都,假托萧皇后的谕旨,立了杨浩这个隋帝;段达、王世充等人在东都洛阳,又立了杨侗这个隋帝。
这样一来,普天之下除了多如牛毛的皇帝之外,杨侑禅位于李渊之后,仅隋朝皇帝还有两个。
李渊称帝之后,便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他开始犯愁该立哪一个儿子为太子。
人生都要面临无数的抉择,但是做出正确的抉择太难。
又有谁知道,做出抉择之后,随着斗转星移,世事人心都会改变?怎么让人也想不到,若干年之后,当初正确的抉择,埋下的却是祸端。
不只李渊在考虑立太子之事,有心之人都在为立太子之事操心。
满朝文武大臣、李建成和他的幕僚、李世民和他的幕僚,还有那些皇族、贵戚,都在心中算着,该让谁来做这个大唐的第一位太子。
李世民作为晋阳起兵的主要推动者,说他不想当太子,按常理来说实在是不合情理。
一日,李世民从右军元帅府官署回到府中,观音婢正坐在书案前练习书法,临写王羲之的小楷《乐毅论》。
看到李世民进屋,观音婢抬头冲他笑了笑,说道,“这篇《乐毅论》我刚临写了一半,世民阿兄可坐到罗汉床上等我一会儿。”
李世民笑道,“我不喜欢一个人坐着。”
说着,微笑着走到书案旁,坐在观音婢的身旁道,“我来为娘子磨墨。”
观音婢听李世民喊自己娘子,觉得极不顺耳,总觉得他在调侃自己,不悦道,“不准喊娘子,要喊阿婢。”
李世民呵呵笑道,“好,喊阿婢,我来为阿婢妹妹磨墨。”说着拿起墨碇在砚中慢慢研磨,边磨边看观音婢写字。
这篇王羲之的《乐毅论》,观音婢不知临了多遍,已能深刻领会其中的笔意,笔笔写下来,都与帖上一般无二。
写了几个字,观音婢伸笔到砚中蘸墨,忽然“呀”地叫了一声,然后瞪眼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见她奇怪的表情,不解地问,“怎么了?”
观音婢不满地道,“你这样不停地磨,也不知道加水,墨这么稠,还让我怎么写字?”
李世民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一味磨墨,却没有加水,砚中的墨已经粘稠无比。他尴尬地笑道,“这不怨我,只能怨阿婢。”
观音婢道,“是你没将墨磨好,怎么怨我?”
李世民笑道,“是阿婢长得好看,我的心思都被你吸引去了。”
观音婢心中高兴,脸上却装作生气道,“只会拿好听话骗人。”
李世民放下手中墨碇,作势就要去搂观音婢。
观音婢伸手将李世民拦住,说道,“你别只顾闹,我有事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