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婢和李世民谈起战场上两军厮杀时,将帅的冷血与残酷。
李世民右手握拳,在几案上轻轻击了一下,痛心疾首地道,“由于我自己的过失,等于是自断羽翼。”
“如今刘弘基被俘,刘文静、殷开山被免职。窦琮拜右屯卫大将军、长孙顺德拜左骁卫大将军,他二人身掌宫禁宿卫,不能轻易调用,阿爷身边不能没有可信赖之人。剩下裴寂这个参与晋阳起兵的人,一是不懂军事,二是如今已变得不与我一心。”
“仔细想想,我身边几乎没有可用之人。”
观音婢听李世民一番感慨,莞尔笑道,“亏你还是秦王,大唐的尚书令,竟然抱怨没人可用。”
“晋阳起兵之时,因为我们身在晋阳,所以只能用在晋阳之人。如今你身在长安,要平定天下,就要用全天下可用之人。”
“舅氏窦家人才济济,另外兵部尚书屈突通、左领军大将军庞玉都是久经战阵之人,只要世民阿兄用人得当,你用谁,谁就和你一心。”
李世民听观音婢之言呵呵笑道,“看来还是我格局太小,眼界不够开阔,竟然比不上阿婢妹妹。干脆这领兵元帅,还是由阿婢来做算了。”
观音婢笑道,“有大兄在,连你都没有做元帅的机会,阿婢一介女流,哪里有资格领兵?”
她接着正容提醒李世民,“世民阿兄不要听到有人可用,又来了底气,你一定要记住,只要大兄有心出战,你千万不能与他争。”
李世民将双手抱拳,在额前向观音婢拱了拱手,调笑道,“在下谨遵王妃娘娘教诲。”
李世民和观音婢经过一番商议,初步定下了礼让李建成领兵征讨薛仁杲的想法,并决定不与他争这个领兵的元帅。
隔了一日,李渊召集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右仆射裴寂、纳言窦抗、内史令萧瑀、兵部尚书屈突通等人,商议征讨薛仁杲之事。
谈及此次领兵元帅的人选,李建成好像已对领兵出征不太热心,他向李渊建议,“儿臣对兵法、战阵没有二弟擅长,起事之前,二弟曾跟随陛下剿灭盗匪、北击突厥,起事后又带兵收附‘三辅’豪杰,对用兵之事甚是娴熟,还是由二弟担任元帅最为合适。”
李世民心中奇怪,为何大兄前日还对领兵之事跃跃欲试,今日竟改变了主意?他心中思忖,定是太子府的幕僚给他分析了利弊,打消了他领兵的念头。
原来,前日李建成回到东宫以后,向太子中书舍人王珪、太子左卫骠骑将军韦挺,讲了自己的打算。
王珪对李建成的想法极力反对,他对李建成道,“太子的职责是奉事宗庙祭祀、社稷大祭,辅助圣上管理朝廷政务,关注圣上的生活起居,怎能轻易离京去领兵打仗?”
“圣上离京,如让太子跟随,太子殿下就是护军;如不让太子跟随,太子殿下就是监国。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殿下怎能违背?”
李建成无奈地叹道,“非是我争着要当这个领兵元帅,而是忧虑将来。”
王珪问道,“太子殿下为将来何事忧虑?”
李建成道,“如今天下未定,二弟定会领兵东征西讨,功劳会日渐增加。而我整日呆在京师,寸功未建,如何当得这太子之位?”
王珪不以为然地道,“太子之位岂是看功绩来册立的?由谁做太子看的是尊卑。圣上称帝之后,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再亲自东征西讨,难道就会将尊位让于功高之人?”
“太子殿下如若领兵出征,只会有害无益。”
“如今,在国家之中,除了圣上,太子殿下的地位是最尊崇的了。胜了无功,圣上拿什么来封赏殿下呢?败了则显得自己无能,给自己留下污点,为有心之人诋毁太子殿下提供口实。”
李建成也深觉王珪说得有理,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仍有一种危机之感,可是却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只有王珪所说是最好的对策。
就是因为有了王珪的劝说,李建成在内朝之时才建议由李世民领兵为帅。
李渊听过李建成的建议,又转过来征求李世民的意见。
李世民没想到李建成突然之间改了主意,他迅速在心中筹思如何给予父亲答复。
他理了理思绪对李渊道,“儿臣年纪尚轻,做事容易急躁,有时虑事不够周全。我觉得最好还是由大兄领兵为帅,儿臣会尽全力予以辅佐。”
李建成和李世民各自发表完自己的意见,李渊心中暗想,为何两个儿子的心如小孩子的脸一般?说变就变。
上次议事,看他们两人的神情,还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今日却都主动让贤。李渊料定,肯定是两人回去听了别人的建议,权衡利弊之后改变了想法。
李渊又征求裴寂、萧瑀和屈突通的意见。
萧瑀认为,“由秦王领兵为帅最为合适。自古只有君王御驾亲征,没有太子代父出征的规矩。如若不是御驾亲征,君王则将兵权授予可信赖之人,让其领兵为帅。”
“太子有守护江山社稷之责,秦王久经战阵,因此以秦王为帅最为合适。”
裴寂见李建成不愿领兵,除了李世民担任元帅,没有其它选择,他也同意萧瑀的说法。
窦抗和屈突通都曾是带兵之人,知道李世民比李建成更懂军事,他们自然更钟意于李世民。
李渊见众人一致同意由李世民为帅,就欣然采纳众人的意见,当众定下由李世民担任此次征讨薛仁杲的元帅。他问李世民还有什么想法。
李世民道,“以前每次大战都有父兄坐镇,此次西征动用十万大军,让儿臣一人指挥,实在有些力不从心,还望陛下能派得力之人予以辅佐。”
李渊笑着问李世民,“二郎觉得派谁辅佐最为合适?除了你阿爷和大兄,你指派谁,阿爷都同意。”
李世民也笑道,“既然陛下这么慷慨,那么儿臣可就说了。”
李渊道,“二郎只管说,阿爷肯定说到做到。”
李世民道,“我只向阿爷要四人,道生舅父和士则舅父,兵部尚书蒋公,左领军大将军、韩(国)公庞玉。”
李世民所要的人,此时殿中就有两个。
李渊笑道问窦抗,“道生兄,你意下如何?”
窦抗呵呵笑道,“既然二郎看得起舅父,我哪有不愿的道理?”
李渊又问屈突通,“蒋公以为如何?”
屈突通肃然拱手道,“臣愿供秦王殿下驱使。”
李渊对李世民道,“你道生舅父和蒋公已经同意,你士则舅父和韩(国)公也会欣然同意,这个你只管放心。”
然后,李渊对萧瑀道,“萧郎交代门下省草拟敕命,拜秦王为元帅,蒋国公屈突通为行军长史,道生兄为左武侯大将军,韩(国)公庞玉为右武侯大将军,酂国公窦轨为秦州总管。”
可能有人奇怪,为何其他三人都是国公,而窦抗却不是?
这是因为,窦抗本是隋文帝的亲外?,原来的爵位是陈国公,在汉王杨谅叛乱时,杨广对窦抗起了疑心,将他免职为民,陈国公的爵位也让窦抗的弟弟窦庆承袭。
唐朝建立之后,窦抗因没有军功,自然就没有爵位。
定下了领兵出征的元帅之后,接下来定出征的日期。
李渊认为时下正是秋收时节,出征时间就定在八月底,到时候秋收已经结束,不会影响农时,还可以利用这一二十天的时间,让大军做好出征前的各项准备。
出征的各个事项确定以后,李世民的心中却不感到轻松,如千斤的重担压在了肩头。
这一次,李世民再也不敢有丝毫的轻忽之心,没有父亲李渊、大兄李建成参与,十万大军交到他的手里,这么多的人由他一人统率,自起兵以来还是第一次。
议事结束,李世民离开两仪殿,经过千秋殿、公主院,走到睦亲院门前时,观音婢好像和李世民约好了一般,从承庆门出来,站在廊桥西端等候。
李世民紧走几步跨过廊桥,站到观音婢的面前,微笑着问,“阿婢为何站在这里?”
观音婢嫣然笑道,“我让人在这儿看着你何时散朝,想等你回来一起在这渠边走走,欣赏一下仲秋时节渠边的景色。”
李世民走上前,扶住观音婢的左臂,两人并肩沿着清明渠西岸,向北缓步而行。覃兰、侍琴和几位宫女带着榻垫、茶具等物品远远地跟在身后。
观音婢已有三个月身孕,但仍然步态轻盈,并不显得笨拙,即使这样她依然心安理得地让李世民搀扶着自己。
八月,秋风渐凉,蝉鸣已噎。
空气清新澄澈,如用清水洗过一般,正如人们常说的秋高气爽。
身边垂柳拂堤,苍翠的黑槐已开始飘下片片黄叶。
渠中清流静静无波,天空映照在水中,蓝色如靛,白云如絮。
这时,观音婢看到渠边有一石桌,桌边摆着石凳,她示意李世民坐下歇一歇。
于是,两个人在石桌前止住脚步,覃兰、侍琴赶忙让人擦去石桌、石凳上的灰渍,在石凳上摆上软垫,将茶具摆到石桌上。
李世民、观音婢在石凳上坐下,侍琴上来,为两人各斟了一盏香茗。
观音婢将茶盏端在手中,看着渠畔槐柳,身边清清渠水,不禁说道,“这里真是调琴弄弦的好去处。”
李世民呵呵笑道,“下次再来时,就带一具古琴来。”
观音婢看着李世民道,“我最喜欢这有水的地方,有了水的点缀,这周围的一切便都有了灵气。”
李世民抬眼向周围环视了一圈,还真如观音婢所说,如果没了这渠水,身边的这些殿台亭阁就成了呆板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