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披星戴月,一路上换了好几匹马,十天就从宁州赶到了幽州。
他现在体力耐力都是从前的好几倍,却也经不住这样消耗,在京城外边休息了一天,才在傍晚时用伪造的路引入了城。
他现在的模样是乔装过的,衣裳里填充了些东西,脸上涂黑贴了胡须,瞧着身形和样貌都和原来不太像。
城中戒严,秦峥在入城时被盘问了好久才能走进去。因是在国丧期,城中一切嫁娶行乐都停了,处处挂了白布条子,几处以往十分热闹的坊市也显得冷冷清清。
秦峥走进北城区,这里是京中达官显贵居住之地,一连片全是高门大户。他扶了下头上的斗笠,在入夜后潜入几位高官的宅邸中,靠着敏锐的听力,倒是获得了不少消息。
后半夜,他避开城中巡逻的卫队,闪近了城中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内。
宅子里已经有人在等候,秦峥一进去,那人就单膝跪下,月光照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正是宋薄。
当时花大人他们都以为安王府所有人都离开了京城,却没料到,秦峥浑浑噩噩地跟着他们走到半路,忽然暗中派宋薄折返,潜伏在京中。
如今秦峥潜入京城,宋薄早几日便收到消息,早已等候在此。
秦峥跟着他走进宅子里一间厢房内,便摘下斗笠除下伪装,宋薄端来热水给他洗脸。
一边看秦峥擦去脸上的伪装一边将这些时日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陛下的葬礼很仓促,这一点,百官颇有微词。”宋薄道:“不过因为畏惧太子的手段,并不敢说什么。”
秦峥顿了顿,方才他去打探消息时,的确听到了不少官员暗地里抱怨秦峄行事太过专横、不成体统。可他没想到这个不成体统竟还包括父皇的葬礼。
宋薄道:“听说日子都是随便选的,太子连在堂中守灵都没有。”
秦峥眉头皱了皱,只听宋薄继续道:“不过太子登基后,定武侯和皇后依然被关着,定武侯的长子多次上奏都被驳回。”
听了这话,秦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拿帕子擦干双手。
宋薄道:“王爷,您现在打算怎么做?”
秦峥道:“我打算去见秦峄一面。”
宋薄立刻道:“王爷,不可,太子已经知道陛下留下的遗诏是让您继位,如今京中没几个咱们的人,若是您冒险去见太子,他对您不利的话……”
秦峥打断他的话,“不会。我知道太子的为人。”他目光转向窗外渐圆的明月,道:“虽然自江南回来之后,他似乎变了许多,但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本性全变。我不相信他会为了篡位杀害父皇,这其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在前往宁州的这一路上,那些老臣在背地里说的那些话,他们以为隔得远他发现不了,其实他全都听到了,幸亏若轻给他用的那些药,否则现在,他可能已经听信了那些人的片面之词。
想到沈若轻,秦峥眼里闪过几分苦意,他看向宋薄,道:“你不必太担心,我只去探探情况,如果守卫实在森严,我就退回来,再寻机会。”他就怕拖得太久,宁州那边瞒不过。到时候那些老臣可能会撺掇杨老将军带兵入京。
见秦峥坚持,宋薄只能道:“两日后,太子会出宫前往护国寺为陛下祈福。”
——两日后,护国寺。
这日天气并不好,阴云压城,狂风阵阵。
太史局原本选定给先皇祈福的日子并不是这天,奈何新帝一意孤行,众人只能从命。
前往护国寺的路上都有军士把手,御林军在前开道,新帝的銮驾缓缓前行,随行的官员和宫人紧随其后。
太史令远远望见前头銮驾拐个弯看不见,便小心地驱马上前,追上前头一个宦官,低声问道:“闫公公,陛下今日心情可好?”新帝登基后,这位闫公公就成了宦官总管,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史令,就是一品大员见了这样贴身伺候陛下的宦官,也得客气三分。
新帝登基后,喜怒无常,脾气跟从前比,那是越来越坏了,闫公公这样贴身伺候的日日胆战心惊,近来连头发都白了不少。不过当着太史令的面,他自然不敢将真实情况透露出去,仍是笑眯眯道:“天威难测,又岂是我一个奴才能揣测的?”
太史令听了这话,额上微微透出点汗来。如果不是今天这事儿是他太史局的职责之一,实在推脱不了,他今个儿必定是告假不来的。
这么想的时候,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太史令来不及闭眼,被吹了几粒沙子进眼里,瞬间就冒出泪花来。心里不住叹气,都说了今个儿日子不好,作甚非要在今天来给先帝祈福?这新帝的心思,也是叫人捉摸不透。
太史令猛地想起先帝下葬时,新帝也不甚关心的样子,莫说是装模作样的哭上一哭了,他连灵堂都没守……顿时心里头就浮现出之前的那个流言。
莫非……先帝真是新帝给弄死的?
太史令暗暗抽了口凉气,一想到等会儿还要面对新帝,腿肚子都有些打哆嗦了。
一路到了护国寺,除了风大些,倒是没起什么浪花。
御驾在护国寺前停下,住持带领着全寺的和尚到门口迎接。
秦峥就藏在寺庙的暗处,静静看着。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那由五匹骏马拉着的銮驾上。
明黄的帘子被两名宫人拉开,露出坐在其中的身影。
那人一身白色滚金边龙袍,金线绣出九条五爪金龙缠绕在袖摆衣襟处,冠冕之下,一张本该英俊夺目的面庞上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平添几分凶悍之气。
他坐于銮驾当中,双目阴鸷无比,仿佛时时有一团阴云笼罩,令人见而生畏。
和尚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和圣驾对视。
秦峥藏在暗处,远远瞧见秦峄的模样,心中暗暗吃惊,才隔了一个月,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比刚从江南回来时还要可怖。
如果他真的那种为了篡位就杀父弑君之人,他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秦峥心里越发肯定其中定然有内情。
历来皇帝去世,新帝都必定会来护国寺中为先帝斋戒祈福,多则七日,少则三天,在这段时间里,新帝吃住都在护国寺中,每日的吃食都是寺里的斋饭,不得有半点荤腥。
但秦峄显然并没有那份诚心。
大雄宝殿之中,护国寺的僧众皆沐浴在一片袅袅香火烟气当中,个个庄严肃穆地诵读经文为先帝祈福,而本应该跪在最前面的新帝,此刻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站着,低头看着供在佛像前的那盏长明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总之就是没有半点对先帝的敬意,更没有为他祈福的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竟是连个样子也懒得做了。
在宝殿当中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就自顾自去了护国寺中给他安排的禅房。
而在宝殿当中为先帝祈福的众人,除了和尚外还有那些宗室勋贵、官员及其家眷,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个低眉敛目地跪着,像是担心新帝一个不顺眼就会将他们一脚踹翻,只有八皇子面露不忿之色,想要开口,却被身边的人按了下去。
秦峥一个个扫过去,发现宋薄整理出的那些对秦峄有所不满的人,一个都不在,想来秦峄也不会让那些人来给自己找不自在。
眼看着秦峄去了休息的禅房,他便打晕了一个巡逻的侍卫,换上他的衣裳又做了些伪装后,来到了那间禅房附近。
他到时,闫公公正指挥着一众宫婢给新帝送菜,秦峥扫了一眼,玉盘珍馐,没一个素的。
秦峄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对父皇怀有如此大的怨气,仅仅是因为父皇留遗诏将皇位传给了他?
秦峥耐心等待着,一直到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秦峄向来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因此他休息的禅房附近,把手的侍卫也不多。
秦峥估算好时辰,就借着夜色靠近了那间禅房。
透过半透明的窗纱,他瞧见一个穿着白色便服的身影,坐在禅房正中的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正是秦峄。
他想了想,动作谨慎地推开这扇窗户,他的动作极轻,这点细微的声音寻常人是听不见的,但是秦峥发现,在他推动窗户的那一刻,坐在榻上的秦峄忽然抬起头,目光准确无误地投了过来。
秦峥心中一凛,他素来知道太子五感敏锐,没想到竟能达到这个地步。
既然已经被发现,秦峥也不再犹豫,直接从窗口跃了进去。
他用早已准备好的湿巾抹去脸上的伪装,对着秦峄道:“是我。”
秦峄抬眼望去,就见身着御林军军服的秦峥站在面前,一双眸子黑若点漆,眼中神采奕奕,面庞比起以往又添了几分俊美。
秦峄眉头下压,眼底浮现几分戾气,“你竟还敢来,当真以为孤不会杀你。还是觉得,有沈若轻护着你,孤就动不了你?”
听到他仍是自称“孤”,也没有唤来侍卫,秦峥面色松了松,他道:“和若轻无关,她已经走了。”话毕,他不再耽搁,直截了当地问出自己的疑惑,“他们说你为了篡位杀害父皇,可我不信,我想听你说。”
“你冒险来护国寺,就是为了这个?”秦峄阴鸷的目光盯着他,半晌后嘴角讥诮一笑,“天真!”
秦峥看着他,就听秦峄接着道:“那孤就告诉你,那老东西是孤亲自动手弄死的,用一根白绫吊在梁上,生生勒死。”
秦峥瞳孔猛然一缩,不敢置信。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撞开,八皇子冲了进来,目眦欲裂地指着秦峄,“原来……原来流言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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