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覃最滑一下日历。
从他暑假过半截去康彻那儿住算起,到明天正好100天。
整整三个多月。
“今年几号放假?”他又滑一下日历,问旁边的康彻。
距离今年春节,还剩下不到两个月。
“回去问问毛儿,应该就78910号左右。”康彻扭头朝他手机上看一眼。
“充电宝带了么?”覃最眼都没抬,开口又问。
“你这手机还能要么,跟吃电一样。”康彻把书往胳膊底下一夹,无语地拍拍兜,“早上就一节课,谁带充电宝。”
看看电量,覃最把日历从后台滑出去。
“还算什么日子。”从教学楼出来,康彻灌着一脖子冷风打个激灵,“跟放了假你立马敢回家似的。”
覃最转头看他一眼。
“煎熬么?”康彻笑着问,“被你哥晾了一个月的滋味。”
“不等他把你晾他那两个月给补齐了,我看你连车票都不敢买。”他在覃最肩头上撞了一下。
是一个月零五天。
覃最没说话,又把手机掏出来看看。
昨天给江初发的消息还是没回。
前面有棵树被雪压狠了,“唰啦”一声抖下来一大片雪。
正好一小撮女生从底下过去,都捂着脖子脑袋又笑又叫,蹦豆似的四散着弹开。
覃最朝旁边看看,抬抬胳膊攥了把雪。
他攒出个挺圆乎的小雪球,强行用2%的电量打开相机拍下来,飞快地发给江初。
“你这都练出来了,天天上课自习想事儿拍照几不误。”康彻也攥了把雪,在手里两下捏成个饼。
然后他说着说着话,一把扯过覃最的羽绒服就把雪饼揣进他后脖领子里。
还特欠地喊了一嗓子“走你”!
覃最一点儿防备没有,他那后背被雪一擦,差点儿把手机给飞出去。
他反手拽拽毛衣,正要追上康彻给他摁雪里,毛穗突然从后面窜出来,兜头给康彻也扣一个大雪球,“哈哈哈”地跑了。
康彻都让他给偷袭懵了。
他抖了半天的领子才骂了句:“他从哪个雪堆里长出来的!”
覃最笑着把帽子拉上。
把手揣回羽绒服兜里,手机正好进来一个电话。
他掏出来看看,发现是江初打来的,眉毛吃惊地挑了下,赶紧接通喊“哥”。
“吃饭了么?”江初在电话里问他。
“刚下课,等会儿就去食堂。”覃最抬抬下巴示意康彻先回,自己朝人少的那半边路上走,“哥你吃了么?”
“我也等会儿吃。”江初说。
他那边有点儿吵,覃最把手机朝耳朵上贴紧一点儿。
正想问江初主动给他打电话是不是有事儿,江初又问他:“下雪天冷冷,你衣服够穿么?”
“够,还行,不怎么冷。”覃最一连串的说。
他惦记着手机那点儿吊命电,加快脚步要往宿舍跑。
一条腿刚续上力,就听见江初对他说了句:“背上的雪再抖抖。”
覃最呼吸一紧,猛地抬起头。
他转身前后左右飞快地看,再说话嘴唇都有点儿张不开,光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动静:“你……”
“你在哪”三个字还没来及说完,耳边“嗡”一声,手机自动关机了。
“操!”覃最咬咬牙骂了一声。
他又朝四周看一圈,没有江初,往宿舍去就脚底下这一条直路,他攥着手机拔腿就朝宿舍跑。
宿舍区的大门前永远人来人往叽叽喳喳。
覃最又想跑快,又怕把江初错过去,扫见个身形个头差不多的就分神。
下雪天还都不好走,人挤人的,他还得避着不小心跟谁撞上。
直到他在离大门不到十米的地方看见一个人的侧影。
覃最听见自己胸膛里“嘭”地重重一跳,其他往来碍事的人群,瞬间就“呼”地全退成模糊的远景。
尽管他连那个人的脸都还没看清,覃最还是一秒都没犹豫,直接朝那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其实他也不用看清。
覃最知道那就是江初。
江初的气质,江初的剪影,江初的气息,江初的脚步声,甚至是江初一撮翘起来的头发丝儿……
也许是覃最天生就拥有针对江初的第六感,或者别的什么没法解释的东西。
只要江初出现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哪怕街上挤着十万个人,覃最也能一眼就把他挑出来。
江初在看覃最发给他的小雪球。
感到覃最朝他跑过来了,他保存了照片,把手机揣回兜里。
覃最先是跑,跑得很快。
从一个肩膀脑袋快要一边宽的瘦鸡崽子男身边擦过时,差点儿没把人家给带倒。
跑了几米以后,离江初越近,他就降一点儿速。
离江初只剩下三五米时,他干脆停下来站了站,然后才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哥。”覃最盯着他眼都不眨一下,动动嘴角喊了声。
“我手机刚没电了。”他跟江初解释,又朝前走近一步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初的视线却定定地落在覃最穿着的羽绒服上。
黑长款,最低调的款型。
这是覃最来家里的第一年还是第二年,江初买给他的衣服。
当时他给自己也顺便买了一身,两件同款。
覃最考上大学以后,穿在身上的行头被江初从里到外全买了新的,恨不得成套成套的换。
这件羽绒服当时也还能穿,江初嫌旧,直接没给他往行李箱里收。
现在还在覃最衣柜里塞着。
“……有点儿小了吧。”江初喉头滚了两滚,突然很想抽根烟。
“还行。”覃最也低头看看,抽出手笑着比了比胳膊。
袖口都有点儿短了。
江初伸手给他拽两下,覃最撩开眼皮直直盯着他。
“哥。”他没忍住又喊江初一声。
“先吃饭吧。”江初把手揣回外套兜里,“尝尝你们食堂?来几次都没吃过。”
“行。”覃最点点头,江初要吃就带他去吃。
医学院食堂多,五花八门。
覃最平时也没研究过哪个食堂味道最好,就记得哪个食堂环境好,不那么吵。
但是食堂就是食堂,人来人往的,再好的食堂它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而且江初其实没胃口吃饭,纯粹是到饭点儿了,他不吃也得让覃最吃。
用大奔的道理来说,就是到饭点儿了饿不饿都得吃,硬塞也得塞一点儿。人不吃,就会饿,要对一日三餐时刻保持仪式感。
覃最也不怎么饿。
江初这么突然一出现,他恨不得连心带肚子都往他哥身上搁。给江初点完套餐,他自己随便点了个盖浇饭。
吃饭时,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覃最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猜不透江初在想什么,怕跟上次似的说错。
心不在焉地把盖浇饭吃完一抬头,他看见江初正盯着他看。盘子里扒扒拉拉的,连一半都还没吃完。
“哥,”覃最买了两瓶水,又问江初,“你怎么过来了?”
“有点儿事。”江初接过水喝了两口,靠在椅背里看他。
“出差?”比起有什么事,覃最更关心另一件问题,“那你着急走么?”
“不怎么急。”江初看眼时间,“下午有课么?”
“没有。”覃最喉结动了动,“那你……”
“去给你买身衣服。”江初站起来,“走吧。”
覃最的衣服从来都好买,从进了商场到买完出来,连一个钟头都不到。
拎着两个大纸袋走在江初身后,覃最有意把脚步放得慢了些。
江初没说他来干什么事儿,也没说待多久走。
覃最肯定不想提醒他,但是大冷的天在街上溜达也不是那么回事。
“哥你等会儿去哪?”他试着问江初,“我送你吧。”
江初冲着前面的酒店抬抬下巴:“到了已经。”
覃最在门口顿住。
这是那家他们每次都订的酒店。
江初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覃最没跟上来,回头看他:“有事儿?”
“没。”覃最皱皱眉。
“有话跟你聊,别在那儿杵着。”江初说完就没管他,直接朝里走。
覃最一路沉默的跟着江初进电梯出电梯,跟着江初刷房卡进门。
房间格局也跟前两次一样。
江初去开空调,覃最规矩地在沙发上坐下,望着江初的背影微微皱着眉,像在等待审判结果。
如果江初是上次过来,跟他这么“聊”,覃最都得多想。
现在江初连着一个月对他爱搭不理,今天突然过来,先是跟他吃饭,带他买衣服,这么个聊法儿,怎么都让他越想越心里发沉。
然而江初要聊的,只有一个问题。
“那天在花园里抽烟的人是你么?”他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转头直看向覃最。
覃最愣愣,猛地抬起眼跟他对视。
空气中悍然爆起一只透明的拳头,在江初心口狠狠砸了一拳。
这个眼神和反应就是答案,其他问题全都没必要再问了。
江初想到覃最是怎么摸去老妈家小区里,他收到大奔发的照片,带着什么心情一个人偷偷过来,又是什么心情一个人悄悄回去。
想到覃最那天一遍遍盯着他问“还有别的么”,然后被他打断的解释。
想到覃最追着他道歉,结果被他一句“回家收东西滚”直接钉在原地的眼神。
想到覃最活活把他手机打到关机的那些未接来电,想到他这么些天每天每天每天,一句一个“哥”发给他,却得不到几条回应的消息。
从昨天看见康彻的微信一直到现在,只要想到这些,只要想到那天花园里的人真的是覃最,江初就像被捏着气管,用十倍的力气才能喘得上来。
他明明都看见了,甚至都感觉那个人像覃最,就是没能回头多看一眼。
江初盯着覃最,颈侧的大筋紧突突地跳了两下。
他身上还穿着他的旧羽绒服。
江初突然转过身,背对着覃最走向桌子。
覃最现在就在眼前,一切画面与想象全都变得更加直观。
他低头用力地呼出口气,用僵直的手指弹了根烟出来咬上,搓了两三下火机才终于点上。
“哥。”覃最拿不准他的意思,迟疑着起身跟过去,“对不起。我没想……”
“别再说对不起了。”江初又猛地转回来,直直盯着他。
覃最看着他发红的眼角,愣了会儿,试着伸手拉了一把江初的胳膊。
“为什么不跟我说?”江初把他推开。
“不想让你知道。”覃最又往前一步,看着他,这回想攥江初的手。
“如果我真的一直不知道,”江初用上咬牙的力气才挤出这句话,“真不要你了呢?”
覃最动作一停,定定地盯着江初半天才开口:“那我再追回来。”
“我后悔了哥,”他在江初前面,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这句话,“你别想明白,想我行么?”
“我想你了。”他埋头抵住江初的肩窝,嗓子压得发闷,“真的想。”
江初没说话。
他靠着桌子盯着前面的落地窗,一口口把手上的烟抽完。
然后他偏偏脑袋把烟头摁进烟灰缸,另一边胳膊同时一横,把覃最朝旁边推开。
覃最的心情在半根烟的功夫里大起又大落。他烦躁地皱皱眉,抓过江初的烟盒也咬上一根。
江初根本不搭理他是想抽还是想吃。
他转身去扯下自己的外套,从兜里掏出一盒套子扔在床上。
覃最随眼一搭,看清楚盒上的包装后,他整个人懵在原地,连火都忘了点。
他飞快地扭头,张了张嘴才发出声来:“哥……”
江初抬手把他嘴角的烟弹飞,一停也没停,直接卡着覃最的脖子,把他朝床边很凶地推过去。
“哥来干你了。”江初声音平静,盯着覃最的眼底仍在发红,“欠糙的狗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