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乌云翻滚着,奔腾着,从四面八方漫过来,整垛整垛地堆积,越来越密,像千军万马直先向屋顶压了下来。远处的大山灰蒙蒙的,被天边的乌云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几道闪电闪空而过,接着,就听到了一声响雷,哗哗哗,雨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远看朦朦胧胧,树木,花草似被轻烟笼罩着,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雨虽然不大,但却让人觉得非常的阴冷。
在细雨如幕中,朦胧的看到驰来的一队铁骑。
领先一人身穿彩画蟒龙式的贴里雨衣,紧随其后的骑兵队伍是清一色的棕衣;他们的脸,都藏匿于遮挡雨水的斗笠之下,天地间满是踩在泥地的马蹄声,以及马鞭挥舞在马匹身上的鞭挞声。
(在古代,人们为了抵挡风雨的侵扰,会用野草裹住身子,用来防雨,慢慢的就形成了蓑衣。蓑衣一般制成上衣与下裙两块,穿在身上与头上的斗笠配合,用以遮雨。
蓑衣和斗笠就如同今日的雨衣和雨帽。不同的是,“笠”用竹子编制,而且晴雨两用,既可遮雨,也可防晒。
雨衣,是在蓑衣的基础上演变繁生出来的,更为轻便,是用丝绢一类纺织品涂上油以后做成的,百姓称其为“油衣”、“油帔”。
除蓑革、油绢外,古代雨衣还有用粗麻、棕丝等材料加工制作而成的。棕丝是棕榈树皮上的一种纤维,经过加工整理,编织成雨衣,俗称“棕衣”。)
细雨绵绵,道路泥泞;一队数千骁勇善战的骑兵,策马奔腾在官道之上;马儿们高扬着骄傲的头颅,合着这大自然的宏大旋律,四蹄如风;奔驰得更加得意与骄傲起来,不管前面有着什么样的危险,它也要风一样卷过去。
这是通往庐州府的官道,这支骑兵队伍正是朱瞻基一行人。
离开京城之后,他不仅没有摆皇太孙的排场,而且亲自带着都察院按察司佥事胡廙,锦衣卫指挥同知张传君,户部主事李仪,以及龙虎卫千户张伟林、三千龙虎卫,日夜兼程,向着庐州府疾驰而去。
如果说顺天府是大明最繁荣昌盛的府道,那么,离开京都之后的所见所闻,正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大明皇朝。
湖头妇子尽乘槎,城外屋庐俱产龟。
不见往来鱼艇过,空余远近云山斜。
只见城颓水入城,城中万家同一惊。
扁舟何如范蠡蚤,乘桴欲为尼父行。
进入庐州府的地界,渐渐接近寿州灾区,远远的一眼望过去,农田已经变成一片汪洋大海,农作物都已经被淹没了,往日孩童在田间追逐嬉闹的欢笑声早已失去了踪迹。
洪水露出了狰狞的面目,积水让人在乡村小路之中寸步难行,城外错落有致的屋子里的积水让人们悲痛欲绝。
“吁……”朱瞻基猛的一下拽了拽手中的缰绳,勒停了胯下的汗血宝马;战马嘶鸣几声,马蹄在泥泞的官道上用力的踩踏了几下。
“现在已经到哪儿了?”朱瞻基朗声问道。
锦衣卫指挥同知张传军听了,纵马上前两步,随后勒停马蹄,停在朱瞻基身旁,大声的回应道,“殿下,还有三十里路就到寿州城了。”
顿了顿,继续说道,“殿下,负责在前面探路的兄弟,此时应该已经进城了。您看,是不是在前边的驿站歇一歇,然后等着寿州城的官员出来接您?”
“也好!”朱瞻基听了,点了点头,面露微笑,开口说道,“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大伙们也都累坏了,进去驿站喝碗热汤,吃顿饱饭,好好的休息一下!”
“是!”张传君听到这话,心里像灌了一瓶蜜,眉角含笑,大声的回应道。
刚说完,勒转马头,摆了摆手,朝骑兵队伍中大声的喊道,“来两个人,赶紧的去前面的驿站通报一声,就说皇太孙......”
“停!”朱瞻基打断了他,随后对将要前往驿站的骑兵说道,“你俩随便报个官职就行了!”
“是!”两名骑兵高兴的笑着答应了一声,随即纵马消失在雨幕之中。
明代驿站是在元代的基础上注重创新,成立的递运所,专门负责运送军需品和贡品。
递运所的设置是古代运输的一大进步,使货运有了专门机构,定点、定线、接力运输,并把陆路、水运很好地结合起来。
寿州城的驿站就在朱瞻基一行人前去寿州的必经之路上。
驿站改为邮政的诏令早已颁布天下,现如今已是在庐州府境内推广中,但是驿站这里还是有用来接待过往官员的。
寿州,它与水结缘,“拥水陆交通之便,襟淮(淮河)带淝(淝河)”,是秦汉时期楚国定都之地,商业都会之所在。它富饶美丽,成为了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寿州历史上4次为都,10次为郡。是楚文化的故乡,华夏豆腐的发祥地,淝水之战的古战场,素有“地下博物馆”之称。
寿州这个地方在后世,是非常没有存在感的。经济发展速度缓慢,曾一度是贫困县成员之一。再深刻了解一点,就是寿州人文化程度普遍较低,技能较差,虽然不是所有的寿州人都不讲文明,但是一遇纠纷就会呼朋唤友,企业管理者都很反感,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目前的尴尬局面。
可是这个时代的寿州人口稠密,经济繁荣,交通发达。
不一会儿,骑兵队伍来到了驿站。
朱瞻基的左脚刚踏入驿站,就看见驿丞带着十数位驿卒恭敬的上前躬身行礼。
“下官参见同知大人!”先行一步来驿站通报的骑兵,官号是报锦衣卫指挥同知张传君。
这来的可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驿丞自然不敢怠慢半分。
“一边去,别挡道!”张伟林说话的同时,伸手挡开驿丞。
朱瞻基是皇帝嫡孙,他们龙虎卫担负着护卫的职责,是绝对不能随便让人靠近朱瞻基的。
朱瞻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缓了缓麻木的双腿。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只为了尽快赶来寿州。
作为皇家子弟,骑马是必修的课程。而且他从小就常伴于皇帝朱棣身旁,多次北伐他也有跟随在皇帝身边,因此,即使是这么长时间都在马背上度过,他的大腿内侧也仅仅是有些麻木。
朱瞻基看了看驿丞,面露微笑,说道,“你是此处的驿丞?”
“下官正是!”刚说完,驿丞屏气敛息的倾听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记错一个字。
朱瞻基闻言,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下去吧,多准备些热的饭菜!”
“是,下官这就去准备!”驿丞听了,连忙躬身行礼,回答道。
朱瞻基闻言,随即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驿站里面走去。
都察院按察司佥事胡廙,锦衣卫指挥同知张传君,户部主事李仪,以及龙虎卫千户张伟林,紧随其后,亦步亦随。
张伟林走在最后面,路过驿丞的身边,直接用马鞭指着驿丞的脑袋,朗声说道,“你记住了,一定要用最好的草料来喂我们的战马,驿站里要是还有鸡蛋,煮几个鸡蛋扔进去!”刚说完,从衣袖中掏出十两银子,向着驿丞抛了过去。
“是,请大人放心,下官保证将此事办的妥当!”驿丞双手接住银锭,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举着手中的银锭,欢呼道。
驿丞在大明皇朝中,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
就算是普通的县衙官吏,他也不敢得罪;更别说这些锦衣卫了,就是他们不留下银钱,交代下来的事情,他驿丞也还是得照办,还得办的漂漂亮亮的,让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朱瞻基大刀阔马的端坐在驿站大厅的首位上,随手将身上的雨衣给脱了下来,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众人纷纷落座,刚坐下不久,就有驿卒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送了上来。
龙虎卫千户张伟林,锦衣卫指挥同知张传君,俩人身材高大威猛,皆是精通骑术,落座后,面色淡然。
但是胡廙、李仪这两个纯粹的读书人,这一路上日夜兼程的赶路,也是难为他俩了,还是风餐露宿,确实是遭罪了,俩人皆是脸色苍白。
此时俩人的身上早已没了那种读书人的儒雅随和,剩下的只有虚弱不堪的狼狈;齐齐瘫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的,还很不雅观的分开双腿,在大腿的内侧上抓一下,脸色中带着三分舒爽,七分痛苦。
“辛苦诸位了!”朱瞻基那温和的目光在大厅中的四人身上缓缓扫过,语气平和的说道。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几人听了,连忙端坐好,不约而同的揖手行礼,恭敬的回应道。
这一路上,朱瞻基对胡廙、李仪二人是刮目相看。实在是没想到啊,平日间养尊处优的读书人,居然能咬紧牙关,日夜兼程的骑在马背上,即使再难受,也没有提出乘坐马车一事。
朱瞻基坚信,除了他们自身的自尊心以外,这份坚强同样是让人不由的赞叹。
“等将此行的事情给办妥了,孤亲自替你们向皇上请功!”朱瞻基微微一笑,说道。
四人皆是愣了愣,随即眼中满是惊喜。
“臣在此谢过殿下!”李仪抢先一步,笑着说道。
一阵醉人的快乐浸透了他的心。
“为君主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你这功利之心,不可为!”胡廙冷哼一声。
“胡大人,你这就是小心眼了。你可听过,官微言薄?我这也是想着能更大程度的发挥自己的才能,造福百姓。”李仪面露不满,说道。
“与其琢磨怎么升官发财!”胡廙撇了李仪一眼,再次开口说道,“倒还不如认真做事!”
“我怎么就没认真做事了?”李仪听了,一皱眉,一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
顿了顿,继续说道,“咱俩同朝为官多年,你是对我了解的,你的这句话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李仪好似收到了莫大的侮辱,顿时对着胡廙吹胡子瞪眼睛。
胡廙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李仪看了好一会儿,后者浑然不惧,目光迎了上去。
“等此事办妥当了,我亲自向你道歉!”胡廙语气淡淡的,却透着一股坚定。
李仪冷哼了一声,不作回答。只是看向张传君以及张伟林,发现俩人皆是面露笑容,一脸的揶揄。
李仪随后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驿卒将给众人准备的饭食,一一端了上来,蒸米饭,热气腾腾的鸡汤,清蒸鱼还有一份卤鸭。
饭菜算不上多么丰盛,但足以令众人食指大动。
驿站之中接待官员的饮食,都是按照官员的品阶来安排的,本应该更加的丰盛;只是朱瞻基这一行人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仓促之下也就只能准备这些。
一口美味绝伦的鸡汤下肚,众人只觉身上的寒气和疲惫缓缓褪去。
驿丞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上捧一坛酒,面露谄媚之色,在一旁笑着说道,“大人,这是咱们庐州闻名天下的古井贡酒,要不要尝尝?”
朱瞻基闻言,“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筷子狠狠的拍在饭桌上。
只见他紧皱着眉头,他的胸膛充满了怒气,目光凛冽的盯着驿丞,冷声说道,“寿州饱受洪灾摧残,城内的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了,你这里居然还藏有酒?”
朱瞻身在皇家,本身一言一行间就带着磅礴的气势,又时常与老爷子在一起,受到老爷子潜移默化的影响,不知不觉间隐隐也有了一股“皇帝一怒,伏尸百万”的气势。
驿丞被朱瞻基这凛冽的眼神一撇,顿时紧张得张开了嘴巴,呆呆地立在那儿,心里忐忑不安,双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了下来。
身为二十多年的驿丞,平日间负责迎来送往,自问见过的达官显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见这些锦衣卫,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便知道这个年轻人肯定是一位权势滔天的贵人。
他有心巴结,却是万万没想到,拍马屁拍错地方了。
此时此刻,他仿佛感受到死神镰刀上的寒芒。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却让他感到十分的害怕,仿佛一转眼之间人头就会掉落在地上,而他认为自己明明没做错任何事情啊,也许害怕的正是这种未知数。
驿丞惶恐不安的看着朱瞻基,嘴里就像含了一串冰糖葫芦,呜呜啦啦半天没说出什么来。
“殿.....公子!”李仪语气平和,微笑着说道,“庐州府的百姓虽不如京都百姓“无酒不欢”,但是庐州府的百姓“好”酒的传统是从很早就流传了,并且不少庐州产的酒也是全国闻名。”
顿了顿,再次开口说道,“饭菜可以不佳,但是酒必须有,这是他们的传统了。有些六七十岁的老翁,也还是每日喝上两口。”
朱瞻基闻言,沉思了一小会儿,随即看向周围那些风尘仆仆的侍卫和锦衣卫们,心中稍微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驿丞说道,“来五坛酒,给他们每一个都分一小杯,告诉他们,不许多喝,公务要紧!”
话音刚落,从驿丞手中接过了那一坛酒。
其余四人微微有些错愕,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是!”驿丞听到这话,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随即迅速的退下。
他的心就像拉满的弓弦,不敢吐口大气,生怕一张嘴,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就会掉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