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把湿漉漉的头发捋上去,眼前一白。
一道凌厉到极致的杀意几乎实体化,直冲着他而来,震得他心神恍惚,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只听一道清越的声音急匆匆喊:“阿宴!”
白嘉木被这一声猛然震醒,后退一步,惶惶然直接坐进水里,成了个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那雪衣的道修从程陨之身边站起,居高临下地注视他,仿佛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这时,刺痛自左耳廓传来,有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原本还以为是沾染的池水,直到眼角发现颜色不对。
白嘉木连忙抹一把脸,抹的满手血。
众人望去,见他左耳廓靠内侧,有一道清晰的血痕裂口,已经割开了皮肤。
只要再用力些,就能将他的耳朵完整割下。
意识到这件事,白嘉木连手指都颤抖起来。
顾宴敛着眼睛,不再看他,轻飘飘落下:“慎言。”
程陨之倒并不是很在乎白嘉木骂的脏话,只是吃惊于顾宴对他的敏感度。
出手之快,恐怕是已经在心里憋得久了。
只不过碍于他在场,仅仅是以割耳作为警告。
他拉住顾宴,不再把注意力放在白嘉木身上:“阿宴,稍微过分了点吧?”
顾宴:“他骂你。”
程陨之:“是,不过口舌之争……”
顾宴冰冷道:“死不足惜。”
白嘉木瘫倒的那池水,硬生生被源源不断注入的血流染红,晕开一大片。
他一只手捂着被割伤的耳朵,一边踉踉跄跄地站起,浑身湿透,冒着水汽,仍然有血从他手指缝隙里冒出。
程陨之回头,看出不对:“血怎么还在流?”
白嘉木咬着牙,眼睛里都要跟着冒出火:“在伤口上附着灵力……真是‘光彩’的手段啊。”
这样,灵力就会源源不断撕开裂口,不让身体自主痊愈,的确是不太光彩的手段。
程陨之还没说话,便看见顾宴抬手,将他附着的灵力收了回来。
很快,滴落的鲜血减少。
天际出现了两道身影,看轮廓,很像之前护卫白嘉木的那两位元婴道君。
应该是接到白嘉木的通讯,特地来接人的。
只见那两位道君落下站定,其中一位看见白嘉木狼狈模样,皱了皱眉头。
不好说什么,冷着脸来搀扶白嘉木,被人狠狠挥开。
白嘉木忍着浑身的疼痛,强硬道:“我承认今天,是我没有准备。等仙门会上,我也会将你击下水潭,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
他身后元婴冷道:“白公子,该回去了。”
白嘉木一脚踢翻主人家精心准备的矮桌,灵茶灵果洒落一地,一旁斟茶小童心疼地叫了声,捂住嘴。
而自己搭着元婴道君的手臂,被带着消失不见。
程陨之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时,笑容清浅。
他冲四面八方无数射来的目光,落落大方行礼:“真是抱歉,打扰了各位雅兴,是在下处理不周,还望各位海涵。”
隔壁桌道友惋惜道:“你这明明是无妄之灾。”
说罢,重新落座,小童上前,将被踢翻的长桌撤走,重新给他们上新鲜灵果,只是程陨之再没吃一颗。
原本这场流水论道有一个很好的开头,大家皆大欢喜;这下被闹了个不愉快,总有些人感到不尽兴。
程陨之感觉到了,他有些愧疚。
轻声道:“如果我不来参加,或许白公子还能给各位道友提些意见。”
原本只是自说自话,却没想不远处有一人接上话,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但你刚才露的那一手,已经很了不得了。”
没想到还有人注意到了,“似乎是将灵力压缩,化为极大推力?”
程陨之一怔,下意识回答:“是,灵力经过两三关窍时,会有压缩凝练的过程。若在这里阻隔,便能产生一股推力。”
他随场演示,推得手边池水寸寸分离,露出光秃秃的池底鹅卵石。
隔壁桌道友震惊:“居然有这种说法!那不同的关窍,岂不是能产生不同的反应效果?”
程陨之温声应答:“有这个可能。”
这下,什么白嘉木落不落水,都被抛之脑后。
立刻有人围上来,热烈讨论关窍的组合效果。
如果这股灵气附着在武器上,居然还能对敌手有一定击退作用!
最后就连东道主也凑上来,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讨论得不亦乐乎。
甚至还动手实践。
立刻,在场多出好几个湿漉漉的落汤鸡。
被击下水的道修也不生气,抹了把脸就冲上岸:“真不错!完全抵抗不住!”
东道主开玩笑道:“早知道就不选湖心岛了:别人的论道结束,众人满怀新法门;而我论道结束,诸位道友满怀是水。”
顿时,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打岔,气氛重新活络起来,热热闹闹讨论起大道万千。
小童上了一批又一批,灵果也送来一批又一批。
直到天色渐暗,众人肚子里全是灵果,撑到不可思议,才反应过来到了结束的时辰。
于是小童摆渡,道修三三两两聚集,往外头走去。
人影寥落,程陨之也站起,朝外面慢慢度步。
他漂亮的面容有些沉郁,常年噙在唇角的甜蜜的微笑也不见踪迹。
隔壁道修和他道别:“不要在意别人说的什么。就算只是筑基,道友也未来可期,毕竟,这等窍门不是一般人会去注意。”
程陨之勉强笑笑,没有推辞,两人交换通信玉简。
等回了客栈,他长长地舒口气,往软塌上一瘫,顿觉腰酸背痛,哪哪都不得劲。
他喃喃道:“不对劲啊,我又不排斥见血……”
为什么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很快,他想清楚了,郁郁地转过去,正面对着床头。
那里有一尊雪衣雕像,正立于床头。
高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似是不放过任何一点皮肤露在他能触碰到的范围之外。
程陨之忽然觉得侧脸犹如火烧。
并不是他脸红,或是别的什么——而是顾宴的目光落下,犹如实质地灼烧着他。
那是种怎么样的目光?
是程陨之从没见过的、可怖神情下催生的目色,像是凝视着熊熊烈火之中,那颗被烘烤至漆黑的滚烫石子;
又像旅人从沙漠走过,往前伸手抓住的最后一棵细弱绿植。
顾宴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吟诵着诗歌:“……是我的陨之。”
不像个人,而像说一只鸟,被抓握至手心,关在笼中。
程陨之疲倦地叹口气:“牙对牙,血见血,本身便是对等的惩罚。阿宴,你有些过头了。”
顾宴却坚持:“是我的错。不应该割下他的耳朵,而该割下他的嘴。”
叫他永世说不出话,截阿仙君沉默地思索。
程陨之骤然看他:“你……”
却见一只手,从上至下,蒙住他的眼睛。
程陨之话没说完,便被遮挡视野,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漆黑。
顿时,没有一丝光能穿透那只手的封锁,进入他的眼里。
程陨之大为震惊:“你这是做什么?”
顾宴低头,很轻地啄了口他的唇瓣。多么依恋,轻轻地磨蹭,不敢深入,又眷恋地四处徘徊。
程陨之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他张开唇,接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
大海波涛汹涌,码头仍在不停地上下人。
中樟海岛没有宵禁,因此还存在着极为热闹的夜市。
新鲜的海鱼被运送上岸,还有路过的修士在讨论召开大会上那金光闪闪的“鱼群震海中樟长卷”。
一道暗影从码头疏松的木板底下游过,轻轻甩起一小道水面波纹。
搬运工还在说话,要将船上的箱子搬至角落。
路过水边,有些累了,就将肩上的木箱卸下,斜斜倚着,勉强喘口气。
在凡人眼里,他们是幸运的,因为能被仙师选中,上仙岛来做工。
但在仙师眼中,他们无论如何都只是讨饭吃的凡人罢了。
继续搬时,他隐约听见一番话。
有人在说:“你上次急什么?”
停顿好一会儿,才若有若无地轻笑。
不绝如缕,笑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搬运工甚至能想象到,说话这人眯着眼睛微笑的模样:“你可真贪吃。如果不是我制止,你是不是要将那人的胸膛全部掏空了,才肯吃的满意?”
“……”
“毕竟是个道修,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你倒是留意点。不过大能基本都走了,你叫你父亲再忍忍,别多事,等披上人皮,就能跨过仙君留下的屏障上岸了。”
“……”
“吃个凡人过过瘾?也行,这个偷听的怎么样?”
搬运工心中大骇。
还来不及后退,大声呼喊救命,便觉得胸膛一紧,被人扣住脖子,呼吸不得,涨的他脸呈猪肝色,很快就断了气。
那人随手把尸体扔进水里,若有所思:“或者,等你万千同族醒来,再闹也不迟。”
他柔声说:“怕什么,这座岛,迟早会回到你们手里,用不着怕这些道修。”
在远处明灭的灯火下,有光照到他的小半张脸。
照到头上冠的银光闪闪“玄天宗”发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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