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陨之大为震惊,胆大包天,甚至往前靠了靠,伸手去触摸顾宴的脸颊。
雪衣人哪里曾被人这样触碰过,这下脸颊侧边微凉,竟是程陨之指尖的温度。
即使坐在火堆旁,他也没有暖和起来,还是这样冰凉的模样。
程陨之摸到了,略微一怔。
是柔软的,可是没有温度。
他收回手,发觉夜色暗下来之后,山洞里明显冷意十足,完全不像是初夏的模样,不由得将手伸出去烤火。
然而,他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宴。
“老天爷,”他小声地惊叹,“我今天居然能看到这么好看的人。”
顾宴瞧他一眼,没说话。
雪衣人的视线重新落到火堆上,抬手,火堆舔舐着干草,熊熊燃烧,很快便将垫在底下的干草燃烧殆尽。
程陨之正要去找些柴时,被顾宴阻止。
他慢慢地说:“之之,梦里是不需要木柴烧火的。”
程陨之迷惘地眨眨眼,望向山洞外被遮挡了一半的月亮,难以想象这是他的梦境。
明明和现实里一模一样,他甚至也没有自己睡着的意识。
他恍惚地想,是了,刚才他将头埋在膝盖里,小小睡了一会儿,说不定这次梦境就是它的衍生。
他缓慢地扭过头,看见火焰烧完干草后,在空气中不停跃动,完全不像要熄灭的模样。
程陨之傻愣愣地问:“你是不是我的梦中人,郎君,你好熟悉……”
他呢喃道,将头靠在臂弯中,蜷缩起膝盖,长长的睫毛半垂不垂,显然是困顿了。
顾宴注视他片刻,道:“你曾经在梦里梦见过我?”
程陨之:“大概是吧,看你眼熟。”
顾宴心想,他们明明用通明镜交流过好一阵子,怎么,十余年未见,就这样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么?
“你在梦里梦见了谁?”
程陨之道:“梦见了谁?这我怎么给你描述出来。我程陨之啊,做过的梦可多可多,数都数不过来,一天三十个……”
这下可好,他开始说胡话。
就连袖子都扬了起来,用一副数星星的姿态,将自己的梦挨个儿点给顾宴看。
“有师哥的,有师父的,我的……怎么还有你的。”小程道,“你是谁?”
顾宴垂下眼睛,不疾不徐:“我是你梦中人。”
坐在火堆边的人的确犹如梦境中走出的一般,不似凡人。
程陨之看了他好一阵,脑袋慢慢清醒过来。
他叹口气,扶住额头,用力闭了闭眼:“抱歉,公子,刚才困得开始说胡话,让你看笑了。”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话语再次变得破碎不成调。
顾宴慢慢靠近他,逼近,从上至下俯视他漂亮的脸庞线条,只觉得山洞里安静至极,就连那一点火堆迸裂的声音都觉得吵闹而刺耳。
他可真喜欢他未来的徒弟,就连那一小撮睡得翘起的头发都觉得可怜可爱。
火星跃出,掉在地上熄灭。
雪衣人慢条斯理地掀开外袍,坐在他身边的地上,离程陨之不过几寸距离,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他。
他道:“不用太过担心,当我作梦中人便好。”
程陨之撑着困意道:“是我占了你的山洞吗?”
顾宴:“不,先来后到,这里该是你的,我只是个过路人。”
程陨之:“既然如此,请便。”他挪了挪位置,和原来的地方也不过一指,便侧过身去,往下点点脑袋,看样子就是要睡着了。
山洞里一时安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程陨之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看样子已经睡着的漂亮青年惊恐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结结巴巴道:“你听错了!”
纵然满脑子仍充斥着睡意,但将肚子叫的声音暴露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未免太过羞耻。
小程心中惨叫,看他刚才困得,都干了什么啊!
雪衣人看着,却难得展颜,笑意不自觉噙在嘴角。
他放软了声音,道:“我这里有不少食物,之之,你可要一点?”
程陨之见他不在意,也重新坐了下来:“有东西吃?那真不错。”他随口道。
那些食物从乾坤戒中,被一份一份地拿出来,摆在程陨之面前。
小程立马认出:这是城西那家酒楼的招牌菜!那是东街角落烧鸭店的拿手好活!还有的食物不认识,但不妨碍他闻见那股溢出的灵力与香味。
好香好香!
他惊喜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宴温声应他:“都是给你准备的,之之请。”
程陨之笑道:“哪里哪里,朋友,你先请。程某一个人享用,未免太过不好意思。”
却见顾宴单手挽过袖子,摸出双木筷,从一份食盒里轻捡出一块,细嚼慢咽地咀嚼。
程陨之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拿着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见顾宴真的将食物吞下去了,他喜出望外:“朋友,别见外,请,请,这边,还有这道。”
他胡乱将大部分菜都往顾宴面前一堆,而顾宴来者不拒,每道菜都夹了点,咽了。
见他真的吃完,程陨之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疑惑地思索片刻,很快,疑惑散尽,笑容尽出:“看着朋友吃这么高兴,我也很高兴。”
于是他们吃吃喝喝,转眼夜色深沉,到了入眠的时辰。
程陨之芥子袋里装了床,只不过是单人宽度。
但也不好让一同在山洞里蹲着的另一位朋友睡地上,只能腼腆道:“我这有张陋床,朋友,你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来凑活凑活,也能过得去。”
顾宴垂眼,看了看那张小床,看上去似乎只能塞得下程陨之一个人。
他示意程陨之看自己的身量:“恐怕挤不下。”
程陨之却坚持:“不挤挤怎么会知道挤不挤得下?”
于是他们尽量侧过身,腾出空间来。
顾宴还是头一次,被迫挤在这么点大的床上,他侧躺着,很快便躺不住,起身来,盘腿打坐。
眼角余光,看见程陨之手臂一动,又忽的停住。
大乘期修士的神识无知无觉,就像无处不在的眼线一般。
神识展开,往程陨之贴着墙的身前一瞧,骤然看见一柄已然出鞘半截的长剑,剑柄被程陨之握在手里,剑身深深压入铺面,用自己的身体将武器完全遮掩。
只要身后人一有异动,他便能像闪电一样将长剑拔出,护住自己。
顾宴心想:没有什么忽如其来的信任。
只是,不过才十余年,程陨之便忘了镜子里的他么?
程陨之一觉醒来,发现长剑好端端地握在自己手里,而雪衣人已然无影无踪。
他去师哥闭关地门前晃了晃,掐着手指头数日子,发觉师哥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出来。
就去了城里,买些日用品,可以供他守着师兄闭关地。
他上午出门,晚上回来,一推开遮掩山洞入口的大石块,便被洞穴深处那抹雪白的衣色晃了眼睛。
程陨之奇道;“老兄,你还在这呢?我以为你走了。”
顾宴从修炼中抽身,道:“暂且没有这个打算。”
程陨之以寻常态度对待他,不问他来路,也不问他去向,只严肃地要求一点:要顾宴不准去后山。
因为会打扰他师哥闭关。
雪衣人似乎白天有什么事情,总是晚上回来。
刚开始一段时间,两人默不作声。之后小程总是熬不住自己话痨的习惯,憋不住,只好若无其事地对着顾宴讲话。
说得多了,也就熟识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程陨之一天到晚就修炼,练剑,联系术法和算卦,再无别的事情好做。
唯一的乐趣,便是等到夜晚降临,顾宴从外边走来,递给他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有时候是新的符咒,有时是拍一拍能发亮的夜明珠。
这些东西攒着攒着,很快便堆满了洞穴的一个角落。
这时,顾宴若无其事道:“洞里快满了,之之,你去把它们收起来吧,别占了地方。”
程陨之不疑有他,过去把东西收拾好,装进了自己的芥子袋。
小程这边高高兴兴地分门别类,顾公子那头,也愉悦地想着,礼物被收下了。
程陨之还时不时去师哥闭关地面前,看看师哥出来了没有。
每次去,都会在石头门上刻一条杠,等以后师哥出来,他就理直气壮指着门上的杠跟师哥说:“看!当初我等了你多久!”
这一守,就是七个月。
他期间曾短暂地出去过,回了趟长津,看他的宗门在之前留下的工人和村民手里慢慢重建,长津山也在恢复升级。
村民拉着他的手,说给之之建好了房子,要他回来安心住着,以后要是有坏人,喊他们来打跑。
他也回了师父闭关的石壁前,无意识地走了几圈,在中央对着祖师的坛子拜了拜,念念有词。
不外乎是要师父师哥早点远行回来,不要让他小程彻夜地担心。
等到九个月过去,他站在师哥闭关的石壁前,怅然若失。
程陨之用额头抵着那堵厚重的石墙,心中茫然。
他磕了磕,轻声道:“师哥?”
“……”
说着,又将额头抵上去,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他一直都知道,金丹突破元婴,是修仙途中第一道生死攸关的大坎,无数人折在这上面,再没有半点精进,或是丢了性命。
但程陨之也从来没有想过,师父会被死死卡在元婴之前。
而现在,轮到他师哥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师哥就是卡住了,没憋出来,这里小程自己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