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衍喜欢吃红薯吗?”
七岁大的小男孩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望向坐在火堆对面吃的香喷喷的四岁男孩。
四岁的小参衍眨巴着眼,点了点头。小孩嘴边还沾有金黄的红薯肉,小脸被火烤的红扑扑的,有些可爱。
有爸爸拳头那么大的一个红薯已经被小参衍吃的差不多了。见弟弟吃得香,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会儿,将自己手里这份折下一半,在小参衍吃完后有些别扭的递给了他。
小参衍双眼一亮,澄澈圆润的双眼里映着火红的明光,像是摇曳于花圃里的赤红花朵,热烈纯粹。
可小参衍偷偷看了他一眼,焉了焉,小声道:“哥哥不要吃吗?”
他愣了愣,故作淡漠的将头扭开,撇嘴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可是爷爷说你最喜欢吃烤红薯,还把最大的那个给你了呢。
这句话小参衍没敢说出来,他有些害怕这个大他三岁的哥哥。
……………………
孩童时的情谊总是干净明朗,比琉璃透彻,比烟花绚丽,却又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哥哥!”
七岁的小参衍拿着风筝欢欣雀跃的跑向十岁的他。
他站在阳光下微风里,带着花草的芬芳,张开并不宽阔的怀抱接住了瘦瘦小小的弟弟。而弟弟席卷着夏日的清朗,撞进了年幼的他的怀里。
小参衍仰着头笑眯眯的盯着他看,或许是因为阳光有些刺眼,所以他望向他时是微微眯着眼的。
浓密的长睫微颤,在小参衍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仿佛踩进了云彩里。
“嗯,怎么了?”他笑问。
小参衍挥了挥手中已经被捏的皱巴巴的金鱼风筝,笑说:“爸爸妈妈回来啦!给我买了风筝!”
弟弟是开心的。因为开心,所以第一时间拿着喜悦奔向了他。
他忍俊不禁的伸手摸了摸弟弟柔软的发:“那很好。”
“可是我不会,哥哥教我放!”小参衍将脸上的饭粒在他怀里蹭了个干净。
他有些无奈,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于是他放飞了风筝,不厌其烦的微微弯着腰,将弟弟揽在怀里,抓着他小小的手,跑着笑着。
之后弟弟累了,他也累了,他们收回风筝,躺在碧绿的草地上,看蓝天白云,看飞鸟昆虫。
“小衍以后想去哪里?”
他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傻。弟弟现在才七岁,还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都有些什么呢。
小参衍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哥哥话里的意思,过了会儿才说:“想和哥哥在一起!”
他倏地一怔,轻笑出声,侧头看着弟弟青雉的侧脸,低声说:“哥哥也想和小衍在一起。”
随着妹妹逐渐长大,爸爸妈妈的经济压力也逐年增长,那时他已经懂事了。爸爸妈妈将小参衍和妹妹放在了乡下,而为了减轻爷爷奶奶的负担,年长的他便和父母去了陌生的城市。他在外面读书,在外面长大。他看了好多好多新奇的东西,可不论怎么引人注目却总也比不过傍晚石溪村的晚霞。
他看到冰糖葫芦时会想起弟弟,看到棉花糖也会想起弟弟。弟弟虽然傻傻的,但是黏他,喜欢他。弟弟是他荒芜童年里的烈阳,于是他想把看到的一切美好都送给他。
那时父母的事业还在上升期,工作经常繁忙,顾不到他,请的司机叔叔只负责接送他上下学,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待在租房里。
租房下有一条街,街角有一个馄饨摊子。其实他不喜欢吃馄饨,可他想到弟弟最喜欢吃百花镇上的馄饨,所以每天放学他都会在那里吃一碗,好像这样他就在无形中又和弟弟联系在了一起。
后来到了他千盼万盼的暑假,父母将他送回老家之前,他悄悄买下了三串糖人留给弟弟妹妹,两串是给弟弟的,怕他不够吃,妹妹估计还在长牙,吃不了太多甜的。他开开心心的捧了它们一路,然而等他回到家兴冲冲打开一看,糖人早就已经在高温下融化成了粘稠的液.体。
他很沮丧,而且他发现弟弟好像不那么黏他了。
因为不善言辞,身边的朋友都觉得他闷,所以他经常是一个人,家里的大人只会和他说道理,弟弟妹妹现在又怕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搭搭话。
他不气馁,每次回家都会变着法子给弟弟妹妹带吃的,有时候也会带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他们果然很开心。可渐渐的,他又发现弟弟看他的眼神里多了种畏惧,是那种莫名其妙的陌生的畏惧感,让他不舒服,也让他害怕。
然而他不懂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善意,只能时常苦着脸,又慢慢发现弟弟离他越来越远。
十五岁的他愁眉苦脸的坐在院里看星星,怎么也想不明白弟弟怎么就不理自己了。
他想离他近一点,自己不会说话也没关系,那他就吸引他,对他好,让弟弟喜欢他。
他独自骑车跑了镇上好几个超市,在这炎炎夏日里买了一袋子红薯。他自己生了火,半夜坐在火炕前给他烤红薯。烤着烤着,却因为一日的奔波疲累,昏昏欲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火已经灭了,而火炕里虽然熟透但早已冷却的红薯正散发着一股并不怎么让人愉悦的味道。
他伸手拿过来,轻轻掰开,发现红薯的内里早已腐烂一片。
………………………………
夏参衍从梦中惊醒。
他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发觉刚才不过做了一个悠长久远的梦。
他的眼睛有些酸胀,嗓子也很不舒服。
“衍衍。”
温热的大手挨上了他的面颊,指腹轻轻擦过他的眼,他紧紧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流了满脸的泪。
夏参衍愣了愣,僵硬的扭过头,对上了司锦卿担忧的目光。
司锦卿的眉目温和柔软,眸中情绪晦暗,眼瞳深得像海。唇动了好几次,看着他终是欲言又止。
他猜想,可能是自己刚才做梦时又呓语了。
他的嗓子有些哑,发声时刮得难受,便闭上了嘴,没说话。
司锦卿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问:“还疼吗?”
夏参衍怔了怔,却奇怪的发觉今夜除了头昏脑涨之外身体没有其他任何不适。
他笑了笑,摇摇头说:“没有。”
司锦卿紧绷的脸这才松动些许。
“刚才……梦见了什么?”司锦卿突然问。
夏参衍眨了眨眼,闭着眼回想了一下,轻笑几声,说:“陈年往事。”
“什么?”司锦卿看着他。
“我哥。”夏参衍没打算隐瞒,而且他估计自己刚才呓语时就已经说出来了,不然司锦卿的语气不会这么意味不明。
司锦卿和夏商徵向来不对付。他讨厌夏商徵,因为一旦夏商徵靠近夏参衍,他的衍衍就会伤心好久。
司锦卿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静静的看着他。
夏参衍笑了笑,侧了侧身,虚虚揽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过了会儿才闷声说:“……您上次问我怪不怪他们。”
司锦卿一怔:“嗯,怎么了?”
夏参衍深吸一口气,温声说:“我想,我不怪他们的。”
司锦卿没说话。
“我……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可能不太对,但是,我有点想哭……”夏参衍闭了闭眼。
司锦卿收紧了手,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沉声道:“说吧,我都听着。”
夏参衍吸了吸鼻子,缓了会儿才更咽道:“我好想爷爷奶奶。”
“我知道。”司锦卿吻他的眉心。
“……我想阿轸。”
“我知道。”司锦卿吻他的鼻尖。
“我想爸爸妈妈……”眼泪侵湿了司锦卿胸前的布料。
“……我知道。”他的嗓音开始沉哑。
“我想哥哥。”
可是为什么,哥哥不要他了……明明曾经还那么喜欢他。
那份记忆深刻到什么程度?深刻到即使往事画面模糊,哥哥对他的纵然与宠溺却仍那样清晰而明朗的留在他脑海最深处。
说到这一句,夏参衍终于泄出了一丝哭腔。
这次司锦卿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继续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原来成长的代价竟这样鲜血淋漓。
他于是喜欢睡,睡的时候他能看到以前。恍惚中又回到了和哥哥在一起放风筝的那个阳光明媚、带着微风的下午;也能想起和哥哥在一起吃烤红薯时月朗星稀、火焰热烈的冬夜,以及不知哪一年夏日那个烂在角落里的烤红薯。
那个时候他还奇怪,夏天怎么会有红薯呢?
原来,夏天也可以有红薯。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