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莫交代好一切,大步出帐把自己的北野放出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消息。
他内疚让仲小枫离开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亲自到汴京去,同容简决一死战,三月大漠山的冰雪缓缓消融,露出寸草不生的黄土。
帐中的副将走了出来,对他说:“将军,仲小姐尊贵之躯,中都不会让她有事的。”
这话听在耳朵里也甚是乏力,中都救援也需要时间,最后到底会不会出事,谁敢站出来担保呢。
交战地又响起了鼓声,容莫腋下夹着冰冷的头盔,提着刀远眺汴京的方向,一双鹰目充满愤懑。
他会让容简知道勾结外敌的下场!
战鼓又起,是时言带走的那支精锐,他们和奔袭而来的鞑靼部落厮杀上了,等严寒的冬雪彻底过去,漠北的黄沙将再次飞扬。
容莫久久才收回目光,戴上头盔,对副将说:“时言绊住了拓哼,我要趁机跨过库勒部,打掉老狼的后翼!”
副将领命,带兵和容莫奔赴沙场。
这一去,至少两个月。
汴京的消息即使透过了琉璃高墙,也很难迅速的送到容莫手中,为此他放出了北野,他把自己上空的眼睛留了下来,因为那心中的愧疚和浅薄的情。
胸膛里放着当初离开汴京时仲小枫强塞给他的平安符,捂的胸口温热不散。
进攻的战鼓四面八方的响起,时言用了一个多月做了请君入瓮的局,把老狼的儿子拓哼困了起来。
他们在天然形成的沙雕滩上周璇,对峙再拼闯,在彻骨冰冷的寒夜里隐藏踪迹,以朔风为被,漆夜为帐,忍受着常人所不能的恶劣环境,就是为了打出响亮的一战,挫伤鞑靼王的锐气。
时言靠在背风出,头盔不敢摘下来,风会吹伤耳膜,他双手裂开口子,血水流了一层又一层,四肢更是透着骨髓的疼。
握紧剑柄,等风小了些,斥候前来说了容莫的动向。
“我早就告诫过他,仲小枫不能久留军中,他贪恋情爱,自讨苦吃。”时言说的毫不客气,旁边的副将都觉得刻薄。
现在时言是将,率领他们围困拓哼,时言的话他们就得听着。
副将靠近了些,望着面前诡异莫测的情势道:“将军要一鼓作气端掉为鞑靼王做盾的后方部落,拓哼的四万兵马不能赶回去支援,需要我们拖住。”
“拖?”时言舔了舔破裂的唇角,在头盔里闷着气说:“我是来杀拓哼的!”
他也猖狂,都是汴京的风雪里走出来的好儿郎,谁不狂!
时言缓缓站起来,听着忽远忽近的马蹄声,“容莫想为我收尸,可他反悔了。”
副将不明所以,跟着站起来,扭过头呆呆的看着时言。
时言灌了口烈酒,沧桑的容色晕上一层激烈的红,瞳孔深邃而坚韧,他指着方圆百里的漠,豪气的说:“容莫敢在这个时候出兵去截断老狼的后翼,便说明他相信拓哼不会调头回去支援,他不想我死了,至少他希望拓哼比我死的早一点,他都敢信我。”
副将明白过来,容莫带走了不足五万的兵马,拓哼这四万人在感知后方有异时一定会回去,可时言用了一个月留守在这里,他不能让拓哼回去。
一瞬间副将热血沸腾,硬声:“将军,我们也信你!”
时言并不缺谁口中一声“将军”,他笑了笑,“我说了,拓哼会死在我的手下,最骁勇善战的儿子,驰骋大漠数十年,我要终结他的辉煌事迹!”
容莫没有同他商量,直接发兵,时言惊了须臾,很快就回过味来,他可不能让容莫失望了,别回头让他去给二殿下收尸,那漠北军得用血唾沫淹死他。
“传令下去,收圈!”时言扬声,“是时候正面交锋了!”
——
赤胆在汴京重云密布的上空同北野碰了翅,黑白两色撞出极强的色感,相戾了几声背道盘旋离去。
一道晴空的紫电划破长空击在了汴京城顶,繁华的街上依旧舞乐升升,在盘综复杂的街巷中,‘暗子’悄悄掌刃穿梭在其中,不约而同的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处。
元霖用剑柄轻拨开客栈的窗,眯着眼睛看下去,人来人往无一不追逐着靡靡之音,放走了赤胆,他摸着别在腰间的木牌,暂时要率领汴京‘暗子’进行一场营救。
关上窗,抖动了窗沿的灰尘。
今日是最后一天了,明日午时封后大典,仲小枫的车撵会从宣平侯府进宫,元霖两天前费尽千幸万苦才给宿青乔送去一点信。
他和‘暗子’都进不了宫,容简的防卫很重,唯一能营救仲小枫的机会就是让她离开皇宫。
看来宿青乔是见到仲小枫了,从宣平侯府走应该是仲小枫的坚持。
唯一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元霖如今顶着一张其貌不扬的假脸,他面无表情的下了楼,往布控的街巷走去。
汴京皇宫内,宿青乔又见到了仲小枫,仲小枫挣扎中受了点伤,神色冰冷,不许其他人接近。
“仲小姐还是吃点吧。”宿青乔端了点心过去,低说:“晚些时候禁卫军会护送你暂回到宣平侯府,接下来一整晚都不能吃东西了,你挨不到明天。”
仲小枫一巴掌拍翻在地,冷笑道:“滚开!”
她又闹起来了,宫女们匍匐在地,宫中人尽皆知这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至少不能得罪。
眼看仲小枫情绪过于激动,宿青乔转过身,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让小姐静静。”
宫女们犹豫了会,慢吞吞的退下了。
宿青乔看着人都出去了,猛地抓住仲小枫的手腕,才发现仲小枫红肿的眼睛冷漠至极,他压声:“监国公主已经布控好了,明日怎么着都能带你走,仲小姐千万配合。”
仲小枫死死盯着宿青乔,“走不出去的。”
仲小枫不傻,汴京皇宫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留有记忆,可这次被迫回来,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容简太惜命了,宫中机关重重,她更是寸步难行,况且她知道,整个汴京皇宫除了宿青乔,没有一个中都的人。
她红着眼,忍着泪说:“容歌公主有多少死士?两年来你们计划了多久……汴京城中各大街巷都是容简的人,江湖门派驻扎在了这里,他们都是容简的刀刃,几十个人如何救我全身而退?”
宿青乔咬牙,青黑着脸说:“仲小姐不相信中都吗?皇后娘娘还在等你回去。”
仲小枫摇摇头,陡然间泄了力,“明日我们就是全部葬送在这,我也不一定能出去……不是吗?我仲小枫不傻。”
宿青乔别过脸,哽着喉半天没有说话。
他只收到元霖的一条讯息,让仲小枫配合。
仲小枫刚来时要寻死的,可他是程建弼和蔡语堂等人千挑万选的尊贵女子,怎能随便死了,抓住这点,宿青乔说自己同仲小枫见过,还算有点交情,要不去劝劝吧。
宿邑不肯,可过了一日,仲小枫杀了殿中一个太监,金簪直接戳穿了那太监的脸,可见她情绪有多激烈。
无奈之下,程建弼提议让宿青乔去劝劝。
宿青乔才趁机见了仲小枫一面,让仲小枫忍耐,果然仲小枫听话了些,程建弼见他果然有点作用,这才允许他来见仲小枫一两次。
可要趁着明日从禁卫军手中把人救走……他也没有把握。
“仲小姐。”宿青乔动了动唇,“反正最差的结果就是死了,总比委身于容简强,你在担心什么?拼一把还有希望。”
仲小枫眼中含恨,从眼角滴出一滴泪,颤声问:“容歌具体布控了多少人?”
宿青乔艰难道:“我不知道。”
“我一年多一直待在漠北,容莫……二殿下也常同我说中都的情况,我知道,”仲小枫几近哽咽,“我知道中都也很难,容简防备心重,汴京城四处都是眼睛,身份重重的查,所以我们没有几个人。”
而这次若要救她,势必得倾巢而出。
“仲小姐,别想这些,明日有人带你走你就拼命的走,相信中都,相信监国公主,好吗?”
“走……”仲小枫擦了擦泪,苦笑着说:“早知道我就赖在漠北,死也不走了。”
容莫,我要是死在这,你就后悔去吧。
后悔一辈子!
门外传来人声,宿青乔不能久待了,他捏了捏仲小枫的肩,嘱咐道:“不要放弃,还有生路。”
宿青乔好看的脸庞惹了仲小枫一个笑,她终于点点头。
门被推开,宫女们重新鱼贯而入,宿青乔最后看了仲小枫一眼,拂袖离开,来的是程建弼和容简。
容简看到宿青乔笑了笑,好奇的问:“乔儿回来就一直躲着朕呢?”
宿青乔想起那夜听到的对话,喉结攒动,摸不准现在的容简展示的是那副面孔,心下直泛恶心,强忍着颔首道:“不敢,之前不懂事,怕圣上见了心烦。”
容简笑容更甚,他认真的盯着宿青乔,忽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宿青乔眼底的阴色转瞬即逝,任由他看着。
“你爹说你迷途知返,让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这话就生分了,到底是父子连心,乔儿你肯回来,朕就不疑心你。”
宿青乔直视着他,慢慢开口,“我知错了。”
容简力气大的似乎要捏碎宿青乔的下巴,他用极其温柔的嗓音说:“知错能改就好。”
宿青乔脸都白了,挤着牙缝说:“是。”
容简终于放开了手,他正色起来又像个妥帖的君子,背着手朝珠帘挡着的里面看了眼,轻说:“乔儿和朕的贵妃还真是相熟,贵妃就听你的话?”
贵妃?
这话一出宿青乔忍着没什么表情,可程建弼却“哗”地惊了,连忙道:“圣上,是……是皇后?”
容简好不容易是正常的时候,程建弼才敢带他来商议仲小枫的事,谁知皇后突然变成贵妃了。
容简轻笑,“什么皇后?朕的后位轮得到你们来做主!宣平侯府嫡孙,贵妃之位足够了。”
只有璃王府血脉才能做他的皇后。
程建弼吞了口唾沫,刚要开口,容简就继续道:“无妨,中宫暂时无主,贵妃执掌后宫朕该大礼相迎,明日礼程照旧。”
宿青乔低着头缓缓松开了手,连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营救计划还能继续,未受影响,其他的都不重要。
容简要进去看仲小枫,宿青乔往旁边退了一步,忽地,容简的脚步停在他跟前,深着瞳问:“乔儿,人回来了,心也回来了吧?”
宿青乔规矩道:“圣上放心。”
“那就好。”随着珠帘被挑开,叮铃的碰撞声招魂似的,容简平静的说:“乔儿你父亲叔伯都是朕的肱骨,你之前跟错了主子也是朕安排不周,让你多绕了一段路,你和你父亲一样本就是朕的人,回来好。”
宿青乔默不作声,头都没抬,他本能觉得容简接下来还有话。
果然,容简侧过脸,“以后,到朕身边伺候吧。”
珠帘再落,殿中静寂无声。
宿青乔白着唇望进去,在容简看不见的时候眼神逐渐变得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