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西端,俗名泥城桥的一带,骑巡队的高头大马在车辆与行人中间奋蹄振鬣,有时嘴里还喷着白沫,而马上那些华人骑巡却望同一个方向,眼神有时迷惘,有时热切。
“......同胞们,民国之前,当时的清政府曾派两个官员去美国加州访问,当时他们都穿着官服,大家都知道的嘛,满人的官服在美国人看起来很滑稽。于是,就有两个美国农民商量,把其中一个官员抓起来,扔到河里去如何?结果,他们真这样做了,其中一个官员掉到河里活活淹死了。结果呢?什么事都没有!这两个农民什么事也没有!”
一个戴着厚眼镜穿着灰布长袍的中年人,站在街口的一条长凳上,挥舞着手臂,正神情激动地对着周围的群众发表演讲。他的脸因热血上涌,涨得通红;那条开线的围巾也因手势过大,一端从肩头甩下,垂到了腰间;长袍下摆打着四个补丁,虽洗得发白,但仍能清楚分辨出补丁发蓝而长袍发灰。
“穷酸!”一个女人凑过去瞅了一眼,便扭动着蛇一样的软腰,仰着头颅走开了。
人群中,吴安平和夏听白被那些言语深深打动,感觉一种巨大的能量,正在那中年人瘦弱的身躯中酝酿奔涌,并随着那手势、目光发射出来,鼓舞着每一颗不再麻木的心脏。
“......同胞们,这就是中国!被肆意欺凌的中国!耻辱的中国!让无数人饱含着热泪、深深热爱着的、却爱不起来的中国!”
“......而今,曙光已现,革命浪潮,一泻汪洋,席卷南北,列强及其走狗军阀,正在四万万人愤怒的吼声中颤栗!只是,他们慌张恐惧,却仍不愿舍弃特权!他们恼羞成怒,仍幻想依靠逮捕和屠戮,来威逼、吓阻觉醒的大众!”
“......我们害怕了吗?不!......没有死亡的觉悟,又如何能面对列强的船坚利炮?没有就义的勇气,又怎么能唤醒古老大国沉睡的民族血脉?”
“......一年前,在这繁华的南京路上,血红也曾恣意地流淌,死亡也曾恣意地蔓延。而今,他们又摆出了这样的阵仗。瞧瞧那些军警、那些洋兵、那些栅栏、岗哨,还有那些枪口!......”
“......他们希望我们害怕!希望我们在死亡与牢狱前望而却步!希望我们在恐怖和压迫前俯首称臣!这简直可笑!子弹能轻易打穿单薄的血肉之躯,可打得穿前赴后继的抗争决心?枷锁能轻易地锁住没有武器的双手,可锁得住自由平等独立自主的火热追求?”
“......当看到一头沉睡的雄狮,嘶吼着醒转,到底是谁在害怕?一个又一个惨案告诉我们,在列强虚伪的笑脸之下,妥协唯有继续受压迫。我们必须斗争!必须收回我们的国土!必须行使我们的权力!如果鲜血能换来平等,我们愿意付出鲜血!如果牺牲能换来自由,我们愿意享受牺牲!”
“轰隆隆——”,阴郁郁的天空,一道雷霆遽而炸响;“咔嚓嚓——”,一块腐朽的招牌,在骤起的风中吱吱作响,突然从半空掉落,站立下方的人群潮水般散开。
“打倒帝国主义!”
“收回租界!”
愤怒再压抑不住,如火山般在人群中爆发。
那中年人站在长凳上,握紧了拳头,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呼喊出一句句口号;而每一句口号,都紧接着在周围人群中引发更大的呼声;十几个学生装的男女青年,从挎包掏出一叠叠印满铅字的纸张,穿梭在人群中到处散发;另有几个青年站在街道中央,将纸张散发给无暇驻足的行人。
骑巡队的人在不远处游弋,挎着枪或警棍的巡捕们,则站在十几米外,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这边。或许是怕事态激化,他们只是警戒,却没有上前阻止。下一个路口,停着一辆满身红色的大车子,有几分和银行里的押钞汽车相仿佛,或许是为抓人准备的,但过一会儿,这红色汽车也开走了。喇叭的声音怪难听,像是猫头鹰叫。
一辆黑色雪铁龙轿车,按着喇叭从旁边经过,立刻有一位青年上前,将两张传单投进了半遮的车窗。那青年刚转身,传单便被揉成一团,从车厢内扔出来,滚落到了地上。随即,车窗整个摇上,喇叭响得更急,行人刚朝两边让开,雪铁龙便急不可待,向西一溜烟出了南京路。
“这是时代的呼声......”夏听白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来,而心却又重甸甸往下沉。
吴安平握着她的手,这时却感觉她一直温暖的手掌,手指尖有些冰冷,他安慰说:“在这个充满压迫的暴虐时代,除过当兵直接走上战场,不愿再麻木下去的民众,能做的无非就是示威和游行。你没见过这种激烈的场面,自然会受到很大冲击。不过,随着西北急速壮大,情况会逐渐好起来,以后或许只会看到胜利游行,而不会再见到这种作为弱者的激烈抗争。”
“或许吧。我突然觉得,自己离这时代真的很远......”夏听白默默道。
沿江外滩及南京路,给夏听白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好。繁华自然是繁华,但与后世毕竟无法相比,夏听白想体会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一种追溯时空的历史风情。然而,她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当这时代中国的丑陋、屈辱及虚弱,集中在几公里的街道,猛然一下涌到眼前,那种对心灵产生的冲击,仍不是先前的一点心理准备所能完全抵御。
吴安平还好些,类似的事他已经经历过不少,早就不相信这时代的中国,能有什么真正的繁荣。他没有很激动,但这不是麻木,而是和这时代所有中国人一样,自小到大其实一直感受着中国的屈辱,如果不是特别的事件,已很难挑起情绪的太大波动。
两人沿着南京路往西行,逐渐发现气氛有些异常。
越来越多的人正向南京路聚集,而且这些人明显不是来自华区,而是本就在租界生活的青年学生、各业工人、小商贩、手艺人等不同身份的人。
吴安平有经验,知道这是大规模示威游行的前奏,而在租界举行这样的游行,势必会有许多危险,一旦工部局决定镇压,打人抓人还是小事,腥风血雨的惨剧也并非不可能发生。就在一年前的五卅运动中,南京路就曾上演悲惨一幕,顾正红和几十个中国人先后倒在了这里,“先生虽死,精神不死!凶手犹在,公理何在!”的悲愤呼声,至今仍时有耳闻。
为安全计,吴安平想劝夏听白回转,但夏听白却不愿意,她更想亲身投入到这时代浪潮中,听一听中国人的愤怒吼声。既劝不来,两人便随逐渐拥挤的人群继续向西,果然在南京路的西端,见到了如那中年人一样的好几处街头演讲。
此时,激昂的情绪已在人群中点燃,或许游行马上就将开始。
“不过是胡闹!翻遍了古今中外的历史,没有一个国家曾通过示威运动而变得富裕强盛。不过是群众一时的冲动罢了!败事有余,成事不足!”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的,穿着浅灰色洋服,很是绅士样,裤管的折缝又平又直;绅士男旁边有个女伴,也是二十来岁,穿得是一身翠绿的华尔纱面子白印度绸里子的长旗袍,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在这时间,这地点,这男女青年的服装有些惹人注目,而绅士男一张嘴,竟说出那样的话来,更惹得不少高呼口号的群众怒目而视。
绅士男显然并不畏惧,而是回头看了自己的女伴一眼,见这位旗袍小姐被自己言语所动,忍不住又大了声音道:“什么都堕落了!便是群众运动竟也堕落到这种地步。我是亲身参加了一年前有名的五卅运动的,那时候,群众整天占据了南京路!那才可称之为真正的示威!然而今天,只是沿着道路游行!‘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委实是觉得今天的示威运动太乏味!”
吴安平和夏听白就在两人身前,自然听到了身后这样一通议论,忍不住一起转过脸,见竟是一个西装男在妄论游行,又声称参加过五卅运动,就面面相觑,有些发怔,有些想笑。
旗袍小姐或许一直居于深闺,没见过这样子示威游行的宏大场面,更未曾见及五卅当时的伟大壮烈,听绅士男这样讲,本有些想反对,却又将信将疑开不得口了。
绅士男见夏听白虽蒙着面纱,但身形轮廓无不证明是位美女,这时竟也被他的话吸引,就更加得意,眼睛凝视着阴郁而狭窄的天空,似乎整个人沉浸到了壮烈伟大的回忆中。
但这时,旁边却猛然有一个人喷出几声冷笑:“我对你表示同情,当真是什么都堕落了!而你就是证据!你既觉得示威无用,又为何每次都来?不就是想给自己披上一层进步的皮吗?你说五卅,是的,你是参加过五卅运动的,只是没等子弹呼啸起来,你就转身逃了,哪有脸说什么‘真正的示威’?可见你当真是堕落了!”
说这话的,也是位二十岁的青年。一身藏青的中山装,短发,戴个眼镜,很有精神,只是不怎么体面,裤管皱成了腊肠形状。他挎着一个帆布包,是负责分发传单的人,此刻手中还只剩两张,说完话,朝几个人看看,就给了夏听白和那旗袍小姐一人一张。
“竟没有我的?”吴安平带笑道。
那中山男也没窘迫,而是认真回道:“自然女士优先!”
绅士男似乎没有介意中山男的抨击,而是对中山男淡淡一笑,但是更热切地望着旗袍小姐,轻问道:“密斯张,你信他的话吗?”顿了顿,又回过脸看着夏听白问道:“难道你们也是这样的见解吗?”他竟对吴安平视若无睹,虽然吴安平即便穿了西装,在几个人中确实不太显眼。
“咳,这位绅士,请问你刚说的‘你们’,其中包括我吗?”吴安平故意表示疑惑。夏听白和姓张的旗袍小姐,都忍不住轻笑出声。中山男也忍俊不住道:“这位先生,我想邓文西刚才根本没注意到你吧。”
绅士男这才有些窘迫,讪笑道:“自然包括这位......这位先生。”
其实吴安平一眼就看出,这两难一女都家境殷实,而且互相都认识,或者还是一所学校的学生。示威游行之类的运动,对他们来说,或许更像是一个流行的标签,他们的向往及参与,实际更像是要为自己贴上这个标签,证明没有落后于潮流而已。当然,这都是吴安平的揣测,或许冤枉了一些人。但无论怎样,对于他来说,似乎都没有与之进一步接触的必要。
“游行似乎开始了......”夏听白提醒道。
吴安平张望一下,果然发现人头攒动,已缓缓向东汇聚,于是问中山男道:“你们确定的时间是路线是怎样的?”
中山男正在给花花绿绿的旗面穿竹条,旗面大多长方,每面都预写着一些口号标语,如“取消租界”、“国家平等”、“废除条约”什么的。旗袍小姐似乎想帮忙,但犹豫一下,见周围看得人多,便没再上前。
听吴安平发问,中山男觉得无需隐瞒,遂头也不抬道:“我们准备从泥城桥发动,直冲南京路,一直到外滩,再进北四川路,到公园靶子场散队。时间嘛,原定在三点半钟,不过看样子要提前了。我这旗子还得赶紧穿,不然非得挨埋怨不可。”
虽然这并非华区民众冲击租界的行动,而只是租界内国人的示威,但现在上海的氛围不对,很可能同样很危险,吴安平自己无所谓,但担心夏听白受到惊吓,便劝她道:“要真想看示威游行什么样,不如我们先到前面去,更方便看个大概。”
夏听白见周围巡捕戒备得很严,知道他担心自己,就顺从道:“好吧,我听你的。”
中山男突然抬头,诧异问道:“你们不参加吗?”
吴安平一笑:“我不适合游行!”说完也没理他,就拉着夏听白先奔东面去了。他说的其实是大实话,两年前还行,但现在,如果西北解放军的最高统帅,也要通过游行示威来表达对列强的不满,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话。对他来说,有的是另外更有效的手段,。
中山男冲吴安平的背影鄙夷道:“懦夫。”然后又冲着绅士男嚷道:“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是的话就赶紧!没看巡警都围过来了,他们会一直跟着队伍的,说不定还会当街抓人。”
绅士男脸一红,但看到周围的巡警确实已经三三两两朝人群外围晃了过来,就一把拉住旗袍小姐道:“密斯张,我们也到前面去吧,这里没什么看的。”旗袍小姐猛然一挣,将手挣开,第一次开口道:“不了,我要在这里。”绅士男愣住了,但最终还是咬咬牙自行走了。
吴安平和夏听白走到大三元饭店的大门前就站住了。
三个一队的骑巡,正从他们面前过去,肩头斜挂着的枪管上,闪烁着青色的幽光。只站不到五分钟,就有两个暗探模样的大汉挨到了他们几米外,乌溜溜的怪眼睛尽对着两人打量。
夏听白首先感觉到,便将吴安平的衣角拉一下,对他道:“看见没?那两个穿黑大衫的。模样儿怎么看怎么怪,会不会是便衣的军警?”
吴安平回头去看,那两个穿黑大衫的汉子已经摇晃着上前,只是还没轮到他们说话,吴安平已经眉头一竖,喝道:“滚一边去!”他虽然不大起眼,但身上有一股气质,这股气质乃是因长期居于高位,说一不二的权柄养出来的,平时显不出来,只觉得稍许异样,但一旦心境合了那气质,一股强大的气势就会陡然涌现,一般人立刻就会感觉受到压制。
两个黑衫大汉还真是巡捕房的暗探,正是因为觉得吴安平有些异样,这才想上前盘问。没想到吴安平突然发怒,整个像换了一个人,一看就是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他们吓了一跳,根本不敢再开口,浑身冒着冷汗,唯唯诺诺地退出几步,就撒丫子跑了。
夏听白在吴安平耳边道:“真威风!”
吴安平心头一软,刚要说几句亲密话,就见旁边多了那个绅士男,正目瞪口呆盯着他。他皱起眉头,推了推夏听白,夏听白见旁边有人,脸就有点红了。吴安平朝那绅士男点一下头,却没心思和他说话。绅士男倒不是惊讶两人亲昵,而是目睹吴安平喝退两个黑衫暗探,心种惊疑不定,想不明白他的真实身份。
夏听白很用心地在了望那南京路与西藏路交叉处来往的行人。她觉得这些匆匆忙忙的行人中间,就有许多是赶来参加示威的,或许陆续在周围停留的十多位男女,就是在这里等候发动信号的。这么想着,一股热气就渐渐从她胸腔里扩散开来,让她的情绪也跟着激昂起来。
吴安平也东张西望,他心里暗暗奇怪,为什么竟还没看见游行的队伍?他看看西边跑马厅高楼上的大钟,已经三点四十分,虽说刚过发动的时间,但先前似乎是要提前的。“先生,您在这里是......”绅士男终于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安平不想理他,眼睛一瞪,刚要说什么,一辆公共汽车突然在他们面前停住,下来了七八个,站在他们附近的几个人也上去了,车又开走,这里就又只剩他们三人。一个印度巡捕走过来,向他们挥手,并且用木棍子的一头在绅士男肩膀上轻轻点一下,嘴里说:“去!去!”他还想招呼吴安平,却也被震慑,伸着棍子指了指东,便窝着脖子走了。
吴安平道:“或许从那边走的。我们去看看。”他便拉着夏听白,经过新世界饭店,再沿着西藏路向南走。绅士男不知怎么回事,竟仍跟着他们。吴安平回头瞅一眼,只是摇摇头,也没开口撵他。这条路上的情形就跟先前很不相同!
四个骑巡一字儿摆开,站在马路中央;马上人据鞍四顾,似乎准备好了望见哪里有骚扰,就往哪里冲。从南向北,又是两人一对的三队骑巡,相距三四十米,专在道旁人多的地方闯。一辆摩托脚踏车,坐着两个西捕,发疯似的在路上驰过。接着又是装甲汽车威风凛凛地来了,鬼叫一样的喇叭声,一路不停地响着。
然而,这一路上的民众也是愈聚愈多了。和西藏路成直角的五条马路口,全是一簇一簇的忽聚忽散的群众。沿马路逡巡的华捕、西捕及印度巡捕团团转地用棍子恐吓、驱赶,拔出手枪示威。警戒线内,终于引发了混乱!
吴安平神情冷肃,只是带人向南走。这边行人是站不住的,一旦站住就会有巡捕或军警过来盘问,只是吴安平却无人敢拦,反倒是华捕和印度巡捕要是瞅他过来,都会下意识地让开道路。
一个西捕感觉不对,从二十多米外气冲冲朝这边跑来。吴安平见状,微一凝神,角楼上一块一人高的招牌突然坠落,正砸在那西捕身上,当即令其痛嚎起来。几个巡捕、军警立刻上前帮忙,吴安平暗中冷笑一声,便自顾自前行,不理其他。
将近一家皮件公司的门前时,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西装男子从对面跑来,一伸手抓住了绅士男的肩头就喊道:“呵!密斯特邓!不要往南跑!危险!”
吴安平朝他看了一眼,绅士男早就抢上来问道:“前面怎样?捉了人么?”
“捉了几个。老邓,看在从小玩到大的份上,我劝你还是回家里去吧。”
“你这话我就不懂!”
“你肯定懂!这种示威运动,不是反对,就是主动热烈参加。存了个看热闹的心思,那还是不来也罢。老邓,我老实说,即使你不反对,却也未必会有多大的热心......”
“那么,你来做什么?”绅士男脸色变了,涨得通红。
那西装男子不慌不忙擎起手里的快照镜箱,在绅士男脸前一晃,这才微笑着回答:“你竟忘了?我是新闻记者,这种情况怎可不来?”这时他才看到吴安平和夏听白,眼前一亮道:“这位先生气质好特别!这样,我给你照张像!”也没争取吴安平同意,他竟摆开了架势。
吴安平怎肯让他拍照,虽是笑着,心念急转,启动引擎,收束力场空间,在几人只觉眼前突闪一下蓝光时,那西装男子的快照镜箱竟突然裂开,从中间滚出一块石头来。西装男子木然呆立当场,脑子乱成了一团。
恰在这时候,隔马路的一个人堆发生了骚动,尖厉的警笛声破空而起。西装男子全身一震,更不招呼绅士男,便飞也似的跑着,一直穿过马路,一直向那动乱的人群跑。可是还没到,那一堆人霍地分开,露出两个巡捕,拿起棍子,正在找人发威。
西装男子不由收住了脚,犹豫地站着,伸长脖子观望。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爆竹。这似是信号!示威呐喊的声音跟着来了,最初似乎人数不多,但立刻四面八方都接应起来。俄而猛听一片马蹄声,暴风似的从一旁卷来,随即就看见许多人乱跑,又看见飞奔的一队骑巡冲散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堆民众,可是民众又攒聚着直冲向这边。
这是以学生和工人为主的混合队伍,一路散着传单,雷震似的喊着口号。吴安平默然注视,夏听白的心却几乎跳到喉头,满脸通红,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音。蓦地,就听见身后起了一声狂吼:“打倒帝国主义!取消租界!”
吴安平和夏听白惊讶回望,竟是绅士男涨红着脸,高举着拳,淌着热泪,在声嘶力竭地呼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