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沙尘簌簌落下,砸在结界上持续发出噪音。
淮成荫靠过来的身体忽然僵住了。
他的喉结不自觉滚了滚,下意识想要看向齐夜,但袖子被叶正闻扯了扯。
“别看他。”叶正闻将脸靠在淮成荫的肩上,将自己投入阴影中,“待会儿有机会你不妨去看他的胳膊,抓痕并不深。那些‘人’的指甲极长,若真是怪‘人’所伤,他现在这条胳膊恐怕会血肉模糊。你不是和我说,齐从玉曾经一个晚上突然发狂么?你觉不觉得,他发狂的样子,这座迷宫山内的怪‘人’很像?”
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迷宫山的怪‘人’是死去的尸体,而齐从玉曾经还鲜活地生活在他们面前。
纵然叶正闻在他二人之间贴上了静音符咒,淮成荫也不敢张口说话。这个结界并不大,几位少年人靠的很近。他的身体倒是挡住了叶正闻,但他自己却在齐夜的斜对角。
“嗯。”他没有张嘴,算是回应了叶正闻。
二人原本就是故交,又早早便分享过关于齐从玉异状的事情。现下虽然对齐夜的隐瞒所忌惮,但他二人再加上一个宋晋遥,总不至于会惧怕一个齐夜,故而叶正闻也不再说,撕下了他们之间的静音符。
叶正闻靠在淮成荫肩上夸张地叹了一声,语气十分可怜:“唉,盛姑娘,我的头好疼啊,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快不行了……头好晕,点想吐浑身无力……”
原本还沉浸在紧张气氛中的淮成荫:“……”
他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了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盛姑娘,我觉得他挺好的。”嘴又贫还好色,好得不得了。
叶正闻的脑袋哐当一声砸在石壁上,这下真不是装疼,是真疼了,抱着脑袋嗷嗷直叫:“淮成荫你谋杀啊!”
转而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盛意雪。
他本就得浓眉大眼,挺正派的少年模样,这么瞧过来,心软的盛意雪立刻走过来蹲在他的身边,为他检查起来。
检查完后,她也没觉得自己被忽悠了,还十分关切地掏出一瓶丹药递给叶正闻:“叶公子,你神魂不太稳定,会觉得恶心想吐是正常的,吃一颗凝神丹休息一会就会好转。”
并不记得自己被洗过一小段记忆的叶正闻挠了挠头,接过那瓶凝神丹,点舍不得吃。
这可是盛意雪第一次送给他东西呢。
当然,盛意雪不会容许自己的病人不听话,又柔声叮嘱了一遍,叶正闻总算倒出一颗凝神丹吃下,一边调息,一边叹气:“也不知林兄现在怎么了。方才动荡之时,他说去寻出路,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会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众人现在所在的庇护结界是林声留下的,走丢一个齐从玉,或许大家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丢了一个林声,那影响可就大了。
毕竟淮成荫他们能够成功与叶正闻会,又能安安稳稳的留在结界之内,都是林声的功劳。
这个结界十分牢固,纵然整座山都塌下来,圈出来的这一方天地也能坚持至少十二个时辰。叶正闻已经向燕从西求救,想必在短时间内就会获救。
盛意雪心思敏感又脆弱,抬头看着时不时落下碎石的石壁:“希望林公子安好,早点回来……”
与众人‘失散’的傅灵均此刻正大步流星走在动荡的迷宫山腹内。
姜糖作为一个人形挂件,跟着大佬不断穿梭在无数看似一模一样的通道内。
他都不清楚傅灵均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大家都是第一次进来,他的方向感却好得可怕,一路向下,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潮湿,石壁上漫上了青绿色的厚重青苔。
傅灵均却觉得自己走错了。
他没有齐从玉的具体位置,只能根据空气中的气味进行分辨,可越往下走,味道越杂,他依稀能确认齐从玉在下方,具体何去,他不清楚。
路上又遇到了一个想要攻击他们的怪人,这次傅灵均没有杀掉他,指尖涌出一道黑色的雾气,同一条毒蛇一般朝着怪人的口鼻钻去。
“嗬……嗬嗬……”怪人挣扎着嘶吼了几声。
而后缠绕在他身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到了最后,他变乖巧了,垂着脑袋站在傅灵均的面前,僵硬地慢慢跪在了傅灵均面前。
他被傅灵均短暂地控制了。
傅灵均嘴唇轻启,发出几个诡异而又神秘的音节。怪人僵直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迟缓地转了个方向。他走的并不快,被短暂控制的尸体并不能像之前那般狂躁迅猛,反而十分乖巧。
姜糖坐在傅灵均的胳膊上,听着远远近近的脚步声一路向下,总觉得瘆得慌。
空气变得浑浊。
纵然傅灵均为他身上覆上了一层金红色的护身结界,姜糖依旧能感受到眼前世界的变。
石缝中不断渗漏的水滴声消失了,蔓延在潮湿石壁上的青苔慢慢变得枯黄,越往下走,周围似乎就越热,当然躲在结界里的姜糖闻不到臭味,也感受不到周围温度的变,只能用眼睛来分辨。
大概是大佬给姜糖的安全感太足了,他不仅闲心看周围迷宫山的变,还开始研究起前面那个带路的怪人来。
这一个怪人身上穿的衣服还算得上八成新,除了脏兮兮的,没有明显的破损。之前遇到的怪人,还傅灵均切换齐从玉视角的水镜时,周围一闪而过的同类们,男有女,身上的衣裳五花八门,新有旧,还几个‘人’身上穿的是泽阳府弟子们的白底金纹的常服,想来是宋言口中所说那些牺牲在日饲崖的弟子们。
也不知道横跨了少岁月。
他们走了很长远的路,到了后来,姜糖浑身都不太自在起来。
那是进入日饲崖后时常会感受到的灵气撕扯感,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陌灵气一个劲儿往他体内钻。
“唔。”他身体忍不住颤抖。
傅灵均感受到姜糖的情绪,利用本源灵火调动姜糖脖子上的珠子,温热而舒缓的力量慢慢游走在姜糖的全身,安抚了他的不安不适。
本源灵火一遍又一遍冲刷走那些交缠的怨气肮脏的灵气,姜糖的呼吸都平顺了很,小声地和傅灵均说:“谢谢。”
虽然不知道那颗珠子里究竟是什么,但了它以后,每次难受的时候都能快速缓下来。他忍不住伸手握住脖子上的珠子,心里暖呼呼的。
不知道傅灵均没有听到那句道谢,他大刀阔斧地朝前走,跟着怪人停留在了一个被挖空了的、偌大的坑洞之上。坑洞四周有去往其他地方的通道,但显然,这里才是怪人们真正的巢穴。
一眼望去,坑洞内密密麻麻攒聚着无数人头,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鲜活血肉的气味,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些怪人忍不住躁动,疯了一般撞击抠挠着高高的石壁。
傅灵均还在人群中看到了齐从玉。
他长长的指甲里好像还带着猩红的血,看上去十分新鲜。
傅灵均眉毛微挑。给淮成荫他们发灵讯会时,他们无人受伤。叶正闻又一直和他在一起,也没有机会遇到齐从玉。除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齐夜。
抬手,一道银光倏地射向人群中呆愣的齐从玉,将他背后的衣服割开,露出脊骨来。
没有。
竟然没剖开塞入命骨的痕迹。
他微眯着眼,那道寒光转了个弯,又一次破开了脊骨外光滑的肌肤。还算鲜活的血肉中,果然埋着一小截莹润的漂亮骨头。
傅灵均将那块命骨取出放入纳海珠内。
他并没告诉姜糖,在日饲崖怪人齐从玉体内发现的骨头是一种类似瑞兽命骨的东西。他当然想要找回姜糖的命骨,但现在出现的每一块都是低劣而怨气横生的仿冒品。因为命骨对瑞兽天的吸引力,靠近那些假命骨的时候,姜糖会忍不住吸收上面的力量。
好比乾坤域初遇齐从玉,又或者踏入日饲崖后。
傅灵均居高临下看着那些浑身脏污的怪人,感受到肩膀上那只小手又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衣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姜糖。
“害怕?”他问。
姜糖点怂。他下意识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你,一起,不怕。”
这句话对傅灵均而言倒很稀奇。
他没有压抑笑意,唇角高高扬起:“那就给江长远送一个礼物吧。”
黑色的雾气快速从他的指尖蔓延开来,沉在了坑洞中间。黑雾像是沉沉压下的云,缭绕着不断向上,触碰到黑雾的怪人最先被控制的那一个一样,开始挣扎着嘶吼,直至最后,垂着脑袋慢慢跪倒在傅灵均面前。
一开始是一两个,后来一片一片跪倒。弥漫出的雾气几乎将整个坑洞填满,姜糖看到,傅灵均的额头上竟冒出了细密的汗,抱住他的胳膊也微微颤抖着。
“我,下来。”姜糖挣扎着想要自己站着。他变成人以后,大佬就不方便揣着他到处跑了,又因为他脚受伤,大佬还要一直抱着他,灵气损耗之下一定很累。
托住他的胳膊坚硬如铁。
“无事。”傅灵均说。
姜糖扁着嘴:“可我,不舒服。”
傅灵均看了一眼满脸坚持的少年,找了一块平整的地面将他放了下来。
那些挣扎的、嘶吼着的怪人已经被黑雾尽数淹没,半晌,纷纷垂着脑袋跪倒在傅灵均的面前。
随着傅灵均神秘的低语,跪倒在地上的怪人僵直地站起来,朝着四面通道慢慢走了出去。
直到他们分散开来,姜糖才发现这个坑洞中到底聚集了少被迫害的人,那一瞬间姜糖种不小心捅了蚂蚁窝,然后从蚂蚁巢穴中涌出一窝又一窝的蚂蚁来的错觉,还好他不是密恐,不然能给大佬表演一个当场昏厥。
他昏厥有点难度,但傅灵均看起来就快要昏厥了。
阴沉昏暗的光线下,大佬面色如纸,整个人瞧着风一吹就要跑了似的。
“你,不舒服。”姜糖想看傅灵均的脸,对方却扭过了头,不让他看。
他不由的想起上回,傅灵均大半夜躺在床上差点死过去的样子,方才他还坐在傅灵均胳膊上时,便看到他额上细密的汗水,顿时心中一酸,怕大佬还没搞事自己就先倒下。
贴心的小狗勾三两步走到了傅灵均身边,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蹲了下去。
紧紧将脸贴在了傅灵均紧绷的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