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负伤难行，这些日子顾一舟成天躺在宿舍画图稿。还好正逢期末，不需要上课。自习什么的几乎全部由宋时琛帮忙代劳。
“老师对我最好了，等过几天我好了，要送你一份大礼！”顾一舟目送着宋时琛面无表情去帮他带班后，如此下了结论。
宋时琛其实无所谓，反正班主任本来就得全天呆在学校为学生服务。比起办公室的嘈杂，他其实还更喜欢教室些，至少安静。
这天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后，宋时琛又被派去扫描卷子。不是别的。主要因为他当初来这的时候年纪小，自己想着多做点事是一方面，老师们不跟他客气是另外一个方面。
后来也不是没有来过新老师，但大多都是女孩子，宋时琛总狠不下心去压榨。于是这项工作几乎就成个他的一个长久义务业务。
但他其实最讨厌的还不是扫描卷子，而是无论说多少遍总有几个学生忘记涂学号，要不就是选择题涂黑太轻导致选择题没分的，要不就是往卷子上贴便利贴导致机器扫描不进去的。大冬天大晚上这间办公室连空调也没有。宋时琛的手都冻得变了颜色。
手机又响了，是顾一舟的微信。
「渡：你现在在哪？」
宋时琛点了几次手机屏幕软键盘都没反应，手指温度实在是太低了，他只好朝拇指哈了一热口气，长按发语音。
「小宋老师：在办公室扫描卷子，怎么了？」
顾一舟又没回复了，像是顺口一问。
这些天无聊的时候顾一舟老给他发些废话，什么吃饭了吗？在哪吃的，现在在做什么，看书看的第几页，卷子改的如何，诸如此类。
宋时琛闻不可见的笑了笑，又有些无奈。他所在的楼层一个人也没有，寒风吹着窗户裂隙发出呜咽的声响，他看着发亮电脑屏幕，就着机器咔吱咔吱的响声，微微有些怔神。
这几天顾一舟不在，好像是格外冷清一些。
正当他抱来第二沓卷子准备塞机器里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这次顾一舟居然直接给他打了电话。
“喂？”
“一个人在机房寂不寂寞啊宋老师！”
宋时琛：“……”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还好，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顾一舟哼哼两声，宋时琛瞥了一眼快要扫描完的这堆卷子，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办公桌上，又去抱下一堆。
“一个人在宿舍无聊？”
顾一舟嗯了一声，含含糊糊的，“要不宋老师猜猜我先在在做什么吧！不管猜对猜错都有奖哦！”
“猜不出来。”宋时琛叹了口气，“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回去的时候帮你带吧。”
“你抬头看窗户。”
宋时琛：“？？？”
他的心猛的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漫散开来。莫名其妙的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果不其然，顾一舟裹着羽绒服，鼻尖微红，哈的热气凝成白雾，靠在墙上眯眼笑着看他。
机器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门窗紧闭，将屋内外的声音很好的隔绝了起来，甚至连对方在门外给自己打电话都没反应过来。
“你，你怎么来了？”宋时琛有些愣，嘴角弯了一下又迅速被压了下去。他走之前才检查了顾一舟的脚踝，虽然肿的没那么厉害了，但毕竟还是肿着的。机房所在的位置是四楼，从宿舍走过来……至少得走两个上坡一个下坡。
顾一舟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大杯奶茶递了过去，“我就是来看我们小宋老师要被压榨到什么时候！”他顿了顿，有些揶揄道：“记得当初我还在学校你就是扫描员了，怎么七年过去了，你还在扫卷子？不压榨压榨新人？”
宋时琛没有接奶茶，瞥了一眼卡顿的扫描仪，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张作文写太长贴了便利贴的卷子，伸手直接给撕掉，又重新怼进去扫描，动作熟练粗暴，声音却是温柔的，“你让我压榨谁？近几年来的基本都是女老师，总不能让女孩子这么冷的天抱这么一大堆卷子上四楼扫吧？”
顾一舟不置可否，直接把奶茶的吸管插好后递过去，又从他怀里把一大堆卷子抱过来，啧啧道：“你就是太软了宋宝贝，真男人就要正面刚！”
宋时琛不明白这和软硬有什么关系，和真男人又有什么关系，但这些不重要，他发现顾一舟居然开始帮他扫卷子去了！
“你的脚……”
“宝贝，我伤的不是手，再说了脚已经不痛了，扫描卷子这种事情我还是会做的。以后你尽管压榨我好了！”顾一舟看上去有些无奈，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就你这脑瓜子，怪不得z大毕业这么久了居然还是一个小班主任！现成的压榨对象看不到么？”
宋时琛噎了一下，他实在没想到顾一舟想被压榨的觉悟居然这么高。不过自己也确实是不思进取，但被比自己小七岁的小朋友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你过两个月实习满就要回学校了，到时候我压榨谁？”他说。
顾一舟似乎早料到他是这个反应，咂了咂嘴，“这就是我给你的大礼了。我已经给校长写好了申请，两个月后表现好就直接留校工作了！”
留校工作……
宋时琛：“……！！”
“你不是还有设计工作室吗？”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几乎是脱口而出。
“当老师和搞设计又不冲突。”顾一舟学着他的样子撕了卷子后不知道哪位同学贴的便利贴，挑眉笑了笑，“怎么，你不欢迎我？我可是专门为了给宋老师压榨才留下来的！感不感动？”
有些学校是同意学生直接实习转正的，可大部分都是本专业课学生。而据宋时琛所知，顾一舟本专业应该是设计，怎么可能……
他还是一时没办法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那你毕业论文怎么办？不继续深造考研吗？”
“毕业论文写起来很快的，至于考研……”他顿了顿，看向宋时琛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曾经有想过，但是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人生选择有失有得嘛，再说我也不大喜欢学术研究。”
宋时琛不知道说些什么，奶茶在掌心里很暖，发僵的手终于有了些许知觉，他低下头咬住吸管，小口小口啜着。
“好啦，卷子也扫完了，估计最后一节晚自习成绩就能出来了！”顾一舟伸了个懒腰低下头，“奶茶好喝吗？我看你朋友圈好像很喜欢这家。”
朋友圈……
宋时琛低头看了一眼奶茶袋子上的商标。
他经常买这家完全是因为这家最近也最方便，其实味道也就一般般，“我比较喜欢立顿经典原味，不太甜，茶味重。”
顾一舟：“……”
他看上去有些懵，但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不，你最喜欢的不是立顿经典原味。”
宋时琛：“？”
“你最喜欢的是菊花枸杞胖大海！”顾一舟掷地有声下了结论。
宋时琛：“……”
扫完卷子下班回家，洗完澡。顾一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着坐在床上办公的宋时琛。
白炽灯光从头顶流泻下来，从发尖开始，流泻入眉梢，再到场长如鸦翼的睫毛，流泻过浅色温柔瞳孔，发粉的唇，细长的脖颈，最后被睡衣挡住，只留下一片暧昧的阴影。
顾一舟的喉头滑动了一下，伸手把床头那杯宋时琛给他准备的热水喝了。
宋时琛身上有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气质，与他相处过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很温柔，他会把事情做的很好，让所有人都觉得舒服。但是每当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的时候，你就能清晰的感受到你们之间的距离，像是隔着千万鸿沟，拼尽全力才能让自己靠近那么一点点。
顾一舟想起自己毕业的那个夏天，z大的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个晚上，他兴高采烈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从家里跑来这栋教师宿舍楼下。其实也就是想他一面，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看一看也就心满意足。然后就看见一个男人在宿舍楼下吻了他的脸。
“唉。”
宋时琛突然的叹气打断了顾一舟的思绪，他忙松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紧的拳头，笑着迎了上去。
“看的什么，值得你叹气？”
宋时琛一手撑头，把电脑屏幕转了过去，恨铁不成钢道：“我们班这次年级前一百只有一个，还是第九十六。”
根据往年名牌大学录取率，陆夷一中偏文科类综合，年级排名前一百才有可能进入好一点的学校。
鼠标一转，继续向下滑动，“你再看看彭兴，上次还是班上第七，这次就直接二十五了。还有这个叫吴玉麟的，我抓他上课玩手机好多次了。要不是年级处规定玩手机被没收直接回家七天乐怕耽误学习……”
他的话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手背一暖。头顶一片阴影倾下。偏头，只见顾一舟一只腿半跪在他的床上，身子前倾抵上了后背，手直接就这他的手握住鼠标，目光专注地看着excel上的成绩。
“成绩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不是吧，我们不是刚扫完卷子吗？”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自家洗发水的香味，“我再看看。”
距离太近了，近到让人有些微微窒息。
“晚自习前别的成绩已经出来了，英语选择题多，大多数是机改，老师改句子和作文很快的。”宋时琛微微撤了点距离，把手抽了出来。发现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还是在看成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要我说，这些人一个个请家长好了。”顾一舟好像终于看完了所有人的成绩，撑着下巴偏头下了结论。
宋时琛：“……请家长未免太狠了，还是单独谈话，看能不能解决问题吧。”
顾一舟撇了撇嘴，随意的哦了一声。“那睡觉吧！”
“不行，我得分析一下原因，好好再想一想究竟……”
啪叽一声，是电脑被关上的声音。顾一周点开手机递过去，指了指上面的半夜一点过五分。
宋时琛无奈：“……那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