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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呆子岳芪洋同志官至行政副主任不到三天,自动请愿下台。
其实黎半仙早就掐指算过了:对于某位连自己的工资卡奖金卡密码都会忘记的人来说,妄图他来管整个科室的效益,难过登天。
三甲大医院,多的就是副主任,你看墙上一串简介,就属副主任那列最长,远远赛过小住院小主治的人数。
没办法,人家学历摆在那儿,一垒垒的正统博士,在职读的一律不收。按规培出台以前的规矩,博士毕业一年考主治,考完两年后即可考副高,像毛毛这样的八年制小博,放几年前已属副高待聘行列了,偏偏生不逢时,被两年规培一搅和,愣是这年六月才把中级考完。
当然考归考,聘不聘是另一回事。如今的上海,需成功过关无比坑爹的规培二阶段考,五年后方能聘上主治,还得祈祷所属系统同期生稀少,并得往头头脑脑那儿塞足咯,否则等你一个个排队轮下来,保不准六年七年。
毛毛自知晋升路茫茫,只能一个劲地阿q,庆幸他妈妈还是早生了他几年,没再遇上拟定中的专培,不然,唯有转行一条路了……
岳芪洋可以一路顺风顺水地聘上副主任,归功于他22岁md毕业,归功于他全球顶尖医院七年住院医师培训,归功于他外三第一把刀的手下功夫,归功于留美期间一篇篇的sci,还归功于他姓岳。说到底,这个行当不能免俗,看毕业院校,看临床能力,看科研水平,更看身家背景——即便他属于西医系统,但评委们敢不买本市中医系统高评委主席他爷爷的账?
至于行政副主任一职,和通常意义上的副主任不同,不仅仅是职称,还是官阶,与大主任分管科内财务大事。依外三的传统,亦可理解为未来的大主任。
大外的确财大气粗,以至别的科室都在窃窃私语,说外科什么先进武器都不缺就差买专机了。这种传言黎糯听过不少,身临其境才觉得这些钱他们理所应得:试想,一个人每天至少工作二十小时,时不时通个宵,换做送快递也能发财,更何况是脑力劳动。
在他上位之前,外三行政副主任是梁主任,人家可以做到把钱管得风生水起,可岳芪洋做不到。
于是她从以往见他对着论文蹙眉,变成了对着数字蹙眉。
“还第一次看到管钱管得如此痛苦的。”真实想法。
“术业有专攻啊。”他的脸皱皱巴巴。
“说明你情商没有梁主任高。”某位同学还真嘴不饶人。
“嗯,”他丝毫不生气,“所以我们家的财政大权,由老婆负责。”
黎糯趴到书桌的另一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瞅着他。
“这话可有赌气意味?”
“没有。”
“可有不服?”
“不敢。”
“真的?”
“我连自己的卡长什么样都快忘了,还能不真?”
“很好。”套话成功,她猛地挺直腰板,就如翻身得解放的奴隶一样趾高气扬起来,“听着,岳家家规第一条,妻子每月给丈夫一千块零用钱。”
“……”
“嫌多?也是哦,你穿衣吃饭都不要钱,医院还给车贴,房子又啃老,是多了些。”
“……”
“那是嫌少?”
他没再搭理她,塞上耳机干他的科研大事,不忘闷闷地甩了两个字:“随你。”
读高中那会儿,黎糯是寄宿学校的。那时不像她小的时候,工薪阶层人人守着死工资,家家均衡平等,时代变了,贫富差距拉大,高中孩子的父母们该升官的升官,该致富的致富,普通百姓手里也多少有了点积蓄,加之她的高中是所名校,家长舍得往争气的后代身上砸钱,所以同学们出手都挺阔绰。她每周五十块的零用钱,就是和中下水平的樊师伦比,也差了一大截。
周日下午返校前,妈妈会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绿色人民币,她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那时的表情,约莫就和方才他的如出一辙。
怀里兀地冒出一只毛茸茸的头,他没讶异,随手摸摸:“怎么了?”
“想妈妈了。”她说。
他摘下耳机,给她带上,道:“听半小时,就没那么想了。”
这招管用,叽里咕噜的医学英语,不消半刻便能摆平她。
他擅自“辞官”一事,她不耿耿于怀是假的。
又是周二,这次她没再被毛毛拖去前组帮忙,随梁主任捅了一整天的菊花,上午内镜中心专家,下午特需。
门诊结束,晚上六点。梁主任匆匆赶去病房,科内尚留着大小事务等他处理。
从他代理大主任后,三过家门而不入是常事,家里长辈身体欠佳全靠姐姐照顾,他那幼儿园中班的儿子也成了外三最小的常驻部队。
小朋友人小鬼大,黎糯就见过他向毛毛提出疑问:“什么叫一班?什么叫二班?什么叫三班?什么叫总值班?”
毛毛意图用形象的比喻告诉他:“一班就是你们的小班,二班就是中班,三班就是大班,总值班就是老师。”
“那什么叫备班?”
毛毛一呆,立马充当高大全:“额,备班就是点读机,哪里人手不够点哪里……”
“搞了半天,原来是贴身丫鬟啊,地位好低。”
尤双博被四岁娃秒杀……
她还见过他批着他爸的白大褂欺负毛毛,嚷着:“把你的病历本拿出来。你哪里不舒服啊?”
毛毛配合演戏:“我胃不舒服。”
小梁医生小手一挥:“做胃镜去。”
不说小朋友诊治是否规范,总之他的拿腔拿调,颇有几分梁主任的影子。
不过小朋友讲了,他在幼儿园的角色扮演游戏里从来不当医生。
问其原因,他居然凝思了半天,摸摸下巴,说:“因为我不喜欢医生。梁置超是好医生,不是好爸爸。梁置超首先是病人的梁主任,其次才是梁黄予的爸爸。”
而后万分委屈地哭了起来,他们看到,门外的梁主任也在不住抹泪。不仅是这对父子,万家灯火举家用餐的点,当时镇守在办公室的所有人,包括王主任、毛毛、盛青阳、小郑、学长、黎糯无一不红了眼眶。
周二中组惯例停台,她下班的时候,岳芪洋还在台上。
晃晃悠悠回到岳家花园,还没跨入主楼看望岳老,倒是先撞上了刚停完车的岳归洋。
“干嘛垂头丧气的啊?弟妹。”他朝黎糯招招手,示意她过去月下庭前聊天。
还没等她开口,岳归洋了然而道:“让我猜猜?应该为了黄芪有官不做甘做百姓一事吧?”
“你也知道?”她讶异。
“当然,这圈子小得很,我虽转投中医界,也只脱离了一半而已。”他解释完毕,又接着问:“要我替他回答原因么?”
“我弟智商高情商不高,不是算钱的料。”
她赞同地点头。
“但是,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这次‘辞官’算得上是他情商最高的举动之一。原因,一,他是他们科最年轻的副主任,由于年轻,经验和科研总量必不如他人,在论资排辈的医院,谁会服你?二,不管哪个科,钱最多的都是大主任和行政副主任,钱多了,便成众矢之的,你觉得黄芪被妒忌排挤得还不够?所以他这次做得很对,时机未到,还是再熬几年吧。”
如果她纯粹是医学生,她会惊讶于医院里的乌漆墨黑。但她是医生的妻子,除了叹气,还庆幸自己只是个学生。
“那你呢?”看向已习惯尔虞我诈的岳归洋,她突然问道。
“我吗?”他一愣,思索了片刻,“我啊,不指望能当上大主任,毕竟是中医妇科,搞个男的当老大不免奇怪。我只希望顺利升到主任,坐坐门诊,开开药方,科研什么的都别来烦我。”
岳芪洋曾无意中提到过岳家家训,有一条她印象深刻:恪守己任,勿争人上人。经历过风雨百年流传至今的告子孙书,和中庸之道不谋而合。
岳归洋看她神游天外中,嘲笑她:“难怪黄芪情商高了,怕是把你的都吸到他那儿去了吧。”
她怎么听这句话怎么带有颜色,无视他。
“看来结婚不错啊,还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某人不识相地继续。
黎糯转身就走,还不忘伤他一句:“那你快去把田姑娘领回家啊。”
果然年关难过。
有关部门和谐指数精神文明越是查得紧,门急诊大厅或静坐或叫嚣的专业团队愈演愈烈。
外三最近似中了咒语,先是胃外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官司,再是梁主任手头连着几个中转开腹,最后是下级医院送了岳芪洋个大烂摊子。
随着阴沉湿冷的冬季正式来临,外三也乌云密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脚的内部斗争应该是医生文的重要元素,不知各位怎么想。。。虽然再黑的不敢写。。。
梁主任儿子也是真实的是我临时想到加了一段哎病中的宝宝麻麻对不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