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远在冰天雪地里煞费苦心编撰的咖啡店剧本,总体来讲算得上思虑周全。
他给不了alex想要的爱情,没立场把人自困境中带走,只好从修补现状开始着手。“咖啡店”不仅能改善alex自虐似的居住环境,也能让他有点事做,不用天天跑出去徒手捅雪。
万一铁砂……不对,铁雪掌没练成却把手捅废了,以后拿不了相机就大事不妙。
尽管李重远本人毫无开咖啡店的经验,好在alex也是个业余人士,丝毫未察harvey谈论开店事宜时的破绽百出,不仅在对方的威逼利诱下入了股,更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店主。
李重远有理有据地说:“我平常要上班,营业之后本来就要雇人打理,你是最好的人选。”
alex虚心请教:“店主平常要做什么?”
李重远暗忖道我怎么知道,硬撑出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以后再说,先把屋子重新翻修,再考虑别的。”
alex马上说:“这个交给我。”
至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伴侣”,李重远没问,alex也没提。
当地人工昂贵,本地人或多或少都掌握了些装修技能,alex也不例外。他在g镇找了两个帮手,翻修工作于一周后正式启动。
alex每日认真细致地锯木敲钉,偶尔会画画草图,干活干得全情投入,还态度坚决地不准李重远插手。
“你是大提琴家。”alex严肃地说。
“你还是摄影师呢。”李重远说。
“很容易划伤。”alex说,“万一你手指伤了怎么拉琴?”
大提琴家的左手手指常年按弦,被划伤了确实会影响工作。李重远没再坚持,心安理得地以“监工”之名行“监视”之实,周周往返于l市和g镇,观察alex的生活和精神状态。
柴房迈向咖啡店的路途漫长却不颠簸。alex几乎包办了所有翻修工作,找的两个帮手只会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出现。待木屋全部翻修完毕,已是九个月之后、下一个雪季来临前夕。
两位合伙人已经携手走过了一个四季,李重远仍没见过alex的“伴侣”。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我就静静看着你作妖”的无声默契,譬如alex事后发现了李重远其实并不了解咖啡店经营事宜,也没提出质疑。
李重远当初花一小时编剧本时,满脑子都是“怎样才能让alex过得不这么辛苦”,从未真正设想过自己拥有一家咖啡店时的情景。
直到alex把焕然一新的咖啡店送至李重远眼前,他忽然无比庆幸当日自己的脑洞大开。
他真的在深山里拥有了一家温暖的咖啡店。
和一个叫做alexgerber的人一起。
虽然木屋外部依旧不甚美观,但内部空间已脱胎换骨。摄影师的审美水平毋庸置疑,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铺上了浅色木头,色调温馨,设计简洁,李重远挑不出一丁点儿不顺眼的地方。
alex的精神状态比去年好了很多,至少现在耳聪目明,很难再被有心人士随意跟踪。他滔滔不绝地同李重远介绍了诸多装潢巧思,有些李重远已经知道了,有些还是头一次听说。
李重远听得频频点头,对alex说:“壁炉接了气吗?”
alex:“还没,你想用?”
李重远:“冬天用,可以往里面加柴吗?”
alex:“可以加一点,就是每次烧完要清理一下。”
李重远心道正好,就是要让你闲不下来,憧憬地说:“我喜欢木柴燃烧的感觉,坐在边上,听着声音就觉得暖和。”
“知道了,我去弄。”alex微笑道,“到时候在壁炉旁布置个座位。”
咖啡店在雪场开放一周后正式对外营业。恰好l团的弦乐声部当天只用排上午,李重远下午能赶去g镇给自己的咖啡店捧场。中午一点,林衍宣布排练结束,李重远在排练厅里松弓收琴,苦思冥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人心观察家通过九个月努力,完成了“改善研究对象的居住环境”和“让研究对象不再沉迷于练铁雪掌”两大任务。事情整体进展不错,李重远为自己设定的下一个任务是“让研究对象拿起相机”。
他已经旁敲侧击过了好几次,得到的反馈都不甚理想。
还有什么招呢?
李重远叹了口气,颇有些江郎才尽的无力感,背好琴往外走,一门心思沉浸于思维殿堂,竟没留意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乐团总监史蒂夫喊了好几遍“harvey”都没得到回应,无奈地转头对坐在指挥台上的林衍说:“他怎么了?”
林衍用中文喊道:“李重远!”
李重远对自己中文名字的敏感度远超过“harvey”,脚步一顿,迅速回头:“林指?”
史蒂夫朝李重远挥了挥手:“是我叫你,harvey,过来一下。”
李重远走了过去:“怎么了?”
“下周有个公益活动。”史蒂夫问,“一所盲人学校想请一组弦乐四重奏去表演,你们想去吗?”
l团有三个弦乐四重奏组合,常在l市大大小小的室内音乐会上出没,李重远是其中一个组合的成员。他闻言眼睛一亮,同史蒂夫确认道:“盲人学校?都是小孩吗?”
史蒂夫:“是。”
实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重远一口答应,又问道:“活动需不需要摄影师?”
史蒂夫:“……啊?”
“我带个摄影师来。”李重远顿了顿,补充道,“非常好的摄影师。”
“应该没问题。”史蒂夫想了想,说道,“但这是个公益活动,和你朋友沟通好。”
李重远:“我会的。”
史蒂夫:“你通知其他人?”
李重远爽快地说:“没问题。”
林衍整理好谱子从指挥台上下来,同李重远一起走出排练厅。交流语言切换成了中文,李重远说:“去滑雪吗林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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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不行,下个月吧。”林衍说,“雪场开了?在哪儿?”
李重远:“g镇。”
林衍一愣:“又是g镇?”
李重远淡定地说:“那里雪好。”
林衍笑了:“夏天你也说去g镇爬山。”
李重远:“山也不错。”
林衍看了李重远一眼,打趣道:“人也好,是吗?”
李重远:“……”
林衍又问:“你现在就过去?”
李重远:“……是。”
林衍感叹道:“那个人一定很好。
李重远:“……”
李重远到达咖啡店时正值三点半的下午茶高峰期,店里几乎坐满了。alex站在收银台前擦咖啡杯,一副兢兢业业的敬业店长模样。
他看到李重远推门进来,露出明媚笑容,对他指了指壁炉边的位置。
那是全店唯一张空桌。
这么好的位子怎么没人坐?李重远纳闷地想,绕过两桌客人走到座位前,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放了张漂亮的便签纸。
上面的字体工整清晰,非常眼熟:reservedforharvey。
这三个单词仿佛饱含热意,霎那间驱走了李重远周身还未来得及散去的寒意。他呆立壁炉旁,直觉整个人变成了一根在火焰中劈啪作响的滚烫木柴。
从不出错的evanlin也有说不准的时候。李重远怔怔地想:alex远远不止“很好”而已。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将随身物品放到椅子上,把便签纸塞进口袋,转身去收银台向alex发工作邀约。
“l市的盲人学校请我们去给孩子们演出,还需要一名摄影师。”李重远接过alex递来的咖啡,强调道,“是公益活动。”
“公益活动”加上“失明的小孩”,人心观察家一出手就直戳研究对象心窝,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留给人家。alex几乎没犹豫,立刻点头说“好”。
学校建在l市东南角,alex从g镇一大早开车过来,于上午十点和四位演奏员在学校门口碰头。
这家机构专门接收天生视觉障碍的孩子,虽然地方不大、学生不多,老师和社工都很专业。演出开始前,一名棕色头发的女孩先同四位演奏家和摄影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
“他们天生就看不见,无法理解‘看’这件事。”女孩对五人叮嘱道,“在和他们沟通的时候,请不要让他们意识到‘看不见’是件遗憾的事。”
“举例来说,我们不应该用同情的口吻对他们说‘我希望你能看到窗外的鸟,它们美极了’。虽然这是出于善意,但对他们而言没有帮助。”
几人理解地点点头。alex问道:“我能不能说‘你能听到窗外的鸟在歌唱吗?它们唱得好听极了’?”
“很对!”女孩赞同道,“就是应该这么说,用他们能理解的描述,避免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缺陷。”
几人纷纷表示明白了。女孩又花了十分钟简要介绍与孩子们交流时需要注意的用词和语气,最后总结道:“非常谢谢各位今天过来。我们还有一个视觉障碍的体验项目,你们可以自选要不要参加。”
李重远:“怎么体验?”
女孩:“很简单,蒙住眼睛,在我们布置的房间里待十分钟。”
“视觉障碍体验屋”面积约十五平方米,按高矮顺序放了些孩子们日常学习所使用的教学用具。客人们轮流进屋体验了一番,在黑暗中摸着点字卡和点字机前行,一路摸爬滚打磕磕碰碰,出来时皆有些感叹。
alex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几位伙伴等在走廊里,过了十分钟也没见人出来。
三位同事给李重远递了个眼神:你去看看?
李重远打了个ok的手势,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推开了门。
alex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桌前,慢慢抚摸着一台没有通电的儿童电子琴键盘。
为了营造“视觉障碍”的氛围,房间窗帘厚重、光线昏暗。李重远站在门边注视着alex,恍惚一瞬,竟产生了alex已经在那里站了很多年的错觉。
一个抚摸琴键的人,哀伤而孤独地定格,最终成为一张颜色泛黄的旧照片。
那一刻,李重远倏忽产生了一种不管不顾把alex拉出去的冲动。
反正他现在也看不见。
李重远大步走了过去,将alex的手从键盘上扯下来,用修长手指紧紧握住alex颤抖的手,越捏越用力,好像在说:有什么好摸的?
五秒后,他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把人带了出去。
走到门口李重远就放手了,一声不吭地绕到alex身后,帮他摘掉了蒙眼睛的布条。
alex眨了眨眼适应光线,对其他三位演奏员说:“不好意思,我出来晚了。”
几人都摆手说没事。李重远闷闷地说:“是出来晚了,快走吧,要开始了。”
虽然这场小型演出只有三十几名听众,四位演奏员仍精心准备了半小时的曲目,都是通俗易懂流传甚广的歌剧选段。这些孩子们听力极佳,演员们自然不敢马虎对待,一个个都拿出了拉勃拉姆斯的劲头。演出结束后,四位演奏员同孩子们举行了一场简单的音乐交流会,看了几个充满童趣的文艺节目,活动于中午两点圆满结束。
两位小提琴和中提琴先走一步,李重远留下来和alex一起看照片。两人坐在学校中庭的花园里,从演出照片开始翻阅,小声讨论着哪张该删哪张该留。
alex翻到了一张音乐交流会上女孩弹钢琴的照片,冷不防对李重远说:“刚刚是你。”
李重远没反应过来:“什么?”
alex:“你把我从房里拉出去了。”
李重远:“……”
他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尴尬,不太自在地说:“当然是我,不然谁还敢拉你。”
alex的神情少见的有些得意:“我不是通过这个判断出是你的。”
李重远:“那是什么?”
alex简洁地说:“你的左手。”
李重远愣住了。
大提琴家的左手,指尖有一层厚厚的硬茧。
他从第一秒就知道了那是自己的手,所以才会……连条件反射的挣扎都没有吗?
alex对李重远笑了笑,低头继续翻照片,边看边说:“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从未见过世界,那他们心中的世界,或许比真正的世界更美也说不定。”
“alex。”李重远忽然说。
“嗯?”alex抬头看着李重远。
“我想和你说件事。”李重远郑重地说,“非常重要。”
alex立刻把相机放下了,关心地问:“怎么了harvey?我在听。”
李重远凝视着alex,慢慢开口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现在我面前就有一个装睡的人。”
alex温和的表情渐渐变了。
李重远沉声道:“我要做那个叫醒你的人。”
“alex,甩了你的现任,给你和我一个机会。我想和你试一试。”
“你可以拒绝,没关系。我会一直问,问到你答应的那一天为止。”
————番外·装睡的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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