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直接程凉砸得半天说不出话。
鹿城医疗部门有援边项目,但是和一般只去半年一年的不太一样,他们院里的援边项目周期很长,地方太远环境太苦设备太差事情多,每年院方分到名额愿意自愿去的人都不多,像林主任这样医疗地位的医生,基本没有。
“这两个月我算是想明白了。”林主任的声音在夜『色』中透着浓浓的疲惫,“最开始我挺天真,想着借着你的由头闹点事,项目抢回来就行。”
“结果二科事情闹大了,当时指着我的鼻子说要让我看,我在想,老子什么阵仗没见过,就他们那几个歪瓜裂枣,都挑不出一个能胰十二指肠切除术做完的人,能给我什么看。”
林主任嗤笑一声,眼底的悲凉却再散不去了。
“其实这里面有些龌龊我一直没跟你说过。”
“老李和二科的人一直有分赃不匀的问题,去年年底就闹过一次。”
“我当时就让老李赶紧收手,再这样下去迟早出事,到时候我都兜不住他。”
“结果……”
程凉一直没说话。
“你应该看出来了,他们私下搞的那些事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次闹开了,我是抱着既然这样就一次『性』清算掉的想法,闹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幸之前就已经让老李收手了,根本没想到这里面居然已经烂成这样了。”
林主任是掀开遮羞布的那个人。
却怎么都没料到,他以为的羞和遮羞布里面真正藏着的东西,相差十万八千里。
那里面,已经没有了为人医的良心。
那里面,鲜血淋漓藏着无辜人命。
“我本来是想着都一年纪了,就别做些惹人厌的事,万一哪天我退了,你们这几个我带出来的孩子不至于太招人恨。”
“但是谁知道啊……”林主任烟蒂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摁灭。
谁知道半闭着眼睛的结果是睁开之后,他都快要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没意思了。”
“这事我有责任,我不管那几个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但是这手术是我主刀的,就算我不知情,该担的责任应该要担。”
“法律上没有,道德上应该有。”
他的沉默,就是一种变相的纵容,管理上面,他的责任很大。
这个主任他是没办法做了,申请援边,就当是赎罪。
那些穷乡僻壤条件艰苦的地方,就是他往后的职业生涯。
“打算去哪?”程凉抽完了一支烟。
“新疆。”林主任烟盒收了起来,“那边要新建一医院,科医生紧缺。”
这就是已经敲定了。
早上李副主任他们抓进去开始,老林这一天应该就在忙这个。
“不过是有消息的。”林主任在烟雾缭绕的车里眯着眼睛看着鹿城医大附属医院,“下周开始,肝胆科就没有一科二科了。”
“今天跟你一起做手术的伍授会暂代肝胆科主任的位子,你和二科的主治医生都没有那个资历,以这次的肝胆科主任估计得聘。”
“科室合并了,做事流程肯定会比以前简单一些,你的能摆在那里,平时不拉帮结派,这次的人事调动对你的影响应该是最的。我不在,工作是照样做,科室合并了,事情肯定会比以前多,你就正常上班就行。”
世事难料,他本来想手手的带着程凉出师。
“我记得院里的援边是需要带团队去的。”程凉看着林主任。
林主任笑笑:“老子这点资历人脉凑个能用的团队是绰绰有余的,你别瞎琢磨。”
“再说了。”林主任指了指盛夏消失的方向,“你是里独子,自己又刚谈了恋爱,这种事情,就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程凉不说话。
愿意去援边的都是没有累的年轻人,都想着苦几年博个前途。
林主任的年纪和精,已经不适合带新人了。
他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车里缭绕的烟雾让他头晕,他甚至有种错觉,这才是属于他的真实。
平凡一成不变的生活。
永远看不到路的对岸。
稍微起点波澜就能一拳头打回原形的水面。
反而是盛夏带来的旖旎变成了海市蜃楼,哪怕几分钟前,他手机亮了一下,上面是盛夏的擎天柱晚安表情包。
幸福和不幸在这个夜晚,割裂成了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
那晚程凉告别林主任后买了一包烟上了住院部天台,一个人抽掉了半包。
凌晨点,骤然吸入的大量尼古丁让他头脑胀指尖微颤,他点开盛夏的微信头像,耐耐心心反反复复输入了很多字,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如果沉默是一种纵容,那么他,是沉默的一员。
林主任老了,高,血糖不稳定,『性』格又倔,半夜更总找吃的,得他们这群人天天盯着看着;林主任手术有不少怪癖,一般人做不了一助,这医院里除了他,很多主治医生做林主任的一助,都是哭着下去的。
那老伙流放到新疆,他真的不放心。
程凉又抽完了一支烟,觉得自己久未摧残的肺都开始隐隐作痛。
点着盛夏头像的手终于放了下去,点开了周弦的头像。
程凉:睡没。
凌晨点半,周弦秒回:?
程凉眯着眼睛。
找到了聊天的人,他却又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一个月前,他云淡风轻的让周弦放心,动不到林主任那边。
事到如今,又得这些事都告诉他,跟他说,肝胆一科真要没了,他不知道该何说起。
可惜周弦是个闲不下来的,了半天没到下文他就开始自由挥。
周弦:今天晚上没手术吧,你怎么那么晚没睡。
周弦:……你打算就问两个字扰人清梦然后就消失么?
周弦:……擦,渣男。
周弦:……行吧我知道你想问盛夏的事,你问吧,你这样我害怕真的。
程凉一顿。
程凉:盛夏什么事?
周弦:?你不知道?
程凉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怎么回事?”他问。
声音香烟毒哑得不成样子。
周弦估计是在写论文,周围静悄悄的,声音很清醒,嘀咕了一句:“我以为你知道了以才想跟我聊聊呢……”
“她爸爸不是战地摄影师么,上周五去门了,不知道是不是时局太『乱』信号不,周五进去的到现在都没有和界联络过。”周弦概括能很,“唐采西说盛夏挺担心的,这两天和她妈妈一起一直在联系那边的工作站。”
“不过这种事据唐采西说挺常见的,有次盛夏妈妈消失了一个月,毕竟战区,很难保持联系。”
“我以为你是知道了这个才来问我的。”
“那你大半夜的找我什么事?”周弦逻辑能一流,瞬间又给绕回原话题了。
程凉直接挂了电话。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盛夏爸爸去了门,不知道盛夏爸爸已经将近五天没有和界联络过了,他甚至没看出来盛夏在担心。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恋爱谈的时机是不是不对。
盛夏上的特质太吸引他,以他告白之前其实并没有纠结太久。
这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他年纪不了,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以他原本是想宠着,盛夏研究生毕业了,他们感情稳了,就问问她有没有兴趣下半辈子一起搭个伙过日子。
盛夏太积极,认准了一件事情就一定一往无前。
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宠,刚刚恋爱上,人在上头状态,只是觉得盛夏不管做什么都特别看,这种一往无前的样子尤其看。
他知道他并没有做一个像样的男朋友,医院太忙,他甚至没有时间带她去一趟儿童园。
可他觉得不急,他们余生那么长,他迟早能盛夏那点童年遗憾都补全。
盛夏不抱怨,她一个人扛着摄像机穿越整个鹿城,的剪辑下来给他看,笑得两眼亮晶晶。
而他,不知道那时候她正在担心她的爸爸。
他照顾不了他的老师,甚至照顾不了他的女朋友。
程凉敛下眉眼,在越来越黑的黎明一动不动的站在天台上,捏紧了手里剩下的半包烟,狠狠的砸进了垃圾桶里。
第二天一大早,程凉去了院长办室。
没人知道他进去聊了什么,只知道他出来后就没来科室上班,林主任在查房前打电话嚎了几嗓子,但是这时候大已经都知道了李副主任的事,科室即将大地震,一个程凉又惹了林主任这种事,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话题度。
可林主任却一直心神不宁。
程凉请假了。
在肝胆科风雨飘摇整个科室大地震的当口,他请了五天事假,请假之前,他跟院方拿了援边的项目资料。
然后在早上九点敲响了302的房间,冲着门里面睡眼惺忪的姑娘举了举手里的早饭。
“去游乐园吗?”他问她。
笑眼弯弯的,像是盛夏每一次看到他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