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武侯营帐时我只觉心头象冻成了寒冰。
春天已经来了。南疆的冬天远没有帝都的冷春天也同样要早在武侯帐外的两株不知名的树已结了满树白花风也开始有了些暖意。雨季远没有结束但今天天空里只是些雨丝风吹上脸时带着点痒痒的甜味。那两株树若不是树皮太过粗硬根本无法入口只怕也早被人剥个精光。
象她的气息。
“楚将军。”
我跳上马听得有人叫我回过头来看了看。叫我的是张龙友好久没见了他的一张脸比以前更黑瘦了些。我笑了笑道:“张先生好。要去哪儿?”
他道:“我想去城西再找点原料和你一起过去吧。”
他也骑在马上走到我身边忽然有些迟疑地道:“楚将军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苦笑了一下道:“有什么事不是迫不得已可人命总不能连马都不如吧。算了我也不去想了。张先生你现在又做出什么来了?”
他也苦笑一下道:“想试试没有琉黄能不能做火药可是漫无头绪。”
“火雷弹还剩多少?”
他叹了口气道:“大概只有一百来个吧。别的已用得一点不剩。”
我没有说什么。火药早已一点不剩了张龙友再有天大的本事也变不出新的武器出来。这也是天意吧想起路恭行第一次见到张龙友时曾经很感慨地说:“说不定这一场战争的胜负将会系于他一身。”他的话只能说一半是对了靠他的火药我们守到了现在。可是张龙友再关键没有原料便同一个普通士兵没什么不同了。
我看了看天空蒙蒙的雨丝洒在我脸上细细密密。我的战甲上也凝了些水珠显得亮闪闪的。苏纹月虽然吃不饱但每次我一脱下战甲她就帮我擦拭得干干净净。现在全军中大概除了武侯的战甲就数我的最闪亮了。
“我们南征只为平叛自然叛军全是些凶残暴戾的人。可是现在我们又如何去指责他们?”
张龙友没说什么垂下头去。他的上清丹鼎派也信奉清净无为他大概也在想着自己这个教派的信条吧。我们两人信马由缰慢慢地走着。半晌走过一间颓圮的屋子时张龙友长长地叹了口气。
“楚将军。”他叫了我一声我也没有抬头只是道:“什么?”
“人的性命和马的性命相比哪一个更贵重些?”
“当然是人的性命。”
“可是在攻入高鹫城后抓到一个人便马上斩杀抓到一匹马却要好好地喂养起来。如果人的性命更贵重些为什么轻人重马?”
“那是局势如此……”说到这儿我一下哑口无言。张龙友说得的确很难反驳我反对会上的决议唯一的替代办法也只是杀马。可是在战场上如果能杀死对手我也从来不会再杀对方的马。照这样的想法我现在独持异议倒象是有点矫情。
张龙友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家师虽与清虚吐纳派不睦持论倒也和他们差不多他常跟我说法统的人都要清净无为不可卷入世俗。一入世俗很多事就迫不得已有亏良心了。”
我有点吃惊地看了看他简直不信这还是以前在辎重营里见到的那个有点傻乎乎差点被德洋杀掉的张龙友。我道:“那张反对票也是你投的吧?”
他点了点头道:“是。君侯于我有知遇之恩但此时有违天理纵然只手难回狂澜我也只能反对。”
我本以为那张反对票是6经渔投的没想到是张龙友。我的心头一阵痛楚为自己也为那个一直在我心目中有如天人的6经渔。
在最后关头6经渔还是屈膝了。可是我却不敢责怪他此时我才现与其说是我反对武侯的决议不如说我的真实想法是为了她也为了苏纹月。
我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尚啊。
回到西门和张龙友分手后我没有回营帐先上了城头。城头上金千石正带领一些龙鳞军在抢修刚被砸坏的雉堞。现在蛇人大概知道我们要吃掉它们的尸体也学乖了大多用石炮动攻击不再攻上城头来。那些石炮没有我第一次在东门见过一炮便可以在城墙上打出一个洞来的那么巨大但也比帝**中用的大多了。同时蛇人的阵营又向前推进了几百步现在在护城河外五百步处便已是蛇人的营帐了。
蛇人的总攻已迫在眉睫了吧。我刚走到龙鳞军的阵地金千石一见我忙过来道:“统领你回来了。君侯又有何命令?”
我叹了口气道:“君侯下令明日将诸军中所有的女子集中起来。”
金千石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那还不如先把肚子的事解决掉君侯还想着为帝君选美的事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金将军你也太想得太简单了。”
他忽然睁大了眼身上也是一抖道:“难道……难道……”
我低声道:“不是难道是真的。”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惧色又平静了居然也笑了笑道:“这样也好省得操心。只是统领你帐中的那个苏纹月也保不住了没让统领早用几天真对不住您了。”
我哼了一声道:“我不会把她送出去的。”
金千石脸色一变道:“统领若抗命那只是犯斩罪的。”
我看了看外面的蛇人阵营又哼了一声道:“斩就斩吧反正也支撑不了几天的。总之我绝不会将她送出去。”
金千石急道:“统领你忘了栾鹏了?栾鹏没干什么事情便败露了虽然6将军也为他讲情君侯照样将他斩了。”
我说出那话来其实也是一时冲动可是此时却觉得我应该如此。只是我没办法去护住她虽然她这一次准能逃过一劫但照此下去最终还是难逃的。如果是她还不是苏纹月大概我会甘之贻的吧。
想到这里我突然间也觉得无地自容。我自以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可是听了张龙友的话才现自己不过是为了那两个女子现在才意识到说到底我只是害怕她也会落得这种下场如果允许她们两个保留一个我说不定会将苏纹月献出去的。
我也并不没自己以为的那么高尚啊。
可是话已出口也不能收回了。我只是道:“我意已定。”
金千石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我逃过他的视线道:“你们在这儿看着吧我困得不行。”
昨日夜里蛇人曾经来夜袭忙乱了一整夜才现原来那是佯攻。蛇人现在行动来去如风每次攻击都绝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不象最早时那样死斗不休看来蛇人也在变强啊。它们的佯攻让我已一整天没合过眼了现在也的确有些困。
回到自己的营帐苏纹月正给我补着一件内衣。她一见我脸上带着笑意站起来道:“将军你回来了。”
我颓然坐倒道:“你不要离开我记着绝不要离开。”
她有点不知所措道:“出什么事了?”
我喝道:“你什么也不要问总之绝不能离开我身边。”
她吓了一跳也许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大的火。这些天来我一向对她和颜悦色她也已露出少见的笑容了。我这般一声喝斥她脸上又有些惶恐。我看得有些心疼道:“反正你不要一个人出去就是了。”
“可将军你要是集合……”
我一阵心烦喝道:“不用你管。”
这时门口有人道:“统领。”
那时金千石的声音。我道:“金将军进来吧。”
他抱了个坛子一手还拎了一大块肉进来。苏纹月一见他脸色变了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颊上有些沱红。我看了看他手里的肉那是一条腿不过绝对不是人腿也不会是蛇人的肉。我道:“这是什么肉?”
金千石露齿一笑道:“将军我把飞羽杀了。”
飞羽是他的座骑。那可是龙鳞军的第一匹好马脚力极快我到龙鳞军后给我的座骑够好了可和他的座骑比起来还差一筹。前些日子这马前腿上中了一枪因为吃得太差一直没好。武侯要各营斩杀病弱马匹时金千石却死活不肯杀掉飞羽。这个金千石侍妾可以送我马却看得比谁还重他竟然把飞羽杀了那其实也是为了做给我看的吧。
我不知是感激他好也是怨恨他好。飞羽这等好马好好调理还能复原的杀了连我都觉得可惜。可是他为了劝我连爱马也可以杀掉我也实在有几分感激他。
他把坛子放在案上道:“统领这是最后一坛酒了今天一醉方休。”
我虽然没什么酒瘾但一闻到酒香也不禁有些心动。他将那一只马腿也放在桌上拔出腰刀割下一块后放到炉上去烤一边道:“统领今日我的来意想必不说统领也明白。”
我点了点头道:“这哪有不知道的。但我意已决金将军不必多说。”
我也割下一条放在炉上烤着叹道:“就象你的飞羽你今日杀掉它时不心疼么?”
我在说话时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苏纹月。她也许以为我在说马匹的事脸上也平静得很。
“统领我说过不谈这些只是一醉方休。”
马肉在火上烤得热香四溢。我把烤好的一条放到碗里道:“苏纹月你吃吧。”
那倒也不是在金千石面前故作姿态我分开的吃食一向和苏纹月平分。她接了过去道:“谢谢将军。”
金千石看着她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对我道:“来干杯。”
我喝了一口只觉这酒醇厚得非同寻常有几分当初张龙友在城头浇下去的两桶那种样子。金千石将他烤好的马肉割下一半道:“统领请。”
马肉的味道很是粗糙但是在饥饿时吃来却是无尚的美味。我咬了一口正想说什么金千石已给我倒上了酒道:“统领再干吧。”
这一天我不知喝了多少只觉越喝头便越醒可看出去却越来越模糊。终于在喝下一碗后再支持不住倒了下来。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喊了我一声我也没答应。
醒过来时我头痛欲裂周围已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也知道那不过是睡起时的暂时失明的正常现象也不用担心只是努力睁开眼让自己适应这一片黑暗。
此时眼前也渐渐能看到东西了帐中没有灯外面的一枝火把燃着把一团不停跳动的光投射到营帐壁上。
帐篷里暗得象什么也没有。在一片黑暗中忽然一个柔软的身体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两朵将要开放的蓓蕾压在我的胸前柔软而又不象真实。
我吓了一跳但醉意却让我无法动弹。马上两条手臂围住了我的脖子。在黑暗中苏纹月轻轻地说:“阿红你醒了。”
她从来没有那么温柔地叫过我。这十七天来虽然她名义上是我的侍妾却一直只象以前的白薇和紫蓼一样只给我洗衣服擦拭战甲恭恭敬敬地称我为“将军”。这么叫我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
我有点局促不安。这样的肌肤相亲我也是第一次。我道:“你……是你……”
“是我。”她轻声说着“天还没亮现在还是夜里。”
她紧紧地抱住我双手按在我的背上让我觉得有种很舒适的刺痛。也许是她的指甲刺入了我的皮肤但是这种刺痛却让我有种想忘却一切的冲动。
“天还没亮睡吧。”她喃喃地说着象是梦呓。也许这也真的是场噩梦吧一梦醒来什么蛇人什么共和军全都不在了而我还在军校里等着明天和同学去那军校之花的酒店里喝上一小杯。可是我左臂上那还没有彻底好的伤口不时传来一丝丝刺痛却告诉我那不是个梦。
那不是梦即使我宁可那是个梦。
我抱紧了她无声无息地吻上她的嘴唇。在我嘴里的一片酒气中她的嘴唇象枝头过早开放的花瓣一样带着一股清新的芬芳。她扑到我的身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坠入了一个深深的幽谷。
象是忘记了一切时的一失足沉没在一片蔚蓝色的天空中穿过白云那些絮状的烟气从我身边从肋下从指缝里不断划过任是绝望地挣扎依然是一片空虚。
只是那绝望也是美丽的。
雨还在下着但已小了许多现在打在帐篷上的是些温柔的碎响细细密密的象一张用无数小珠子穿成的珠帘被风吹得起了波纹。
她低低地呻吟着外面的火把透过帐篷我也只能看到她的一个淡淡的影子在动更象一个虚像而不是真实。
我再也忍不住用两条无力的双臂一把搂住她让她伏在我身上低声地抽泣起来。
她紧紧地抱住我象要融合在我身体里一样只是喃喃地说着:“夜还长睡吧这是我生命里最长的一个夜。”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拼命地抱紧她象是生怕她会象一片羽毛一般飘然远去。可是醉意让我的手臂象不属于自己一般我都感觉不出自己怀里的那个人。
她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着:“这一切有你这样一个人的话那也已不枉这一世了吧。”
我没有说什么只觉得她的身体又开始热象一块渐渐融化的冰块。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道:“你听到什么了?”
她的眼里满是泪水象一朵已将要凋零的花已不胜一涓滴晨露。
久久无语。雨洒在帐篷上沙沙的把透进来的火把的光也逼得暗淡了许多。
醉意又开始一阵阵袭来。
等我醒过来时天已大亮。床上只有我一个人。一根红色的带缠在我手腕上象是血。看着这带我感到一阵茫然象是从心底抽去了什么连站都站不稳了。我穿好衣服走出营帐。
金千石站在门口背对着我。我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小声道:“是你跟她说的?”
金千石看了看我又躲闪着我的目光也没回答我。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叹道:“那不能怪你我只觉得我是个卑鄙的人。”
金千石抬起头道:“统领你别这么说……”
我不敢再看他只是抬头看着天空。今天是阴天也许过一阵仍然要下雨灰云堆满了天空。我背起手道:“金将军我只以为自己算是个正直的人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不是我只是个卑鄙的小人。”
他叹了口气道:“统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儿女情长你可不要怪我……”
他还没说完我忽然抽出了百辟刀。他脸色一变还不等再说什么我已在自己的左臂上割了一刀。
血象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金千石惊道:“统领你做什么?”他一把夺掉我的刀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条绑住了我的伤口。我没有说话好象那条手臂并不长在我身上一样。
血流下手臂手腕上那条带现在隐没在一片血痕中也看不清了。我看着天空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出。
我并不是不知道醉了后就会人事不知但我还是醉了。那也只是因为想借一场酒醉来逃避那个责任吧。可是现在我除了自责以外又能有什么?知道自己并不象自己想的那么高尚倒更有了种自暴自弃的快意。那种对苏纹月的内疚和对自己的痛恨交织在一处只怕现在血流光了我也不会在意的。
天空中云越来越厚。云层后恍惚又听到了第一次看见苏纹月时她胆怯的声音和我一块儿喝粥时的少有的快活以及昨夜她那幽幽的叹息。这一切都会在我不经意的时候象一堆火一样来灼痛我的记忆。
如果我能有记忆的话。
※※※
信使派出后的第二十三天依然没有消息。武侯已派出五批信使按理最后一批出的也该回来了可是一个也没有。
坐在城头我捧着一碗刚端上来的肉汤喝下去。那是仅剩的一点马肉女子被杀得只剩了武侯营中那几个准备班师后献给帝君的女乐了现在已开始斩杀一些工匠。记得在军校里听高年级同学讲讲起过在大帝得国时的围困伽洛城之役那时围城两月大帝的部队也对伽洛国的坚守始料未及在四十天上粮草耗尽城却仍然未能攻下那时帝**便曾杀俘而食。那时听这故事时便觉得太过残忍曾经想过日后我若有这一天也绝不吃人。我现在吃的也是我的座骑尽管那匹马其实还很强壮武侯也下过令说各级指挥官可以保留坐骑但我还是杀了它把肉分给龙鳞军上下。
那也算对武侯那个决议的一个抗议吧。能让我的部下少吃一点人肉总也是好的。
我刚喝完肉汤城头上又有人叫道:“蛇人来了!蛇人来了!”
蛇人这些天的攻势越来越急但也很注意分寸从来不硬攻。如果是单场战斗比以前那么场场恶战要容易应付多了。但是蛇人的攻击已经相当有组织那种频率让我们疲于奔命。
也许不知道哪一次便是蛇人的总攻了。
在让蛇人伤亡了七八个后它们终于退却了。但我们的损失是十七个人可怕的是城头剩余的士兵在看那些死者时眼里冒出的简直是食欲。
现在蛇人和我们好象倒了一个个了。我有些想要冷笑但也笑不出来。
攻城斧在我手上重得几乎提不住。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的事但现在出手了一次还是累得我气喘吁吁。我把攻城斧放到墙边坐了下来。吴万龄走了过来道:“统领。”
我看了看他道:“怎么了?”
“再不吃东西统领你要支持不下去的。”
我站起身努力让自己已经有点脱力的身体站直道:“吴将军想必你也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要靠吃人才能保得性命但即使活下去了还有什么意义?都不如朱天畏。”
吴万龄垂下头不敢再看着我。这些天的口粮就是女人尸肉。就连这些残忍的食粮也已经很少了工匠没有多少人已被斩杀了一半。
几千个女子也不过让城中坚持了六天而已。当女子和工匠都吃光了接下去吃什么?吃那些伤兵和战死者么?以前即使在蛇人面前节节败退我仍然有种莫名其妙的骄傲觉得人毕竟是人而蛇人不过是些吃人生番是些野兽。可如今看来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骄傲实在不过象是种对自己的欺骗。
吴万龄没说什么话。他的身体也在抖腿也慢慢地弯下去忽然他猛地呕吐起来。的确只消是一个人知道自己吃下去的东西竟然在几天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一定会呕吐的。
看着他呕吐我不再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望向天空。天很阴沉可能又要下雨。南疆的雨季要持续一个月现在已快到了尾声。蛇人如果要趁雨季动总攻的话大概也不会太久了。
这时从城下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很是急促。这时候把马打得那么快已是很少见了。我正要看看是什么人却听得有人叫道:“楚将军龙鳞军的楚将军在吗?”
声音是从城下传来的正是路恭行的声音。我拍了拍吴万龄没再说什么走了下去。
应该很坚实的台阶我在走着时也觉得象是踩着柔软的棉絮。好容易下了城只见路恭行骑在马上也不下马一脸惶急道:“楚将军祈烈出事了!”
“什么?”
我象是被针扎了一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惊道:“怎么了?”
“他被人告藏着一个女俘却不肯交出。现在君侯已命锐步营捉拿他他带着那个女子逃到了张先生的营帐绑了张先生还用一辆天火飞龙车来威胁君侯。”
我只觉象被当头打了一棒头嗡嗡地响不禁一阵晕眩。祈烈在破城时也找了个女子我也知道的当初我还见过一次。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那不正是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么?
“现在呢?我去我马上去。”
我语无伦次地看着周围。龙鳞军的马匹现在一匹也没有了难道我走着去么?我正在茫然路恭行道:“楚将军你上来和我合乘一骑吧。”
我看了看他他的马倒还不是太虚弱坐两人走上一两里路总行的。我点点头道:“好吧。”
我走到他的马上以前觉得很简单的上马动作我也做得惊险万分摇摇欲坠。在刚要跳上马背时我一晃差点摔下来路恭行一把拉住我才免得让我摔个四脚朝天。
跳上路恭行的马我扭头对坐在一边的金千石道:“金将军这里由你负责万不可出差错。”
这些天的蛇人攻势越来越凶我有点害怕我不在时恰好有蛇人攻来。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后果不堪设想――其实也不用设想。真要出了这样的事那也可以说一切都完了用不着武侯责罚蛇人一定可以把所有人全部消灭干净的。
路恭行在马上仍是很稳健。他虽然已经瘦了一圈但驭马之术却丝毫未减当初之精。我坐在他身后都觉不出有什么颠簸。我道:“路将军小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帐中有个女子藏着他将那女子打扮成亲兵模样还不叫她出来。哪知昨天被人告君侯大怒之下要将他擒下。哪知他竟然持刀反抗你也知道前锋营的人都不想搅进去。”
我心中更是有如火烧。路恭行带着我拐了几个弯从一条小路拐了进去。我道:“那是去哪里?”
“那是张龙友的营帐。君侯专门划出这一块地来的由五百兵守卫给张先生试火器。小烈不知怎么知道的这里逃了进来捉住了张先生。楚将军君侯已怒不可遏只怕……”
他的话没再说下去这时也已到了。
里面是很大一块空地空地中有几座营帐都是用些零零碎碎的篱笆这类拦了拦。那是张龙友呆的地方了吧?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和别的参军一样都是住在武侯边上的呢看来武侯对他也是另眼相看了。
但这时也不是想这些时候。现在足有五六百士兵围着当中的帐篷在最前面的一个军官手持长枪作势要冲而在这支队伍后面坐在一张大椅上的正是武侯。我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跳下了马跌跌撞撞地冲上去前叫道:“君侯!君侯!”
一到武侯跟前我猛地跪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君侯大人请……请君侯准我去说服那人。”
武侯看了看我道:“他是继你为前锋五营百夫长的人么?”
“君侯明鉴。”
他哼了一声道:“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若你也不出来但也视同叛逆一般格杀。楚将军你可要仔细。”
我一阵气苦道:“末将领会得。”
武侯搞这么大阵势也是为了杀鸡给猴子看。军中不少人将女子藏在帐中不交武侯对这些人手段极狠若有真凭实据那女子当场斩杀本人也要痛责五十棍后降为普通士兵。但即使是这等铁腕手段仍有不少人隐慝女俘不肯交出。如果照此惯例祈烈是必死无疑了。
我站起身向那帐篷走去。
张龙友的帐篷尤为高大。我站到门帘前高声道:“小烈!小烈!你在里面么?”
祈烈哽咽地声音传了出来:“将军!真的是你?”
我道:“当然是我。我能进来么?”
我正要进去却忽然听得祈烈叫道:“将军快出去!”我一愕道:“我只有一个人没有别人进来小烈你不信我了么?”
我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那是张龙友常用的东西吧。祈烈手持长刀眼上都是泪水用刀指着坐在一边的张龙友。一个女子站在他身边脸上也满是惊恐不安张龙友倒是神定气闲在不紧不慢地喝着水见我进来还向我点头示意。
一见我进来祈烈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把刀对准了我。
我道:“小烈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把刀对着我可是手却在不停颤抖。好半晌他“哇”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将军他们要杀了阿菁。将军你帮帮我帮帮我让我们逃出去吧我不要打仗了我只想好好地过过日子。”
阿菁就是那个女子吧。我看了看那个女子心头隐隐地一痛。那个阿菁依稀也有些象是苏纹月的样子年纪外貌都差不多。祈烈满心希望地看着我大概盼望着我能想出什么妙计。他对我有种不切实际的崇敬好象我什么都办得到。
我叹了口气道:“小烈你想过没有你这样除了赔上自己的性命外又有什么用?”
他一定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看了看那女子忽然哭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能把阿菁交出去。”
我一咬牙道:“小烈!你是个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你难道忘了么?”
“可是将军你自己也说过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力也说过军令如山同样乱命有所不从所以你一直看不惯我们屠城。难道现在这般杀人食肉的惨事你反倒看得过去?”
我皱起了眉几乎不敢回答他的话。我该如何对他说呢?告诉他我其实也是胆怯的人就算反对最终仍然只得照做。可这么说出口祈烈一定也不要听的。
“小烈现在城中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不如此定会全军覆没。何况”我迟疑了一下几乎有点不敢再说下去但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了:“何况你也并不是看不惯这等惨事才做这事只不过因为要把你喜欢的女子夺走才一时冲动。”
这些话象也在揭我心口的疮疤。现在我的心也在滴血吧?
祈烈也有点呆了。他一时冲动一定也有种近于殉道的自豪感。可是我的话却把他这点自豪也打掉了现在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还有张先生以前外面的那么多士兵。若你真的放出了那天火飞龙车岂不是救了一人又害了那么多人?那又有什么意义?”
祈烈的手一松刀落了下来人也跪倒在地。这时门帘一下被挑开锐步营的人冲了进来祈烈却象没有反应一样。锐步营的人上前一把扭住祈烈另有人一把拖住那个女子马上又退出营帐。
他们在做这些事时我呆呆地站着动也不动。对祈烈说的话同样刺痛了我的心甚至让我更加地痛苦刚才我都在害怕自己会连话也说不完便不支倒地。
调匀了呼吸我刚迈得一步眼里已泪水涌出。张龙友在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我向他漠然行了个礼也走了出去。
祈烈和那女子已被揪着跪在武侯跟前。我走过去跪在地上头也不抬。武侯笑了笑道:“楚将军你治军如铁令下如山真有古大将之风。”
我仍没有抬头道:“君侯末将不敢。末将只求君侯一件事。”
“什么事?”
“祈烈做出这等事是我以前教导无方罪责难逃。我愿承担祈烈应受之责望君侯恩准。”
武侯没说什么。那也没有先例而且万一祈烈要被杀的话难道我也要被杀么?我说这话的意思也明知武侯不会真的责罚我不过是以退为进让他不至于斩杀祈烈。
祈烈忽然猛地跳了起来边上的锐步营惊叫一声大鹰小鹰也抽刀在手踏上一步只道祈烈会冲上前来。但祈烈却从腰间抽出一柄小腰刀一刀刺向那个女子的背心。那女子没说什么话马上软软地躺下。
武侯微微一笑道:“祈将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本来你该受重责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从权……”
不等武侯说出从权如何祈烈凄然一笑道:“不必了。”
他的小腰刀一刀拔出那女子背心还带着血痕便一下刺入自己心口。我惊叫道:“小烈……”刚要起身但哪里来得及。等我扑到他身边时他已软软倒下嘴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
我叫道:“小烈你怎么这么傻?”
祈烈的眼睛已然无神茫茫然道:“将军你……说过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的话也没说完人已仆倒在那女子的身上。两人身上的血不断涌出在地上合成一滩缓缓地向低处流去。
我不知道我站了多久。半晌有人扶住了我道:“楚将军楚将军!”
那是路恭行。听到他的声音我才醒悟到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我凄然一笑道:“路将军大概我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丈夫吧。”
路恭行也没有回答我此时也已没什么话可以说。
又开始下雨了细细的雨丝飘上我的脸来冷得象是许多根冰做的小针。祈烈和那个女子死去的地方还留着点血迹已经有些干了。雨丝打在上面象一块宝石般闪闪亮又象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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