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进来的却是程敬唐。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十几个金枪班士兵。
看到他进来我精神略略一振。金枪班是南武公子的亲随士兵现在进来的多半就是南武公子了。虽然我肯定见过改装后的南武公子但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这个一手毁灭了帝国的共和军最高领袖前来看我究竟有什么用意?我猜想可能是与我谈谈五德营缴械的条件。他虽然扣住了我但五德营就在雾云城外随时都会攻城。纵然五德营现在只有不到四万人的兵力而集结的共和军前后却已过十万但以五德营这些年来百战百胜的威名我想南武公子绝对不敢轻启战端还是要来与我谈判的。
也许这是个契机。我索性躺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腿也架起来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以示我纵然身陷囹圄仍然有平常心。
金枪班士兵一进来便两边排开站得整整齐齐有个人走了进来。
一看到这人我再也装不了镇定翻身坐起惊叫道:“吴万龄!”
进来的居然是吴万龄!
实话说即使金枪班排开架势进来的是个蛇人或鼠人我都不会那么惊奇。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是吴万龄。吴万龄进入火军团后一直在做一个中级军官。等他在火军团做了中军毕炜与我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我就再也没机会再看到他了。偶尔想起也只是为他担心。但戎马倥偬想到他的机会已是绝无仅有等毕炜被邓沧澜迫降共和军时我都已经忘了吴万龄也在火军团里。现在看他进来相貌没什么变化却是气度非凡颇有指挥千军的气魄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吴万龄走了过来脸上也没有表情隔着囚笼的铁栏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兄别来无恙。”
我看着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淡淡道:“吴兄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万龄微微一笑道:“有件事一直瞒着楚兄您万龄在此深表歉意。只是两国相争兵行诡道无所不用其极楚兄应该也能理解。”
我道:“你是共和军伏下的暗桩?”
吴万龄摇了摇头道:“家父便是苍月公。”
这话又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打得闷了。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是道:“什……什么?那么那个南武公子是谁?”
“家父有二子一女义子名南亲子名武。家父不愿我们借他的余荫欺凌他人因此从来不带我们外出我兄弟三人一直以平民子弟的身份生活。”吴万龄的声音仍是平和如常似乎说的只是一件家常而已“我就是武。当唐侯渡江击败家父我受伤未能随众南归被一户人家收留结果唐侯南征时将我征编进了部队。”
我喃喃道:“怪不得那时逃归路上经过符敦城你会宁可留在符敦城也不愿意回帝都。”
当时吴万龄为了留在符敦城向陶守拙说明了与我们一同北上的四个女子的身份使得陶守拙定计把她们也当成供品献给帝君使得我和枫再也无法在一起。那时我恨得险些就要把吴万龄杀了现在想想也许当时杀了他可能更好一点。邓沧澜反叛文侯是受毕炜胁迫而最后毕炜投降共和军虽是受邓沧澜胁迫吴万龄在其中起的作用肯定也不小。我心里一阵烦乱也不知是该表示钦佩还是愤怒。以前我总觉得吴万龄虽然整顿军务有一手但这个人能力终究不太强所以放到哪里都是泯然众人。回头想想吴万龄在帝**中呆了那么长时间这种坚忍就已经令人生畏了。
吴万龄道:“不怕楚兄见笑以前家父就说我懦弱无用当时我还不服气。高鹫城一战我才真正知道自己懦弱无用。父亲在城中我却在敌军中攻打城池。那时也起过入城后与父亲共存亡之心但一来没这个本事二来当时唐侯合围之势已成最终我居然是作为战胜者才得以入城。等后来在蛇人齿牙间侥幸逃得一命更是觉得天下之大茫茫然却无我容身之地。”
我沉默不语。虽然认识他这个苍月公公子的人很少可是到了帝都万一被认出来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尽管对他语带讥嘲但将心比心假如我处在他的位置我恐怕也会这样做吧。我道:“后来你为什么仍然一直留在帝**中?当时联手共抗蛇人军你有的是机会回去。”
吴万龄行了一礼道:“当时南哥已将家父留下的部队带得有声有色他也已在军中建立起了威信如果我回去就会影响到他的地位。而且我自觉不是南哥和你那样的能力群之辈回去后充其量也只能当个小军官。与其如此不如就留在帝**中伺机而动。”
我冷笑道:“你不要说你没能力。帝**有一半便毁在你的这份坚忍和自知之明里。只是你把你父亲的家底拱手相让不怕九泉之下难以面对你父亲么?”当初吴万龄献计突袭五羊城捉拿了何从景我只是觉得这计策有点不讲信义。回过头来想想那其实是南武公子授意吧借我们的手除掉了何从景南武公子就此彻底掌握共和军的领导权。
吴万龄脸上也没有异样之神色只是行了一礼道:“楚兄谬赞。天下非一人的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万龄自觉比不上南哥共和的大旗只有南哥才扛得起来我愿意把南武这个名号让给他。”
我这样说他已是不无挑拨之心。但吴万龄根本不受激他的话也很坦然。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知觉得应该恨面前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们兄妹二人邓沧澜纵然对张龙友不满也不至于裹胁毕炜反叛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能力但帝国确实可以说有一半毁在他的手上。我叹了口气道:“闲话少叙吧。吴兄你既然来了就把来意说清楚点。”
吴万龄拍了拍手有个亲兵提着一个葫芦过来。吴万龄拿出一个木杯倒了杯酒从囚笼缝隙里递进来道:“楚兄今天万龄只是来陪你喝几杯叙叙旧情。这一杯是谢你高鹫城中的相救之情。”
我接过杯子里心里百感交集。吴万龄用木杯也是怕我用这个伤人吧。我接过杯子来一饮而尽道:“不必了那时即使不是你我一样要救。何况那时有个伍克清还有个女子可以说是被我害死的。”
吴万龄也把一杯酒一饮而尽道:“那是没办法的事楚兄也不必自责。上天有好生之德。楚兄你讲仁义与家父所说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实是一理。”
我心中突然又充满了希望道:“吴兄现在你们已经赢了那也是天数吧。你来是让我为这新的国家出力么?”
吴万龄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我的心沉了下来道:“怎么了?”
吴万龄道:“楚兄还记得大帝杀伽洛王故事么?”
大帝得国灭伽洛国伽洛王请降但大帝却以“王者如草纵之则狐兔囷集”为由将伽洛国王族尽数斩杀。虽然当时看来凶残但伽洛国残党因为再找不到直系宗室勉强弄了几个旁支宗室结果连伽洛国故地的民众都不支持。听吴万龄说起这件事我的心头一动道:“那么是要杀我了?”
吴万龄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默然不语。过了好一阵才抬起头道:“楚兄我知道我也对不住你。世间万物有生有灭有得有失这个新时代的创立也必要有人以血为祭。楚兄你就是这个新时代的祭品。”
我干笑了一下道:“祭品?也是。我带领帝**与你们交战多年已是身不由己了。如果我活着恐怕南武公子寝食难安日夜都会担心有朝一日重整地军团揭竿而起吧。”
可是政客做事不择手段。当初我会背叛文侯正是因为我看不惯文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可是南武公子和文侯显然是同一类人甚至比文侯更不择手段本来我还以为我命令地军团放弃抵抗接收收编即使南武公子不会用我至少也能让我归隐山林吧可是现在觉得即使他们愿意用我恐怕最后也是一场悲剧。我苦笑着看着杯子里的酒道:“那么你现在就是要杀我的么?这杯子里是什么毒?”
吴万龄道:“不是现在。楚兄请放心这酒是安国王府里窖藏的木谷子酒没有毒。”
这酒是木谷子酒么?我鼻端也闻到了一丝幽幽的酒香隐约正是当初攻入高鹫城时闻到的。只是我向来并不喜欢饮酒所以一直都没现。我道:“真是生受你了。”
吴万龄放下杯子道:“还有一件事。”他招了招手另一个士兵捧了个包裹过来他放在外面的桌案上解开了道:“楚兄这是你随身的几件兵器。我知道你很喜欢这几件东西一直贴身带着所以我请南哥准许为你殉葬。”
他解开了刀裹里面是我进入帝都谈判时身上带的无形刀、手弩和流星锤。这几件东西我一直都带在身边也都有了感情。只是吴万龄当然不会在我活着时给我现在就想摸一摸都不行了。我看着这几件东西喃喃道:“手弩是薛文亦给我做的为我陪葬吧。流星锤是李尧天给我的原本是他家传之物吴兄请你趁句罗使者来时交还给他们。”
李尧天因为力抗倭岛入侵在句罗名望极高。但他死在暴风之中尸骨无存在句罗留下的遗物一定很少。吴万龄点了点头抽出无形刀来道:“那这把刀呢?”
我叹了口气道:“这刀是以前我的参军简仲岚所用他死后就归了我。此刀乃是神物我死后就给你吧那柄手弩为我殉葬就够了。”
吴万龄抬起头道:“那多谢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你的马被郑昭夫人要去了不要紧吧?”
白薇?我的心头一疼道:“那是最好的结果了谢谢她。”
他收好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道:“楚兄今天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了请吧。”
我抿了一口道:“吴兄新朝建立后你想做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楚兄见笑我唯一的长处就是整兵。小时候我就喜欢看士兵操练看他们走得整齐划一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所以去军中做个中军倒是得其所哉。只是南哥肯定不会让我做这个可能也就是吃吃喝喝渡过余生了。”
我道:“太平了到时肯定要裁军。其实吃吃喝喝有什么不好就算你是绝世名将到了太平年代一样会无所事事。”
吴万龄道:“也是。我还记得你曾说过天下最宝贵的就是人。你说过珍宝易失山河永在但如果没有人一切都没有意义。只要百姓能过安稳日子兵器入库马放南山那是最好的事。”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木谷子酒上口甘甜绵软但后劲很足我这一口喝得急了头也有点晕身体有些热。我伸出杯子吴万龄又给我倒了一杯我道:“这样的太平日子本来早就可以到来只是当初你们不愿解甲才让苍生又多受了这许多苦难。现在这共和国建立了可是你说共和军和帝国有什么不同么?那时叫帝君现在你们叫大统制南武这个大统制和帝君只不过是名称上的不同而已。”
吴万龄道:“楚兄此言差矣。也许现在你是看不出不同来但共和军与帝国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帝国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共和国却是天下人共有的天下。帝国如果出现明君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但一旦出现暴虐昏庸之帝纵有能臣亦是无能为力。共和国却是不同天下人共主国家只要有谁做得不好议府便可弹劾大统制另选贤能上台。这就像一辆大车驾车之人如果只有一人一旦方向出现偏差车入深渊旁人唯有陪葬的份;可是如果有乘车之人都有驾车之权那么随时都可更正方向大车纵然出轨也无大碍随时都可以回到正道上来。眼下国家初创制度必定不甚完善不少地方仍要沿用帝国之制可是十年百年后这天下人共有天下的想法已深入人心纵然大统制想要复辟帝制也已不可能了。”
我说不上话来。即使我再痛恨共和军再痛恨南武公子也不得不承认吴万龄说得没错。本来我的心里满是愤慨但现在却平静了许多又大大喝了口酒道:“帝国也许是气数已尽。好吧要杀我我也认了只是我还有一句话请吴兄转告南武公子请他成全。”
吴万龄道:“楚兄放心你要吃什么我一定满足你。”
我笑了笑道:“五德营与共和军交战多年但都是听我的指挥。要定罪就定我一个人吧。”
吴万龄点了点头道:“五德营乃天下第一的强兵谁也不会不承认能够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的事了。”
听他的话开始时我还放下了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我道:“什么叫‘自然是最好的事’?”
吴万龄抬起头道:“与你一般五德营已经是一个传说了。如果让他们留下来即使再拆编改制都像是一把悬在床头的利刃。楚兄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我惊呆了心也一下凉到了极点。五德营的战力显然让他们都害怕所以不把五德营消灭掉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我喝道:“吴万龄你们不能背信弃义!是你们说要与我军谈判我才命他们不再抵抗的!”
吴万龄端起杯子道:“楚兄兵行诡道这话你也说过不少次了。五德营几乎占了当初帝**的一半战力如果保留他们的编制不啻养虎为患。只有让五德营彻底消灭新生的共和国才能长治久安。”
我把酒杯一扔冷笑道:“长治久安?你们骂帝国**暴虐可你们现在的这种做法与帝国又有什么两样。五德营是人是五万活生生的人放下武器后也是共和国的子民了。你们说以人为本以民为尚这难道是放屁么?”
我心头火起越骂越凶吴万龄却只是微笑着看我。等我骂累了他道:“楚兄现在是非常时期不使霹雳手段难树雷霆之威。只要共和国能得到民众承认支持纵然现在像帝国又有何妨?这颗种子已经播下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你问问共和军的百姓看如果现在有人再自称帝君会怎么样。我也知道这样对五德营太残忍。但就像一个身染重病的人只有把病变之处切除这个人才能重新健康起来。”
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问过了。正是听到百姓几乎一边倒地不支持帝制使得我心中也有些动摇不知道自己矢志为帝国尽忠究竟对不对。吴万龄说得也许不错五德营对于新生的共和国来说的确是一个威胁可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信誓旦旦要与五德营谈判的南武公子一开始就已经打下这个主意。我扑到囚笼边抓住铁栏道:“吴万龄我求你了你让我写一封手书吧我让五德营就地解散让他们分散四处永远不能再聚集好了不要这样做!”
吴万龄看着我他的眼里也带着一丝痛苦慢慢摇摇头道:“不可能了。现在虽在谈判但诸军集合已毕进攻随时都会起。”
我看着他骂道:“背信弃义!”
吴万龄迎向我的目光道:“何为信?何为义?为了大事一点小信小义又算什么。楚兄你统兵之能丁将军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你输就输在太讲信义了。”
我大口喘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真的应该听从杨易和曹闻道的劝告吧……我闭上了眼。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的心现在已经死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正是我听惯了的火炮的声音。听到炮声我睁开了眼睛道:“开始了?”吴万龄行了一礼道:“楚兄五德营对你倒是忠心耿耿不愿放下武器。现在炮声已响那就说明谈判已经彻底破裂进攻开始了。”
我冷笑道:“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么?”
吴万龄眼里也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太平岁月是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才能换来吧。”
我颓然坐倒在床上道:“既然已经开战了你还陪我坐什么?想看我痛苦的样子?”
“对不起楚兄”吴万龄把酒杯放下了低低说道“五德营的战力有目共睹。虽然他们已到绝境但仍然不能大意。我要在这里守着你以防万一。”
防备五德营攻到这里来?我不禁苦笑起来。南武公子看来也并不是真的运筹帷幄稳操胜券了他也在担心万一我被五德营救出会引起胜负易手吧。他未必太看得起我了五德营根本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即使五德营真能冲入大牢把我救出来结局肯定也是全军覆没。只是我心里总存了万一的侥幸以五德营之能说不定真能救我出来吧。金枪班虽强毕竟人手不太多如果能杀到这里也许真会出现奇迹……
炮声越来越响了。五德营中只有一些小炮重炮都在火军团处现在的炮声这么响肯定都是共和军的火力。我抬头看着大牢的天窗窗子很小又被铁栏分隔着现在看不出什么。只是我仍然睁大眼看着想看到五德营的战旗突然出现在窗子里——虽然我也知道那只是妄想。
炮声隆隆越来越响。吴万龄也在看着那天窗忽然皱起眉头叹道:“五德营当真厉害果然反向城里杀来在神威炮之下还逼近了这么多飞艇队看来马上要出动了。”
共和军有了那种白色火药炮火已经在帝**之上了更何况五德营的都是小炮。五德营力战不屈战线居然还能逼近城池我知道杨易他们一定是想不惜一切代价救我出来。听吴万龄说到飞艇我心头一动道:“飞艇队?”
吴万龄微微一笑道:“楚兄你大概以为以前帝**的风军团是独得之秘吧?你看!”
他指了指外面。由于炮火天空也已暗了许多在硝烟中我看到天空中有几个椭球形的东西正缓缓飞过。我道:“这就是飞艇?”
“正是。飞艇虽然不如风军团那样灵活但携带的炸雷却要多得多了。东平城献城投降便是被飞艇所迫。楚将军所以说五德营虽强却毫无胜算。”
飞艇在空中游曳从中不时有东西落下随即又出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这一声声爆炸像是炸在我的心上我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已刺破皮肤刺入了掌心鲜血滴沥而下。如果不是吴万龄在我想我一定会痛哭失声的。每一声爆炸会有多少五德营的弟兄丧命?他们在与蛇人的恶战中幸存下来最终却命丧在曾经并肩作战的友军手里。如果他们听得到的话我会声嘶力竭地叫喊让他们赶紧逃生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了。
可是连这些都是妄想。
炮声越来越响了。吴万龄站在窗边看着身体也有些抖。突然他转过头微笑着道:“楚兄说句真心话虽然是必死我几乎愿意做你的部下正向这里冲杀过来。”
他虽然说得平静但我看得出他眼里已有了一丝恐惧。我精神一振冷笑道:“想拿五德营的命恐怕你们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吴万龄摇了摇头道:“没那么夸张。五德营虽强但这一战是不可能赢的。现在南门外大概已经躺了一万多五德营士兵的尸体了吧我们的人损失很少只是我也实在想不到他们虽然知道必死居然仍旧踏着尸体一**地向城门冲来。”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五德营满员的话我真不知道最终哪边会赢。”
五德营连番征战兵员补充也越来越困难现在已不满四万了。吴万龄说又城下就倒下一万多恐怕现在实际损失已过一半。我一声不吭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滚烫的泪水也许是眼中流出的鲜血?
爆炸声没有减弱的迹像烟尘越来越浓现在把窗子都遮掩起来了。喊杀声中我隐约听到一个歌声。
是那支《国之殇》。虽然帝**有军歌但这歌似乎才是地军团真正的军歌。歌声被炮声震得支离破碎我只能听到零星几个字。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他们也知道现在战死了只会背上骂名连“国殇”两个字也不会加到他们身上吧。
我直直地站着掌心的鲜血一滴滴流下落在地上与泪水夹杂在一起。战争中有几次也曾陷入险境但只有现在我才体味道“绝望”两个字的意义。
歌声时断时续袅袅不绝但越来越清晰了。吴万龄脸上越来越凝重终于他已镇定不下来喝道:“锁门!加紧戒备!”
大牢就在城南。如果五德营突破南门冲到大牢来并不很远。只是即使能冲到这里又能如何?牢门是一道天堑杀回去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壕沟。但吴万龄也已着慌说明五德营的攻势出了他们的想像让他们都始料未及。让我奇怪的是五德营居然像是确认我被关在这里一样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就过来了。
我默然看着他们。到时这时反倒平静下来。南武公子把我关在这个大牢显然就是把我当成诱饵五德营即使能突破南门也肯定是杀不回去的。如果一开始就杀开一条血路往西边突围的话多少会有些人逃出去。杨易深通兵法不会不知可是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仍然不顾一切地冲来我实在不忍他们为了我而丢掉性命。现在我既盼着五德营能杀进来但又怕他们真能杀入。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但炮火却稀疏了不少有可能已经短兵相接所以炮火无法逞威了。吴万龄已经站不住拖过一张椅子来端坐着看着外面。现在外面硝烟弥漫远处已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外面的空地。我也想不通五德营居然真能冲过来虽然现在看不到但听声音已是越来越近只怕不过一里地。
时间像是流逝得越来越慢。吴万龄端坐在椅子上直如泥偶木雕耳边的厮杀声却越来越响歌声已听不到只有一声声嘶吼和惨叫。我闭上了眼眼前仿佛出现在刀枪下挣扎的躯体那些士兵前仆后继鲜血都流成一个个水洼不时有人倒下。
还有多久?这厮杀声就是战无不胜的五德营落幕的伴奏么?我想着心也疼得像在滴血。从五德营前身的前锋营成军到后来的横野军一直到极盛时的地军团也不过十几年时间。这十几年在经历时仿佛长得永恒但回时却短暂如一弹指。就像一场奢华的盛宴曾经有过无数才智杰出之士登场有些匆匆走过有些走到了最后。不论停留的时间有多久终究还是曲终人散剩一地狼藉。小烈、谭青、金千石、甄以宁、李尧天、邵风观这些曾经与我生死与共的人一个个都死了连他们的名字也不会有人记得吧?
我默默地听着。
喊声越来越响。即使身处大牢最深处我也能感到大地的震动。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像是一声巨锣。吴万龄猛地站起来喝道:“怎么回事?”
有个狱卒冲了过来高声道:“将军是帝国叛逆杀进来了!他们刚推翻铁门!”
真的来了!我精神为之一振人也站直了些。吴万龄显然也已现冷笑道:“楚兄你还不要高兴。下石门!”
除了大牢出口的铁门牢房还有一扇大门。因为大门要行车不能太小这牢门却要小得多也更难推翻。我被关在最里面要通过那里还有一扇石门。只是这扇石门一旦下了再想弄开就极难。程敬唐犹豫道:“公子现在……”
吴万龄打断了他的话道:“程将军你不知道五德营的战力。他们破了大门我都怕现在放石门都来不及。”
他一声令下我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绞盘绞动之声定是那些狱卒在放石门。
没有用的。我想这样说但也没有开口。放下了门外面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又小了一些。这个天窗很小即使没有极粗的铁棍人也不能从这里出去。可是五德营既然已经杀到了这里肯定已经不顾一切我敢说就算用火药炸他们也要把石门炸烂。
这时远远地又传来一声响。这一声比方才轻了许多也沉闷许多多半是牢房的大门被推倒了。大牢里狱卒不少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他们也属于军人可是在五德营的冲击下竟然不堪一击大门被推倒后仅仅只隔了如此短的一刻便被推翻了。
吴万龄身子一震已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喝道:“程敬唐准备了!”
金枪班同时除去枪尖的皮套。一般的士兵从来不在枪尖套皮套的但金枪班所用长枪都特别长一个枪尖竟达一尺多而程敬唐的金枪枪尖尤其长足足有一尺半长简直就是一柄短剑。他们挺枪对着门口声息皆无。
又是“砰砰”两声有人在敲石门。这石门极厚根本非人力能够敲开的。吴万龄脸色却是一变喃喃道:“糟了他们要用火药!”
这的确是在石门上凿眼放火药了。我不由得暗自苦笑杨易他们当真是孤注一掷不顾一切了。用火药将石门炸得粉碎我虽然被关在最里面也难逃危险。只是到了这时候也由不得我做主只能看他们怎么做。
平时用火药炸山取石凿眼并不用很大但外面凿个不停。吴万龄心神不定道:“程敬唐去听一下来了有多少人。”
程敬唐答应一声走到石门边将耳朵贴住石门细听了一会儿扭过头道:“回公子应该有百十来人。”
“百十来人?”吴万龄怔了怔怒道:“城头守御的一万多人是吃屎的么居然百十来号人也杀进来了这半天也不来增援!”
如果共和军前来增援现在正在凿击石门的那些五德营士兵一个都逃不掉。是因为五德营的攻击实在太强城头的共和军根本过不来吧。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听着外面的响动。
敲击声停了这时才听得外间的厮杀声。看来那些守御大牢的狱卒还没有被五德营杀光五德营一边在与狱卒交战一边在门上凿眼的。敲击声一停程敬唐面色一变飞步冲了过来叫道:“快躲好!要炸了!”
真的来了么?我已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原本对五德营攻入大牢根本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他们真的做到了这真是一个奇迹!
程敬唐话音刚落只听得“轰”的一声却并不甚响。随着爆炸声那扇门沿对角裂成四片一股灼热的风扑面吹来里面带着些飞迸的小石子连关我的囚笼铁栏上也被碎石打得叮咚乱响。我伸手护住脸还没拿下来只听得有人叫道:“楚帅!你在哪儿?”
是廉百策的声音!他虽然是张龙友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但又是忠贞不二的五德营统领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第一个。也许他是觉得曾经把我的事情报告给张龙友有点对不住我想要将功折罪吧。这时硝烟尚未散去廉百策刚跳进来被硝烟呛得泪流满面。他伸手去擦眼我已看见两个金枪班士兵悄没声地冲上惊道:“小心!”
廉百策的手还没从眼睛上拿下来两柄金枪已一左一右扎进了他的身体。我一阵气结心如刀绞叫道:“廉百策!”可是廉百策却已软软地跪了下来嘴角是流出血来。金枪班枪术极强这两人又是全力施为廉百策的枪术又不见得太高虽然第一个冲进却连还手都来不及就死在那两个金枪班枪下。
那两个金枪班一枪刺死了廉百策枪还没从他身体中抽出从那破洞中忽地探出一支枪来。这一枪神出鬼没刺的是右手边那金枪班。左手那金枪班伸枪去挑却连枪都不曾碰到那一枪已扎入了右手那金枪班前心。那人的枪还没拔出廉百策的身体便已死去只比廉百策晚死片刻而已。
这是杨易!只有杨易有这么高强的枪法!五德营中单以枪法论除了小王子和我是杨易最强。杨易的枪法与我在伯仲之间那金枪班枪法虽高却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枪刺死右手的金枪班左手那人惊叫一声探枪一下压住了杨易的枪杆趁势一绞。这一枪十分高明杨易一枪用老除非是陈忠以力硬碰硬才有反败之胜之机否则根本没办法反击了。哪知他的枪刚绞住杨易的枪却“砰”一声把杨易的枪绞得飞了起来。那人一怔就在这一刹那一个人影一掠而入一道刀光闪过那金枪班喉头。
正是杨易。他竟然弃枪用刀趁那金枪全神贯注于枪上一下冲了进来挥刀斩开那人喉管。那个金枪班嘴里出几声怪异的叫声喉头处冒出血红的泡沫一下倒了下来。
杨易这一出手如电光石火连斩两个金枪班吴万龄也惊得呆了。他突然喝道:“刘国涛左上三步宗南右上两步施文琥中央攻上其余人立在空隙间!”
他口齿灵便声音也响亮几个金枪班立时照他所说立好。我的心头一沉叫道:“杨易小心这是坚壁阵!”
坚壁阵是过去军中爱用的一种步战阵法靠的是各部天衣无缝的配合与信任。因为练这种阵势对单兵战斗力要求很高如果有哪个士兵稍弱一点坚壁阵有了突破口反倒更易冲破当我从符敦城学会了更易于布阵防御力同样不俗的八阵图后就一直以八阵图为主战阵势了坚壁阵几乎没有用过。只是金枪班个个都是一流的好手不存在哪个稍弱一点吴万龄布得也严谨之极虽然仅仅十几个金枪班布成这阵势却真有铜墙铁壁之意。
杨易挥枪挡开最个叫刘国涛的金枪班的攻击一边叫道:“楚帅果然在这里!快进来!”
杨易你为什么这么笨!我心中又是急又是感动。杨易不会不知道这是个陷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了进来让我都不知说什么好。我也不敢分他的心只是默默道:“杨易撑住!”
然而杨易显然有些撑不住。从五德营驻地冲杀到这里他的体力消耗得已经差不多了。虽然先制人击杀了两个金枪班但那两人的性命也可以说是廉百策一条命换回来的现在几个金枪班以坚壁阵冲上杨易连冲了两次都没能冲过来。他也已看到我了可是在这时也不敢分心。我正在担心他身后又钻进了几个人都是五德营的战士。可杨易虽然有了帮手在金枪班的抵御下却仍然没法上前一步反倒是刚冲进来的几个五德营士兵被轮番击倒。杨易他们要杀进来必须经过一条甬道。这甬道很窄长枪只能刺击枪法中的砸抡之类手法根本用不上来杨易他们要杀进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又是几轮冲击五德营的士兵已死了十来个了几乎要把石门上炸开的那缺口都堵上杨易自己也挂了几处花鲜血染红了战袍。我见他出枪已是越来越慢心中疼痛叫道:“杨易你快走吧别管我了不然你会死的!”
杨易挡开一个金枪班的进攻豪笑道:“楚帅幸亏小魏回来传信我们方才知道有这等变故。放心吧人固有一死。杨易早就该死了死在今天也已值得。”他忽地收枪一抱两手在枪杆上靠得极近一个金枪班只道是便宜急冲上前哪知杨易的枪忽地点出正中他的咽喉那金枪班被这一枪顶得倒翻在地。这是二段寸手枪。这路枪是当初武昭老师教我们的顶级枪法最终学会的人并不多是借助二段力来加强威力的。可是杨易在步下也使出这路枪来我知道他已近油枯灯烬了只能借二段寸手枪来增强威力否则恐怕长枪连人都刺不进去。
杨易又干掉一个金枪班冲在最前的几个都有点害怕退了两步。我惊喜交加道:“冯奇他们呢?”那个小魏那天正在澡桶里洗澡郑昭以摄心术制住了众人却肯定没料到那个澡桶里还有一个这才让他逃脱了吧。杨易又踏上一步道:“楚帅请放心他们都已救出去了现在陈忠和曹闻道还在外间抵挡但钱文义兄已然战死。”
钱文义战死了?我心头只觉一空。钱文义曾经出卖过我虽然我原谅了他但我和他之间终究疏远了许多不像当初在南征军前锋营为百夫长时那样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了。在他心里也许永远都在后悔可细细想想这岂不是我一直对他心存芥蒂的证明么?如果钱文义现在站在我面前我想告诉他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可是这已经永远来不及了。
我只怔了一怔耳畔忽然响起了杨易的呻*吟两个金枪班已透过他的枪招一起刺入他的小腹他的战袍也登时染得红红一片。这里有个五德营士兵正探头要钻进来见此情景已惊得呆了。这人我也记得是廉百策麾下一个都尉名叫文士成的。我大叫道:“文士成叫大家快逃吧不要来了!”
文士成呆了呆道:“楚帅……”我见有个金枪班已踏上前去心中更急一把抓住铁栏叫道:“让大家都走!不然只是送死。依令执行不得有误!”
这时以前在五德营分派任务时说的套话文士成忽地挺了挺身子行了个军礼道:“得令!”钻了回去。我见他缩回去的脸上已满是泪水应该也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关我的囚笼即使用最快的锉刀来锉只怕两三天都锉不断更何况里面还有十来个以逸待劳虎视眈眈的金枪班了。他们如果再进攻的话只能是最终被斩尽杀绝。
而这正是南武公子的计策。
文士成一走外间一下安静了许多也许是冲进来的五德营开始退走也有可能是文士成以下全部战死了。我惴惴不安不知该怎么办。文士成即使向还在苦战的陈忠与曹闻道传达我的命令他们两人会听么?陈忠力大忠厚但智谋弱了点。曹闻道虽然可圈可点却顶多是个猛将之材靠他两人统率五德营还能杀出重围么?
“楚帅请原谅。”
杨易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让我一下回到了现实。我看着他也许是泪水已经枯竭了流也流不下来。我道:“杨兄你根本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害了你们。”
杨易笑了笑道:“不要说了。”他肚子中了两枪五脏六腑只怕都已受伤。即使那些伤不至命现在这样子流血也肯定活不下去了。我看着他这个难得的将才现在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么?这许多年来他虽然一直还对帝国有所保留时不时有弃官归隐之心但最终还是听我的劝告留了下来。如果他第一次要出奔到五羊城时我没有拦他现在他起码是共和军的中层将领了吧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他虽然叫我不要说但这话让我更加心痛。廉百策和钱文义战死在他们看来大概也是死得其所是为国捐躯。可杨易不同杨易一直不满帝国最终却还是为帝国殉葬了。
杨易忽然皱了皱眉手捂住的伤口里又是许多血流出来。他吼道:“你们上来一个补我一枪让我少受这些罪了!”
金枪班本来补上一枪就可以要他的命但杨易踞坐在甬道中竟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只是呆呆地看着。
吴万龄忽然上前向杨易行了一礼道:“杨将军诚当世人杰请受我一拜。”
杨易也不知他是谁微微笑了笑道:“多谢了。给我个痛快吧。”
吴万龄拔出了无形刀道:“杨将军此刀是楚将军所用。楚将军刀下所斩尽是英雄豪杰杨将军雄姿英不可死于寻常刀剑纵然死也要死在这神器之下。”
他挥向杨易砍去。我嘶声道:“不要!”但刀光一闪我看到杨易那没有头的身体晃了晃倒了下来。
杨易也死了。陈忠和曹闻道还能活多久么?我茫然地看着。甬道里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最先战死的廉百策已被别的尸体掩埋起来都看不出来。吴万龄看着这一地尸忽地脸上也流下了两行泪水。半晌他才道:“程敬唐将这些尸身好生掩埋了吧他们都是当世杰出的英雄豪杰。”
程敬唐持枪走了过来却不说话忽地单腿跪倒哽因地道:“公子……”
他为什么要跪?我一怔吴万龄显然也有些莫明其妙。他怔了怔忽然苦笑道:“原来南哥还是容不得我啊。果然斩草要除根这才是他做的事。”
程敬唐要杀吴万龄!一刹那我才恍然大悟。南武公子让吴万龄来看守我一开始就已经打了要除掉他的心思吧。杨易他们多半也是南武公子故意放进来的否则地军团再强也冲不破共和军的重重包围。吴万龄是苍月公嫡子如果与南武公子争位南武公子是争不过他的。虽然吴万龄自愿让出南武这个名字可是在南武公子看来他仍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在这时杀了他可以毫无破绽地嫁祸给地军团。只是程敬唐显然还有点良心不忍杀了这个真正的主人。
程敬唐泪流满面道:“公子你走吧。敬唐身受公爷大恩没齿难忘。”虽然共和军号称人人平等也没有公侯伯一类的爵位了他情急之下说起苍月公时还是说“公爷”两字。
吴万龄淡淡笑了笑道:“走到哪里去?走到天边南哥也是找得到我的他总是不信我。敬唐你转告南哥一句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这八个字是共和国立国之本一定要落到实处。”
他扭头看了看我苦笑道:“楚兄没想到我还走在你之前。九泉之下你要找我报仇就报吧只是鬼死了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鬼死了是什么程敬唐痛哭失声不再抬头。我也不忍心去看吴万龄。他一向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为了父亲的信念生命也可以付出。也许直到现在他还是认为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吧。
刀已落下。几个金枪班也有不忍之色扭过头去。
“楚帅好好上路吧。”
天还没亮但断头台前已围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斩杀帝君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肯定谁都想看一看。我看了看边上的帝君他的脸色苍白比身上的白袍子还要白只怕已是傻了。张龙友背着手站在一边却看都不看我。
第一个上断头台的就是帝君。当帝君被推上台去一个赞礼大声宣读判词说他“骄奢淫逸独断不仁”还说了许多条罪状。平心而论帝君并不算骄横后来那些年也算勤政。如果是太平朝代他最起码也会是个守成之主等老病死后得个美谥吧。可是现在话是由别人说的了。
上断头台的还有不少人尽是帝国的宗室高爵。今天是共和国的流血之日大概要杀一整天吧。这时我听得有个孩子轻声道:“妈到底生什么事了?”
我扭过头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她她穿着一领土布的裙袍一手揽着太子。太子神色木然似乎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他其实也有十四五岁了可是自幼生长在深宫只知读书习字现在这样的变故一定让他晕头转向。我看见她在太子耳边说着什么脸上也和平常一样木无表情。也许对于她来说生与死早在高鹫城破的那一天就已经一样了吧。今天也许只是一场解脱。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朝思暮想的人。有人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最美好也许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眼前晃动的只是那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淡黄的衣衫雪白的手指碎珠崩玉的琵琶声。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这时外面一声炮响围观的人们也是一阵震天也似的欢呼有人在叫着:“打倒帝君!”还有人在喊:“共和国万岁!”当初启用断头台斩杀共和军驻帝都代表时台下喊的无非是把打倒和万岁的对像换过来而已。现在听到这种声音倒似一场嘲弄。
刽子手已经过来带她了。她作为最得帝君宠爱的妃子又是太子的母亲尽管她什么都没做过她的一生只是被人伤害被人玩弄到头来也要作为罪魁祸被斩杀。我看着她站起来整了整衣裙挽着太子的手走去。我想说句话喉咙口却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走过我身边时我再也忍不住道:“枫!”
她转过脸看了看忽然微笑道:“楚休红。”
她知道我的名字!我想要说太多的话却突然间又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里百感交集只是道:“如果能回到以前那有多好啊。”
她微笑着道:“是啊。”
她的笑容如春花一般明媚虽然她的眼角也略略有些细纹了。太子好奇地看着她也许为第一次看到母亲的笑容而奇怪。我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道:“是的那时真好。”
那时并没有什么好。可是在我的回忆中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却显得如此温馨。至少在那时我们都还活着。
有个宗室忽然痛哭起来叫道:“我不想死啊!来人!快把我放了!”虽然被绑得死死的那人居然还站了起来便要向外冲去。两个狱卒冲上前去手持木棒向他头上打去打得铮铮有声那人口鼻流血还在挣扎。
她向是没有看到一般向我轻轻点了点头道:“楚休红永别了。”
“永别了。”我喃喃地说着。为她刻的那个沉香木雕像也已失落在最后一场战役中如果将来有人找到的话也许就是她仅留下来的一点东西了吧。我目送着她一步步向外走去在凌晨前最后也是最黑暗的暮色中走上断头台。我也没心思去听赞礼在编排她的什么罪状了只是默默地想着从前。
“第三个被杀该是我了。”
张龙友突然轻声道。他原本就坐在我对面一直都没理我。虽然做了几年太师养尊处优人也稍稍胖了点但他的脸上却还依稀有着那个从海老处逃出来时的青涩少年的影子。他见我没理他苦笑了一下道:“楚兄你到这时还在恨我么?”
我叹了口气道:“人之将死恩怨已尽。”
张龙友也笑了笑道:“也是啊。以前我就想着杀你现在看看真是可笑。”
这时狱卒又已下来了。看着他的身影我的心里一沉。不是惧怕死亡只是知道了她已经走了。
狱卒走过来却没有和张龙友所说的一般到他跟前反倒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礼道:“请吧。”
我站起身来道:“龙友兄原来还是我先走一步。”
狱卒摸出一个黑纱头罩轻声道:“楚帅请海涵。”
我不知道为什么到我这儿就要戴头罩了所以只有帝君一家才能享受不蒙面处斩的待遇吧。我任由他把黑布罩到我脸上一步步跟着他出去上了断头台。
断头台的利刃已经拉起上面虽然擦了一下还沾着血迹。这些血是她的吧?我看着只是呆呆地向前走吧。与前面被处斩的不同赞礼也根本没有读我的罪状下面的看客倒是群情激昂地喊叫着。
我看着他们心里充满了怜悯。
突然我呆住了。在人群的前列我看到了白薇!
她清瘦了许多。更让我震惊的是她手上拉着一个男孩子。这男孩只有六七岁吧靠在白薇身边根本不敢看我。
白薇有孩子了!我只觉一阵晕眩。这个孩子肯定不是郑昭的那就是我的了?
我想再看一眼白薇那刽子手却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楚帅请稍快一些。”
别再看了吧。也许再看下去会让他觉得我这个帝**元帅也会贪生怕死。其实我真的很贪生怕死直到现在我也害怕会死。只是当死真的来临时我也会去勇敢地面对。
我站到了断头台前刽子手帮我将头放到刀下小声道:“楚帅请放心。”
放心么?我苦笑着。下面的看客又是一阵欢呼我听得一阵轻响。从头罩下看出去眼前的一切都如血染就一样红。
这一个新时代终于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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