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如果提到贝多芬,多会想到他音乐中的宏大,庄严,扼住命运咽喉时的慷慨激昂。但听着张琴晕演奏的贝小协,台下观众会忍住微微闭上眼睛。
感觉或许乐圣贝多芬把自己一生中最温柔幸福时光,都倾注在他这首小提琴协奏曲中。
五声的定音鼓,有如轻轻敲门声。交响乐团优美浑厚旋律,如同徐徐展开人生画卷。
在这个时候,小提琴声渐强进入,好似女主角登场。她聪慧而美丽,活泼而可爱,偶尔闹一点小脾气。可惜她的人生颇多艰难,年纪小小,遭遇雷霆暴雨,独守冰雪寒夜,无可奈何处,遍尝世间冷暖。
乐队风格为暗淡,只小提琴的声音,丝毫不减。即便生活艰难,她的心中依旧保留那份温暖慈爱,那是对她孩子那份发自内心爱。
仿佛能在灯光朦胧的舞台上,看一位年轻母亲牵着小小的孩子,走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中。自己活在肮脏的泥泞中,却把孩子抱上最昂贵最纯洁舞台。
直至到了终章,轰轰烈烈乐曲之后,一切渐渐归为平静。他们回到了自己家,生活变得温柔,音乐停止在最美好画面中。
舞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响起。舞台上张琴韵停住了他弓,感觉琴声余韵似还在脑海中嗡嗡回响。
他突然想起刚刚在后台,那个人对自己说得那句话,
“只有无垢的心,有机会得到真正的音乐。如今你这副样子,是赢了我。”
她说这句话时候实是一幅过于傲慢的模样,苍白的面色,尖尖下巴,屑地眼神甚至懒得看自己一眼。
虽然是一个令人讨厌女人,但张琴韵心底得承认,正是因为被这句话激了一下,自己得到了这一场超水平发挥的,“真正的音乐”。
张琴韵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拿着琴的手,又抬头向台下看去,坐在观众席中,衣着打扮十分古板严肃母亲,掩住脸流下了热泪。
评委席上,众多评委纷纷在评分表上打出了极高分数。更有人笔尖微顿,轻轻在张琴韵这个名字边做下了一个小小的记号。
只怕难再有超越这首曲子存在了。冠军应该就是落在这个孩子身上。
临到半夏上场之前,小莲已经坐立难安地绕着尾巴打转,已经彻底维持住往日里端庄稳重形象了。
“实在不行,就别去了。”他已经止一次地说出这句话。
半夏有点无奈地伸手安抚了一下小莲黑色的脑袋。顺便看了一眼墙壁上镜子,镜子里自己除了脸色白了一点,眼睛更亮一,看起来明明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小莲似乎异于常人地敏锐,每一次不论是自己是伤心,还是痛苦,他总能一眼就察觉了自己异常之处。
只是此刻的半夏,已经分太出精力来思考此事。
脆弱的肠胃像被魔鬼的手给攥住了,还狠地扭了一把,翻江倒海地疼。
但她这个人,打小起就有着这么股韧劲,没什么事时候,尚还能软乎乎地撒娇卖萌,真正痛到的时候,却往往是一声不吭的。
她站起身,脱掉了披在身上外套。向舞台上发着光地方走去。
小莲突然在那一瞬间,看夜晚中朗朗在海面升起的明月,无数暗笼扭曲的蔓藤荆棘缠上那皎皎之身,却怎么也止不住她缓缓向前脚步。
评委席上,一位评委看了眼手中的评分表,心底微微有惋惜。
下一位登台的选手,演奏的曲目也是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
这位选手他有印象,在初赛和预赛时候,都非常的出色。他也在心底期待过她决赛时的表现。可惜地是,她竟然也选了这首曲目。
就在不久前,帝音的张琴韵同学,刚刚用超凡的技巧,细腻的情感,演奏出了震撼人心贝小协。博得了全场观众和评委高度认可。
在他后演奏再这首曲目的人,必定是要吃亏的。哪怕也发挥得好,但听众也会因为审美疲劳而打了折扣。
更何况,在这位评委心里,张琴韵刚刚演奏,已经是他们这个年纪段孩子,难以超越水平。
多时,舞台上演奏者提着琴缓缓而来。
年轻女孩,四肢纤细,腰身提拔,着一身极简白裙。穹顶灯光倾泻在裙摆上,莹生辉,溯流光。
交响乐团宏大的声部缓缓奏响主题。
她站在舞台中心,眸色明亮,面如初雪,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华,抬起了手中的小提琴。
“嘿,这个孩子,今天整个人的气质好像都变了。”评委席上傅正奇坐直身躯,和安身边评委讨论,“虽然张琴韵非常棒,但我还是对这个半夏充满期待,知道她会给我们带来一场怎么样的贝小协。”
他对接下来的演奏充满期待,甚至没有发现,被安排坐在他身边姜临的眼神闪避,几乎不敢抬头看向舞台。
庄严宏伟乐队伴奏渐渐变弱,小提琴独奏声毫犹豫,坚定地出现,坚定而果敢的第一弓,就清晰地宣誓着,我到来了,我看了。
少舞台下评委和听众,都在心中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和刚刚张琴韵第一个的温柔渐强的出现完全不同风格。
傅老爷子笑了出了一脸的褶子,
对啊,这是贝多芬该有风格。小情小爱,柔情似水演奏怎么样也无法完美地诠释他心中这位极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为一身的乐圣。
贝多芬是什么样的作曲家?历经万般苦痛和岁月磋磨,依旧能谱写出欢乐颂,把大爱带给人间的巨人。
舞台之上小提琴手,果敢而坚毅地展开了乐曲的开篇。中章抒情,是一种克制而温柔抒情。尾章快乐,是坚强而清晰的快乐。
如果用母爱来听到这首曲子感觉,那是风吹麦浪的田园里,洁白床单纷飞庭院中,母亲对着所有孩子伸出她温暖强壮手臂。
若是用爱情来理解这曲调,那是从困境中挣脱,青春洋溢地漫步人间,活出自我女孩。
没有那些缠绵不清,哀怨难舍柔情。没用那些过度的滑音和揉弦技巧来表达情感。通篇质朴而大气,感染人心处,竟是一种更为广博于人间的大爱。
观众席上,一位年轻学生忍住忍住低声询问了一句,“这个华彩?”
坐在他身边导师无声地冲他点点头。
评委席上,一位评委和身侧朋友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看对方的眼中惊讶。
此刻,坐在后台聆听着音乐张琴韵突然朝着舞台的方向转过头,
这个华彩?
是原创华彩?
他忍住站起身,向着舞台的方向前进了两步。
曾经,他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用自己创作华彩来取代曾经那些演奏家写下得华彩乐谱。只是再三犹豫后,还是不愿在这个舞台上冒这样大风险。
半夏用了自己曾经想过,却不敢做方式。
用自己心中的华彩,能最完美地切合自己对整首协奏曲独特的理解。
这样无所顾忌地打破常规,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舞台上表达自己音乐。
舞台上少女飞舞着琴弓,面色有着过度的苍白,汗水顺着脸颊断滴落。
流淌在舞台的音乐中,有着浪漫,美好,也有庄严,宏大,有着对命运抗争,也有坚强中流露出一丝隐隐痛。
在那一瞬间,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样年轻而纤瘦的女孩,仿佛和那位活在百年前,孤高,倔强,痛苦,屈于命运音乐巨人产生了某种奇妙联系。
坐在台下林玲摸了一下自己脸颊,发现沾了一手眼泪,
“哎呀,我怎么听哭了。这个姐姐真是厉害,看来我还有一大段路要追赶呢。”
坐在后台的张琴韵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在那琴声中,把这年淤积于胸的那些自卑,甘,怨恨都散了。
评委席上傅正奇老先生眼睛越来越亮,布满皱纹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如果是还没有完全结束,他几乎要率先站起身来鼓掌。
在坐在他身边姜临不知为什么低下头去,露出痛苦的神色,伸手捂住了自己涨红面孔。
曲终时,现场掌声连绵不绝,迟迟断。身着白裙女孩弯腰鞠躬,额头的几滴冷汗,打在舞台的地板上。
音乐厅后台有几间小小的休息室,从休息室出来如果返回观众席,而是往外走,需要穿过一段长长的梯间。
音乐厅内比赛还在继续着。
此刻的楼梯间里,一位穿着灰色大衣的女人正在和张琴韵说话。
“好几年了,没听过你拉琴了。”
“真得棒。天籁音。无论你第几名,在我眼中都是绝对的冠军。”
女人按奈住内心激动,低着头拉着张琴韵的衣袖,抹掉眼角泪水。
楼梯间的防火门被人推开,推门而出的是披着外套,面色苍白的半夏,发现楼道里有人,她微微愣了愣。
那位穿着灰色大衣的中年女士在看半夏出现时候,便飞快地松开张廷韵的手臂。半夏明明没有多问,她却有慌张地主动解释起来。
“我,我是琴韵家里阿姨。来给他送东西的。”低着头,扯了扯裹在大衣外围巾,说完句话,她勉强冲半夏笑笑,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的男孩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阿韵?”她局促地喊了一声。
张琴韵握住她的手肯放。微微吸了口气,“这是我母亲。”
他转头正视着门边半夏一字一句地认真说,“这是我妈妈,特意来看我演出。她刚刚只是和你开玩笑。”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面对一位母亲的时候,半夏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她羡慕每一个有母亲的人,特别是在自己这样疼痛又无力时刻。
半夏扶着楼梯栏杆,错过这一对母子慢慢地往下走,一点一点走到剧院的后门。
明明从这里出去,穿过一座天桥,就可以回到酒店休息。但她实在疼得走不动了,便挨着台阶慢慢坐下来,把冷汗淋淋脑袋靠在冰冷的石墙上。
比赛进行了一整天,太阳都到了快要下山的时候,红彤彤的斜阳挂在高楼林立天边,橘红的阳光阳光披在肩头,一点都不暖和。
“小莲在这个时候跑去了哪里,”半夏胃里绞痛得一阵一阵地抽搐,闭上眼睛,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个时候,哪怕能有小莲让我抱一抱,也好一点啊。”
“你怎么了?”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我妈妈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让我过来看一眼。”说话是张琴韵。
半夏坐在地上,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张琴韵的面孔,勉强冲他摆摆手,“没事,一点老毛病。”
他们不是刚刚还吵过架的吗?
“你家人有陪你来吗?电话号码给我,我帮你打一个。”张琴韵取出手机。
半夏没有说话,只靠着墙壁摇摇头,把眼睛闭上了。
张琴韵突然想起自己录下那个视频里,听见唯一句对话。
“你,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你妈妈呢,我要她一面。”
“我母亲她,六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
他握着手机,看着靠在墙边的半夏。脸上血色全无,微微皱着眉头,冷汗浸透了黑色的发丝。
现在想想,她赛前脸色就非常不好,是因为已经发病了,所以才架着脚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带着这样病痛登台,却演奏出那样的琴声。
张琴韵咬了咬牙,点开手机屏幕,蹲下身当着半夏的面删了那个视频。
“视频我删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尊心最是要强,道歉话在喉咙里滚来又滚去,好不容易别别扭扭地挤了出来,“这事算……算我错了,和你道个歉。”
最后一点橘红的阳光从高楼的间隙中照过来,打在半夏的肩头。她裹着外套,站都站起来,脸色白得和纸一样。
哪怕是这样,她还能从嘴角扯出一点有力没气地笑来,摆摆手,“翻篇了。”
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这个女孩身上就带着一股傲气,又倔强又冷傲。
哪怕是病成这样了,她依旧不愿露出软弱的一面,没有丢掉属于她那份傲气。
张琴韵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莫名软了一块,他冲着半夏伸出手,想要扶起她,
“我送你去医院吧。”
一只属于男性的手臂从旁伸了过来,抓住他手腕。
高楼间那最后的一点点阳光照在玉石般白皙而有力手臂上,白得仿佛要发光了一般。
张琴韵转过身,撞一双墨黑瞳孔。
那瞳孔幽幽,冷得像含了冰,被他盯着,就仿佛被那种会竖起瞳孔冷血动物盯住了一般。
“劳烦你了。”那个男人冷冷清清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