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阿年的情况很不好,因为戴着面纱,所以纳兰镜闻也无法通过他的脸色去判断他的情况,许是害怕自己拖累他们,他便总是将手揣在衣袖里,跟个鹌鹑似的,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直到后来他睡着了,不,不该说是睡着了,应该是疼晕了过去,才看到他皮肤上的淤青,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快坚持不下去了。
那时她才恍然发觉,阿年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萧从钰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哭着个脸,唉声叹气。
纳兰镜闻嫌她转得自己头疼,于是开口阻止,“人还没死呢,别转了。”
萧从钰看着纳兰镜闻,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又不敢,只能再次重重叹气,一屁股坐在了另一张凳子上。
纳兰镜闻平静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既然知道他的情况,就该提早做好打算。”
萧从钰苦着个脸,神情严肃,“刚找到殿下时,那家人不愿让我带走殿下,当时我磨了许久,又没办法强行将人带走,后来他们告诉我,殿下身体不好,他们找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直到我说我能够找到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给殿下医治,他们这才松口将殿下交给我,但我没想过,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
她们当时是在凤天境内,若是真的强行动手抢人,那就跟自找死路没区别,不仅把事情闹大了,还可能会被当成别国的探子抓起来,性命都不保。
纳兰镜闻能够理解,只是阿年这个情况,以现在的医学来说,没有任何办法医治,只能等死,时间问题罢了。
不过萧从钰是真的担心阿年的身体,又或者是担忧自己无法完成任务,从而让白及落到他人手中,那就不得而知了。
房间的帘子被打开,大夫手提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有些畏惧纳兰镜闻身上似有若无的威压,战战兢兢走到她们面前。
萧从钰最先坐不住,“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人怎么样了?!”
大夫被她吓了一跳,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纳兰镜闻,后者接收到她的视线,面容沉静。
“说吧。”
大夫犹豫半晌,开口,“这位公子的脉象实在是太奇怪了,我行医三十年从未遇到过这种脉象,可如今看这位公子的身体状况,恐怕……”
她顿了顿,不敢说话。
萧从钰急了,骤然拔高语调,“说啊!恐怕什么?!”
“恐怕,时日无多。”
她说完,似乎害怕被责怪,又道:“也可能是我医术不精,还请两位另请高明吧。”
萧从钰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怒目圆睁,“时日无多是什么意思?!”
大夫身体抖了抖,害怕地看着萧从钰,于是用求救般地眼神看向纳兰镜闻。
纳兰镜闻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威慑力,“够了,萧从钰。”
萧从钰的身子一僵,怔然地松开了手。
纳兰镜闻再次询问,“时日无多,具体是多久?”
大夫终于挣脱出来,连衣服的领子都不敢整理,战战兢兢道:“最多……弱冠之年……”
“切记不要让病人有大喜或大悲的情绪,时时刻刻注意病人的情况……”
她虽然害怕萧从钰,但还是秉着一个医者良好的职业操守,开了一副调养身体的方子,又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最后却是逃似的离开了。
纳兰镜闻站起身,走到萧从钰旁边,“走吧,进去看看。”
阿年如今才十六,距离弱冠还有四年,而这四年足以做很多事了,如果那群保皇党足够聪明的话。
她走进房间,便见阿年闭着眼躺在床上,眼尾有些红,漆黑的睫羽上还挂着泪珠,应该是太疼了。
听到声音,原本闭着眼的少年缓缓睁开眼,朝着声音方向望过来,虽看不到脸,却能看到他眼中勉强撑起的笑。
“姐姐。”
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轻轻的。
纳兰镜闻嗯了一声,随意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现在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
阿年强撑着起身坐起来,靠在床边,望着纳兰镜闻,眼中却泛着光亮。
“不难受了。”
“我没有摘掉面纱,我有好好听姐姐的话。”
像是一只摇着尾巴求夸奖的小狗。
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跟纳兰镜闻在一起,他开始下意识地依赖纳兰镜闻,总是会因为纳兰镜闻一句随口的夸奖而开心很久,说话也不再磕磕绊绊。
纳兰镜闻看出他的意思,也如他所愿点点头,“嗯,很棒。”
阿年的眼睛更亮了,已经能想象出面纱之下,他笑得有多乖巧了。
“那现在,我可以不戴面纱了吗?”
他轻声询问,征求纳兰镜闻的同意。
纳兰镜闻瞥了眼走进来的萧从钰,同意了他的请求。
“可以。”
阿年笑的眉眼弯弯,面纱落下,便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出尘脱俗,冰肌莹澈。
萧从钰明显是见过阿年的容貌的,只是还是被震惊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阿年唤她,她才反应过来,急忙移开视线。
阿年心思细腻敏感,明显察觉到了萧从钰有心事,他朝着萧从钰扯起嘴角笑了笑,乖巧道:“姑姑,我没事的。”
萧从钰不敢看他,气氛一时沉寂,许久才缓缓道:“殿下,抱歉。”
话一出,纳兰镜闻便知道,她已经做出选择了。
又或者说,她根本没有选择。
哪怕阿年已经这副模样了,她也只能带他回白及,带他回那个虎狼环伺的地方,即使她知道,对于阿年来说是死路一条,可她不得不如此。
如果仅仅牺牲一人便可换来白及的安宁的话……
阿年其实很聪明,他什么都明白,也知道萧从钰为什么道歉,但他也只是软软地笑着,没有任何怨言,黑色的发丝轻轻落在他脸颊,多添了几分苍白破碎。
“姑姑不用和我道歉,如果可以帮到姑姑,我会很开心。”
“这件事情只有我能做,对吗姑姑?”
萧从钰偏着头,艰难地点了点头。
阿年唇边的弧度大了些,笑得更加柔软。
“那这就是我的命,不是吗?”
“姑姑,不要为难,更不要替我难过。”
“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