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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姻缘结(完)(1 / 1)

大半夜不睡觉,特地奔着门房而来,又静悄悄守在门外放金蚕蛊杀人的,居然是怀有身孕的祝家少夫人柳文茵。

虽然他们都觉得柳文茵有嫌疑,却真的没有想到,柳文茵会大着个肚子亲自动手杀人。

此刻的门房,因为老何的那一声少夫人而陷入沉寂。

赵瑞跟他身后的校尉们犹如一道高墙,死死围住这个偏僻荒凉的门房。

被苏晨抓在手中的柳文茵,却好似一点都不惊慌。

她就那么站在那,轻轻喘着气,额头不多时就出了汗。

老何张了张嘴,他眼前一片赤红:“少夫人,怎么是您?”

柳文茵突然笑了:“为何不能是我。”

老何或者说乔装改扮的张忠一下子说不出话。

赵瑞冷冷看着在场两个人,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两位还请移步灵堂。”

他言辞客气,透着一股诚恳,可却还是直接让校尉押送张忠和柳文茵往灵堂而去。

这时夏婉秋也带着谢吉祥来到队伍中。

谢吉祥看着沉默不语的柳文茵,一时间脑中纷乱,无数线索在她脑海中纷飞,最终汇集成一条清晰的线索。

这条线,就是柳文茵的杀人动机。

这个案子过程复杂,扑朔迷离,又没有明显的杀人动机和嫌疑犯,因此调查一度陷入困境。

不过,最后还是一步步查出所有死者,也对这个案子有了更多的猜测。

说到底,这个案子从头开始,全部都围绕在祝家,自始至终也没有离开这个幽静的院落。

但他们却依旧没有查到明确杀人动机和确切的嫌疑人。

原本谢吉祥还很是担心,怕最终无法抓住真凶,但赵瑞的一席话,让谢吉祥把心落回腹中。

赵瑞跟她说:“但凡杀人者,都会心虚,只要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钓饵,对方就会上钩。”

若然,白日里赵瑞轻飘飘一句话,柳文茵果然上了钩。

其实一开始,他们甚至不知道钓过来的会是谁,亦有可能钓不来鱼,若是失败,那么就继续搜查下去,总能有查出真凶的一天。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赵瑞还没用多少功力,对方便就做不出,今夜就动了手。

感受到身边那谢吉祥的情绪,赵瑞偏过头看她:“怎么?”

谢吉祥摇了摇头,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她不应该。”

不应该为了一己私欲,害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命。

若连池小荷那个流产的孩子也算上,祝家这个案子,三年来死了五个人。

五个本应鲜活的生命,就如此逝去。

赵瑞伸出手,用扇子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好了,一会儿还有硬仗要打。”

谢吉祥点点头,没再沉湎于哀伤事。

待到了灵堂,众人才发现祝婵娟和祝凤仪已经等候在这里。

看到柳文茵被校尉上了手铐抓住,祝婵娟一下子便坐不住,她立即起身:“你们想做什么?不会是查不到真相要诬赖我嫂嫂吧!”

赵瑞还没来得及说话,祝凤仪就淡淡开口:“坐下。”

对于这父亲,祝婵娟还是颇为恭敬的,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坐了下来。

灵堂里此刻灯火通明。

赵瑞倒是突然客气起来,让柳文茵同张忠坐下,又让刚刚赶到的白图坐在桌边,看那架势准备直接在祝家审问。

“祝柳氏,”赵瑞开门见山,“今夜皋陶司夜巡,直接抓获你准备用金蚕蛊毒杀看门人老何也就是曾经的管家张忠,你是否承认?”

听到老何就是张忠,祝家的那一对父女都有些惊讶,往张忠脸上看来。

可此时的张忠已经面目全非,他坐在那,形如六旬老者,根本没有当年前年轻英朗的风采。

张忠没有说话,他那双昏黄的眼睛一直盯着柳文茵。

柳文茵杀人未遂,被抓现行,若是旁人早就惊慌失措,可她却安然坐在椅子上,神情平淡。

“是,我认。”柳文茵道。

她轻声开口,坐在边上的祝婵娟惊呼出声:“嫂嫂!怎么会?”

柳文茵没有看她,她只是低下头,温柔地看着自己的肚子。

谢吉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紧紧盯着柳文茵的神情,想从她脸上看到哪怕一丝的愧疚。

可是都没有。

柳文茵就如此平静地供认不讳。

赵瑞继续道:“因今日本官道要搜查贵府所有下人,搜查张忠下落,以便确定杀害祝锦程的真凶,所以你为了让张忠隐藏秘密,才情急杀人,对也不对?”

柳文茵果断点头:“对。”

赵瑞这些年在仪鸾司刑讯过很多人,他见过各种各样的杀手,有的丧心病狂,有的变态扭曲,还有的纯粹是逼到绝路,不得不为。

柳文茵这样的不是没有,却相当少见。

她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惊慌失措,甚至也毫无愧疚心肠,就很平静地把一切都供述出来。

赵瑞神情不变,继续问:“祝柳氏,根绝你意图杀害张忠所用金蚕蛊,结合尊夫被金蚕蛊毒杀死因,你是否承认,用金蚕蛊杀害祝锦程?”

这一个问题,柳文茵没有立即回答。

她轻轻抬起头,目光在对面的父女二人脸上一扫而过,最后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我承认,祝锦程是我毒杀而死。”

祝婵娟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而祝凤仪的表情,却格外耐人寻味。

他甚至比已经承认杀夫的柳文茵还要紧张,此刻他面白如纸,冷汗涔涔,嘴唇泛着干涩的青灰,透着一股心灰意冷。

他的反应很不对劲儿。

赵瑞看柳文茵供认如此果断,一点都不犹豫,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询问:“那么在贵府冻死的池小荷,是否也是你亲自动手?”

关于池小荷的死,其实还未查明到底是意外还是谋杀,但她跟祝府有关,死前曾被柳文茵诬陷偷窃,以至于被关入柴房内。

谢吉祥却觉得,她的死肯定不是意外。

果然,从承认了第一起案子之后,柳文茵便不再藏着掖着,几乎是有问必答。

“是我趁她从柴房逃出,打晕丢入冰窖中,没想到她自己突然醒过来,从冰窖中逃了出去。”

她今夜杀张忠是人赃并获,因为杀人所用皆为金蚕蛊,这种毒杀方式很特殊,两个案子可以一并调查,她想赖也赖不掉。

但池小荷的死,她硬是不认,最后说不定也不会加在她身上。

柳文茵却很利落答应下来。

她这边认罪,那边白图就奋笔疾书,记录下整个刑讯过程。

赵瑞道:“祝柳氏,你确定她是你亲手推下冰窖?没有经过旁人之手?”

这个问题,却让柳文茵抬起头来。

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此刻却再无往日温情,她就如同一个外人,淡漠看着这世间。

“大人为何有此疑问?”

“祝家的人都是我杀的,我一并承认算了,大人也无需费心再查,何必浪费工夫。”

柳文茵淡淡道。

赵瑞皱起眉头,想再多问一句,突然听到身边的祝凤仪颤抖着嗓音道:“柳文茵……你不要胡言乱语。”

柳文茵的供认,惊呆了对这些一无所知的祝婵娟,而已让会错意的张忠陷入惊愕之中,可未有祝凤仪,一脸惊恐,对于柳文茵的话,他比任何人都害怕。

柳文茵勾起嘴唇,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父亲大人,”柳文茵道,“到了今日这地步,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便是我不承认,过几日大人们也能查出实情。”

“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我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今日。”柳文茵的声音如同穿耳剧毒,让祝凤仪的浑身剧颤。

“你……你怎么可以如此丧心病狂!”祝凤仪嘶吼道。

柳文茵勾唇一笑,脸上满满都是憧憬和依恋:“我为何不行?”

他们两个如此对峙,赵瑞此刻却颇有耐心,他跟谢吉祥就坐在边上,安静看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不,针锋相对的只有祝凤仪,柳文茵一直都是温柔而多情的。

祝凤仪被柳文茵的坦诚吓坏了。

他已经面无人色,整个人抖成糠筛,就连刚刚知晓儿子如何而死,也不如柳文茵恐吓他的这几句话。

在他心底,或者他跟柳文茵之间,肯定还有更深的秘密。

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是最致命的打击。

谢吉祥对他的印象,从一开始的风度翩翩,到后来的孱弱父亲,到现在的胆怯小人,一步一步,崩塌至极。

祝凤仪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干涩道:“你不能说,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柳文茵看着他,咧嘴笑了:“有人知道,你看张管家,为何隐姓埋名留在祝家三年,还不是为了婆婆?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吗?”

但此时的张忠,却满脸疑惑,他那张经过伪装的苍老面孔让人看不出颜色,可眼神却骗不了人。

张忠终于开了口:“少夫人,为何会是你?你为何要杀我,又为何杀了少爷和池姨娘?”

他到现在还在问,说明他确实不知柳文茵杀人内情,他告诉祝锦程的那些话,大多来自他自己的揣测。

可那不是真的。

柳文茵偏过头来,定定看着张忠:“你真的很蠢,你怎么会以为,父亲跟我母亲有染?”

张忠迟疑道:“可是,若非祝凤仪同姑太太有染,那荒宅里的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又是如何来的?

谢吉祥一下就回忆起昨夜引他们去荒宅的黑影,大概就是张忠。

柳文茵勾起唇角,愉快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祝凤仪,然后便垂下眼眸,轻轻摸了摸自己高耸的肚子。

这里,还有一个孩子在茁壮成长。

看到柳文茵的动作,张忠几乎难以接受,三个声音不约而同响起。

“什么?”

“什么?”

“柳文茵!”

大吼着柳文茵名讳的,就是那个她刚刚承认有染的公爹祝凤仪。

“柳文茵,你答应我的。”

安静的灵堂里,只听到祝凤仪一人嘶吼。

他如同被激怒的困兽,终于亮出爪牙。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祝凤仪崩溃道,“你答应我只要我妥协,你永远你不跟任何人说。”

柳文茵看着他,目光温婉,柔情似水。

“我反悔了。”她声音依旧透着甜蜜。

“我想让全天下都知道,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柳文茵虽然此刻含情脉脉,可她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谢吉祥刚刚已经隐约有些怀疑,现在彻底把祝家的案子全部斟酌清楚。

原来,对于柳文茵来说,这件事并不是需要隐藏的秘密。

在她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个声音在蛊惑她,告诉她:真爱就要说出口。

但这确定是真爱吗?

谢吉祥目光落到祝凤仪崩溃的面容上,心中想,或许这个真爱,只针对柳文茵一人。

柳文茵的话,让灵堂内短暂没了声音。

就连祝凤仪,也在刚开始的激动和崩溃之后,渐渐恢复平静。

或者说,他已经放弃了挣扎。

祝家风姿卓绝,淡泊明志的竹君子,居然同儿媳扒灰,甚至还接连有了两个孽种,这个丑闻会如同暴风一般席卷整个燕京。

在柳文茵杀害祝锦程的那天起,祝凤仪就应该有所了悟。

柳文茵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谢吉祥看了看祝凤仪,又把目光落到柳文茵身上:“柳夫人,根据刚才你们的言论,是否可以推测三年前郝夫人的死,也与你有关?”

柳文茵看向她。

她身上,看不出杀人被抓的颓唐,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喜悦,可这种极致的喜悦,却令人心生惶恐。

谢吉祥甚至觉得,柳文茵已经疯癫。

“婆婆的死,不是我动的手。不过当时她隐约觉得家中有些古怪,又有张管家同她说出他自己猜测的所谓的真相,因此怒急攻心,急病而亡。”

“婆婆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一直都很温柔,只可惜她早年嫁给了父亲,占了属于我的位置。”

柳文茵淡淡叹了口气:“若硬要说婆婆是我气死的,倒也无不可,反正……”

柳文茵轻轻笑了:“一个人是杀,一群人也是杀,没什么区别。”

刚刚谢吉祥还为她的话而心生寒意,可听得多了,谢吉祥却慢慢淡定下来。

她看着柳文茵,见她目光温柔地看着根本不搭理他的祝凤仪,却转头问张忠:“张管家,郝夫人的死你可有别的说法?”

刚刚柳文茵说了那些话,令张忠面色青白,这三年来他所有的坚持和信念都化为乌有,郝夫人的死,他其实才是间接的加害者。

张忠的嘴唇直哆嗦,最后悔恨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多嘴,夫人跟少爷就不会死。”

“三年前,这女人突然回家,说是姑太太生了病,要回去照看。当时我没觉得有何不对,只跟着老爷操持家事,可日子久了,我又经常帮少爷往柳家送东西,才隐约察觉不对,当时柳家似乎有个妇人怀有身孕,一直在进补。”

当年柳大少病亡,柳家二少三少伺机谋得柳大少遗产,祝家横插一脚,让柳家的筹谋化为乌有。

从此之后祝凤颜就带着女儿别府另居,柳文茵回的娘家肯定是这个别府,不可能是柳氏本家。

别府原本只住了母女两人,若柳文茵有了身孕,祝家不可能不知,那么怀孕的又会是谁呢?

张忠哽咽道:“当时我起了疑心,总觉得自己思虑过重,可是几个月后,这女人从柳家回来,祝家却不明不白多了个畸形儿。”

这一下,张忠的疑惑便落到实处。

他陪着祝凤仪长大,是祝凤仪身边最忠心的心腹,可这个孩子,祝凤仪却对他一字不提。

若非张忠在墨兰轩的吃穿用度上发现端倪,他也不可能发现这个畸形儿。

一看到这个孩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是祝凤颜同外人所生,不可能会送到祝家养育,这孩子又天生畸形,这种被苍天所不容的后代,其身份昭然若揭。

自觉猜到真相的张忠,只觉得五雷轰顶。

为了这事,他内心煎熬,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后觉得此事不能隐瞒郝夫人,必须要禀报主母。

却没料到,郝夫人知道真相,当天心疾发作,撒手人寰。

张忠抿了抿嘴唇,语气里满满都是懊恼:“夫人突然病倒在地,我惊慌失措,从墨竹轩里窜逃出来,在荷花池前碰到一个陌生人。”

“那陌生人估摸着是个小偷,特地进来祝家偷窃,他没想到大半夜里池塘前还有人,被我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直接落入池塘里。”

“我没有救他。”

张忠垂下眼眸,迟到了三年的忏悔终于宣泄而出:“我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便没有救他,下意识躲在了边上的竹林里,悄无声息看着这一场闹剧。”

“我躲了一晚,原本想要去同老爷禀明真相,却不料第二天,关于我同夫人偷情的留言整个府中都在传,甚至还有人说我畏罪自杀,跳池而死。”

所以,张忠就更不敢出现了。

说到这里,张忠就不再说当年的事,他只是悔恨道:“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执念害了大少爷,若非我告诉大少爷真相,大少爷也不会被这女人害死。”

虽然他的真相并非真相,但不能否认,祝锦程因为他的话,对自己的父亲,对这个家都失去了信任。

不管最后是谁杀的祝锦程,祝锦程在死之前究竟经历了多少痛苦,想来就心痛难忍。

张忠终于痛哭出声:“我只是想为大少爷和夫人讨回公道,想让真相大白,我没想到……”

他的确没想到,郝夫人当时的心疾如此严重以至于猝然发病,他也没想到柳文茵会这么狠,一察觉到端倪,立即动手杀害祝锦程。

当时的张忠以为杀人者是祝凤仪,虎毒不食子,他告知祝锦程真相,祝凤仪也不能杀害独子,谁能想到,真相居然更为不堪,而真凶也更残忍。

谢吉祥看着他懊悔难过,痛哭失声,只浅浅叹了口气。

慈悲者永远悲天怜人。

无心者从无慈悲心肠。

此刻痛哭流涕的张忠跟一脸惬意的柳文茵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于柳文茵来说,这些人的人命,都没有她的“情意”重要。

此时,听着张忠的哭声,祝凤仪突然一跃而起,上前狠狠捏住柳文茵的脖颈。

他脸上满满都是绝望,对柳文茵的恨意如同滔天的洪水,一瞬翻天覆地。

“柳文茵,你是魔鬼,你是魔鬼,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祝凤仪用尽全身力气叫骂着。

可即便如此,柳文茵看着他的目光,也依旧带着缠绵的眷恋。

祝凤仪低头,看到她这样的目光,仿佛被雷电击中,一下子松开了手。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对我,如此对我们祝家?”

祝凤仪一脸颓唐。

这个问题他反复在心里思量多年,从第一次被这个女人要挟,被她按在漆黑的竹林里,祝凤仪的心就死了。

那个畸形的孩子出生,他一眼都不想看,只觉得那是上苍对他的惩罚。

后来,妻子死了、儿子病了,好好的一个家,因为他的妥协而越陷越深。

可他妥协也毫无用处,她还是毫不留情地杀害了锦程。

这个家,因为他支离破碎。

他的一次妥协,一次自私,换来了万劫不复。

不管祝锦程如何“发疯”,柳文茵都含情脉脉看着他。

“父亲,”柳文茵幽幽道,“你从来都没有错,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父亲,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祝凤仪的难以置信看着她。

这话他听了好多年,从第一次被她按在竹林里开始,一直到今天,她每一天看到他,都会如此呢喃。

可祝凤仪从未有今天这般,觉得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柳文茵似乎成了他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

祝凤仪一脸惨淡,他失魂落魄瘫坐在地上,眼睛泛起渗人的红光。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放过我。”

这么多年,他最珍惜自己的名声,为此,他忍气吞声,沉默不语。看着家人一个个离他而去,看着畸形的孽种出声,他始终没有反抗。

但是今天,他发现他的沉默,其实才是助长恶意的温床。

柳文茵对他,永远不会放手。

这一瞬间,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他看了看惊愕得难以置信的女儿,终于下了决定。

或许只有他死了,柳文茵才会放过他,放过祝家,也放过他仅剩的骨肉。

但是柳文茵恶魔般的低语响起:“父亲,您真是太单纯了,可我就喜欢你这单纯样子。”

柳文茵轻轻抚摸着肚子,脸上有着天底下所有母亲都有的慈爱。

“我杀了两个人,又被官府人赃并获,即便怀有身孕也无法逃出生天,我总归要死的,可我们的孩子还是会被生下来。”

柳文茵说着,对祝凤仪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她目光好似缠绵,又似乎有着无尽的恶意。

“你是个男人,是祝家的家主,你难道舍弃三个孩子自己独自解脱?”柳文茵声音温和,“哦不,你不是这样懦弱的人,是不是?”

祝婵娟还未满二十,未曾定下婚约,荒宅的畸形儿和柳文茵腹中这个孩子,都是祝凤仪的孩子。

他同儿媳扒灰,祸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过不了几日就会名声狼藉,若是再抛下年幼的三个孩子,那世人会如何看他?

柳文茵深情地说:“父亲,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终归是我。”

祝凤仪简直都要疯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文茵,看着她冲自己笑,目光温和,柔情似水。

可她的温柔,却如同附骨之疽,令他此生无法摆脱。

祝凤仪闭上眼睛,悔恨的泪从他眼眸里缓缓坠落。

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痛彻心扉,悔恨无用。

柳文茵被校尉们架着手站起身,她定定看向祝凤仪,唇边绽放出一朵妖艳的花。

“父亲,我会永远在你心里,此生无法遗忘。”

————

番外-柳文茵

柳大少死的时候,柳文茵才三岁。

守灵第三日,她母亲已经哭得双目通红,实在无心再去管她。

因为年纪小,所以她只给父亲守了两天灵,母亲便让婆子领她回去休息了。

但这几日的柳家很乱,婆子事情很多,看管不了她多久,就又被人叫走。

柳文茵只好自己在院子里玩。

她其实不知道什么是死。

只是父亲不能再陪她玩,不能再给她唱歌,不能再让她骑在脖子上撒欢一样地跑,她觉得有点难过。

也只是有点而已。

柳文茵哼着歌,蹲在花园中,看着花坛里枯败的花草,伸手把它们一束束全都□□。

枯了的花草,没有存在的意义。

就在这时,一个小石头“嘭”地砸在她后背上。

柳文茵“嘶”了一声,她回过头来,平静地看着砸她的人。

那是二叔三叔家的孩子们,有男有女,有大有小,他们都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柳文茵默默起身,回过头看着他们。

“有事?”她问。

这一群孩子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子上前一步,看着她笑:“柳三,你父亲死了,以后柳家就是我家的了。”

柳文茵定定看着她,那双墨色的眼眸眨也不眨,似乎并无悲伤情绪。

那女孩儿被她的冷漠激怒,手里的石子便又往她身上扔来:“你再也不是柳家最宝贝的姑娘了。”

她这么喊着,连带着跟在她身后的孩子们也很激动,往她身上砸石头。

啪、啪、啪。

小石头砸在身上,柳文茵觉得很疼,可她又很平静,她不知道这些兄弟姐妹为何如此激动,她就那么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欺凌。

就在这时,对面的女孩从地上捡起一个拳头大的石头。

她双眼通红,脸上满满都是兴奋,那种得意和乖张,清晰地表露在眼中。

“你怎么不哭呢?”女孩儿说。

柳文茵抿了抿嘴唇,她应该哭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态度再次激怒女孩儿,她不管不顾扔出石头,那大人拳头大的石头直奔柳文茵面前而来。

柳文茵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前。

只听“啪”的一声,突然出现的灰白身影一把打掉了那块可能会要命的石头。

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起:“柳家就是如此家教?任由同族欺凌孤儿寡母?”

因这一句话,默默守在一旁的嬷嬷丫鬟们立即上前,一个抱一个,把那些小祖宗全部抱走了。

柳文茵愣愣看着面前的身影,直到对方弯下腰来看她,她才发现这竟然是他一向沉默寡言的舅舅。

看着对方关心的眼神,柳文茵下意识按住了被打疼的手背。

祝凤仪看着茫然无知的外甥女,他心中叹息,因着对方的孤苦无依而难过。

“茵儿莫怕,”祝凤仪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茵儿的父亲不在了,舅舅还在,以后你把我当成父亲,我一定不会让人欺凌你和姐姐。”

柳文茵看着他年轻英俊的侧颜,冷漠的心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她歪着头,小声问:“父亲?”

祝凤仪展颜一笑,他背过身去,让柳文茵趴在他的背上,然后就把这个轻飘飘的外甥女背了起来。

“是啊,舅舅也可以当父亲,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柳文茵趴在他宽大的后背上,缓缓闭上眼睛。

真暖和,真安心。

“永远吗?”

祝凤仪听到这个问题,觉得有些好笑,三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永远?

“永远,我会永远对你们好的。”即便如此,他也给出了承诺。

柳文茵一直冷漠的脸上,终于重新展露笑颜。

永远啊。

祝凤仪感受到外甥女的放松,他想了想,学着妻子哄儿子的口吻,轻声唱起歌来。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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