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入窗,透帘清明。
宴席间有美酒“如梦令”的清香,也有她们这些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馨香。
三人开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阴柔男子笑问李溪亭不会年近弱冠还是处子之身吧?
李溪亭尴尬地摸摸鼻子不回答,郝志朗声笑道:“江阔,我看你也别问了,十有八九是。他这人读书读傻掉了。溪亭老弟,不是兄长说你,这事可不比读书辛劳,保你乐不思蜀。”说完还摸摸红霞的纤手,红霞俏脸热完耳朵热,一句话也不敢说。
“郝志兄,话得说在前面。我这酒楼里的姑娘都是家境贫寒的小户女子,虽门第不高,但都
身世清白。手上掂量着拿得出名分,再想着乐不思蜀。不然,我可不好交代。”说完,李溪亭淡笑着敬郝志一杯,郝志想起家里那个操练三千精兵的母老虎,吓得手都缩了缩。讪笑道:“你嫂嫂脾气大,家里小的很,住不下。”说完,把摸着红霞的手收回,红霞赶紧站直了回到春秀身边站着。
春秀想,这男人还算有点良知,否则这里跟青楼有什么区别。
“溪亭贤弟说的在理,我就没有这个烦恼了,我孑然一身,正愁没个知冷热的。”名叫江阔的男子嘴角似乎是笑着的,微微上扬。可这笑意不达眼底,似乎天生如此。
“缘分未到。”李溪亭淡淡说着。
“溪亭老弟,我的缘分到没到,看你愿不愿意成全了。”江阔话说得不清不楚,执起酒杯抿了一口“如梦令”,心想:江南的美酒竟这样使人留恋。
“此话怎讲?”李溪亭笑问他。
郝志好懂,有贼心,没贼胆。
江阔不同,没有家室,却凭着一副好皮囊这些年来秉持着“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原则招惹了多少女子,李溪亭内心对他的做法是有些不齿的,在这个被看一眼身子就意味着失贞的年代,他如此行事也不知害了多少人。
“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阔下巴抬了抬,春秀就感觉宴席上几道目光齐刷刷看过来,她疑惑抬头。只见那叫江阔的男子正拿灼灼的目光看她。她僵里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溪亭脸色变了变,旋即又转为淡然道:“那江兄也得问问人家姑娘的意思。”
江阔笑了,朗声道:“小姑娘,走近些。”
春秀看向李溪亭,想从他那里得到讯息。可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使她明白,他们只不过是打过两次照面的陌生人而已。
她又看向红霞,红霞脸上写着“贵客叫你呢,还不快去”。春秀无奈,只得走上前去。
她走到江阔身边,执起酒壶准备给他斟酒。
江阔却按住了她的手,眼睛看向李溪亭:“先给溪亭贤弟斟酒,我要敬她一杯。”
春秀顺从地点点头,回忆起红霞教她的,走路要慢,步子要小,她款款地走向李溪亭。
江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春秀,没想到,江南的美人如此乖顺,没有北方女子的豪迈,一副欲拒还迎的娇羞。
春秀拿着酒壶,弯腰给李溪亭斟酒,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知道他认出她来了,一天之内遇到他三次,春秀不知与他是所谓的缘分还是八字犯冲。
“你怎么在这里?”李溪亭看着她的侧脸,他能看见她脸上细细的毛孔,唇上染了嫣红晶莹的口脂。他这一天见了她三副面孔,上午是干净清冽的少年模样,下午又像炸毛的小狮子一样吼个不停,现在呢,温顺得像猫一样,他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她,抑或,这些都是她。
“关你什么事?”春秀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想起下午他帮他表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饱读诗书、什么芝兰玉树、什么读书人,现在她看来,都是虚伪的表演而已。
李溪亭不知她气什么,还在气他说她粗俗吗?可她骂起人来不管不顾,的确有些,不雅。
他们之间的情形在对面江阔看来,他的凝视,她的娇嗔……这两人绝对有事。
“看起来,溪亭贤弟与这姑娘看起来关系倒不错。”江阔说话间,春秀已经回到他身边给他斟上酒,他笑眼看她。
春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到底哪只眼看到她们关系好的。
“江阔兄眼力不错。”李溪亭举杯,再敬他。
“这杯酒我不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对这姑娘一见倾心。不知溪亭肯否割爱?”江阔的话是对李溪亭说的,眼睛却时刻看着春秀。眼前这女子说不出哪里特别美,但就是诱着人移不开眼睛。
“这要看姑娘的意思。”李溪亭定定看着对面江阔用灼灼的目光看她,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烦闷,江阔生得俊逸,一般的女子被表象所骗,大概率是会心动的。
“回公子话,我不愿意。”春秀朗声回答,没有小女子的娇怯羞涩和欲语还休,她声音清亮,仿若山间清泉。像初生牛犊不怕的少年,也像吼叫时毫不顾忌的小狮子。
一丝愉悦涌上心头,李溪亭的笑意几乎毫不掩饰:“如此,江阔兄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江阔脸上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再多说,自去聊些别的。
春秀不知道李溪亭高兴什么,高兴得昭然,几乎整个宴席都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化,江阔、郝志、大腹便便的管事,还有在场的红娘子们。江阔虽对春秀有些好感,但终究不过乍见之欢,万花丛中过,花香馥郁,但总是美得相似,心动也不过一瞬。
三人觥筹交错罢,郝志提议去暖香阁见识见识南方美人的韵味,李溪亭起身送他们,说明日还要早学,让朱管事安排好,花销全包在他身上。
圆胖的朱管事领命,忙谄媚对二人道:“郝大人、江大人,请随老朱走,包您二位,乐不思蜀。”
郝志早就被看得见吃不着的红霞惹得一身火,催促道:“朱管事,快,带我们这乡下汉子见见世面。”
李溪亭步履有些不稳,一名女子殷勤上前扶他。他摆了摆手,自己出去了。
红霞低声问春秀:“你早就认识少东家?他喜欢你是不是?你看你拒绝江大人时他多高兴。”
春秀一头雾水:“只是见过几面,不算熟。也许公子的朋友来了,他就很高兴了。”
红霞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莫测,笑着说:“不同的。”
红霞说,今夜春秀睡在她和红莺房里就行。
春秀默默点头,她心里还是记挂着哥哥还没找到。领完工钱,明天天一亮,就去找哥哥。
春秀忙了一天,累得要命,只想感觉睡觉。
刚洗完脸,就有人敲门,红霞奇怪,一般这个时辰了,大家都准备睡了。
打开门一看,是那瘦高管事。她笑着打招呼:“邹管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小叫花子呢?”邹管事伸长脖子朝里头看。
“邹管事,女子闺房你看个什么劲?”红霞知道这邹管事虽然不着调,但人是正直的。不像朱管事,老是色眯眯的。但这两个管事待她们都还好,毕竟东家管着,不敢胡来。
“她不是我们这的,明日一早就说要走。我把工钱给她。”邹管事也不看里头了,叫红霞去叫她,领了钱他也了了一场事,早点睡觉。
春秀跟着邹管事领过钱后,眼皮已经抬不起来了。她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铜钱,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辛苦付出有了回报。
她脚步越来越快,只想赶紧回房睡觉。谁知忽的眼前一黑,她的意识就模糊了。
再醒来时,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觉得自己身上凉嗖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人在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似乎听到男子的喘息声。
春秀警觉道:“是谁在那里?”
“你怎么在这?”那声音响起,似乎认识她。而春秀也听出来了,是今天遇到三次的公子。她对这种公子哥已经没什么好感了,要么色欲熏心,要么道貌岸然。
“这问题我得问你,我为什么会在这?”春秀没好气地问,他想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李溪亭似乎很困惑,语气里还有一丝烦躁。
“这里是哪里?”春秀问他,幸好是他,春秀放下了心。他虽然有点讨人厌,但至少是个正人君子。
“我也不知道。”他从宴席出来没走几步就眼前一黑,缓了缓,就听到她的声音。
春秀试着站起来,四处摸索。她伸手慢慢挪步,不一会儿,就发出碰倒东西的声音。
“你,没事吧?”李溪亭听到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没,好像腿撞到桌角了。”春秀边揉膝盖边更加谨慎地摸索着。
“嘭!”春秀“哎哟”一声跌在地上。
“你别走动,我来找你。”李溪亭说道,黑暗中春秀听到布料摩挲的声音。
一阵撞倒东西的声音过后,她听见李溪亭说:“把手给我。”
春秀在黑暗中伸手摸索着,终于触到了他温热的指尖,他几乎是在她触着的瞬间握住了她的手。
他将她扶起来,柔声细语:“刚刚磕到哪了?”
在渺远而漫长的时光里,她总是将自己伪装成无坚不摧的模样。没有人知道,她常常在哥哥受欺负后躲在被窝夜里叹息,也因为绣活扎伤了十个指头而伤怀,可她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委屈过,她只这一瞬就在眼里蓄满了泪水,又怕他似的屏住鼻息。可他还是发现,更加轻柔地说道:“很疼?”
春秀知道掩饰不了了,一定是黑暗使她的脆弱无限放大。她抽泣着点点头:“嗯,很疼。”
“哪里?我看看。”听她抽泣的声音,他能想到她山涧清泉一般清澈的眸子蓄满泪水的可怜模样,她也许还难受皱起了眉头,为了忍住不哭,涂了晶莹剔透口脂的嫣红被她咬着不放。
“膝盖。”春秀自己也没发觉,自己轻易把脆弱摆在他面前。想他怜爱,尽管他是云间皎月,她是尘中微粒。
李溪亭弯腰,大掌微热,敷在她的膝盖上,她的心里流淌着一股暖流。眼里的泪水还是不争气的跌落了,恰好滴在弯腰查看的侧脸上,这泪似乎是滴在了他的心上,他觉得自己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心似乎被一双手攥着,只有她快乐了,他才能不心痛。
他起身为她拂去脸上的泪痕,黑暗中他附身轻如片羽地略过了她的眉间、脸颊、唇边、耳廓。春秀觉得自己像是珍宝一般被人捧在手心,她浑身无力地靠着他。她全身冰冷,他却火烧一般炽热。
“你身上怎么这么热?”春秀问她。
“不知道。”李溪亭像是渴了,他附身寻她,仿佛只有她能解渴。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黑暗使她也迷醉了。
他异常热,也异常急躁。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他淬了星海的眼里有她的倒影。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他蛮横进犯,她节节败退,她随他起伏,随他跨越山海。
莺啼燕啭,骤雨初歇。
再醒来,春秀与红霞躺在一方塌上。她怀疑自己受了风寒,四肢百骸全是酸涩,嗓子也哑了。
“你醒了?昨夜你是不是没睡好?我睡觉不老实,可能抢你被子了。可能要害你染风寒了,对不住。”红霞抱歉地挠挠头,红莺就因为她睡相奇差的事情数落了她好多回。
“没事,我还有事,要走了。谢谢你。”春秀笑着跟红霞道别。
“欸!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红霞觉得这人脾气真好,若是她能留下就好了,再也不用受红莺的气了。
“我叫春秀,我不能久待,还有事情。有机会再见了。”春秀说完收好自己的包袱就准备走。
“春秀,这是今早李管事叫我给你的。”说罢,红霞往春秀手里塞了一个袋子。
春秀扯开绑着的锦绳一看,里头全是碎银子。她惊诧道:“怎么这么多钱?”
红霞却见怪不怪道:“可能是昨夜你伺候的贵客十分满意,离开之前留下的。你收着吧,我还见过红莺收到更多呢!在这儿样貌好嘴巴甜都能得一些赏银的。”
春秀心里开心极了,有了这些钱,她就可以带哥哥去城里看病了,哥哥说不定就有救了。只是一晚上,她也就倒了两杯酒,就得了那么多银子,她真想好好感谢邹管事。
红霞听了她的想法,摇摇头道:“没必要,萍水相逢。他说不定还害了你。”春秀听不懂意思,想问问清楚,红霞却叫她赶紧去办事,别磨蹭了耽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