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用力推了下左奎,低声呵斥道:“你还等什么?还不进去赔罪?!”
“可,可……”
“可什么?!要佐贰官都联合起来参大孙女,她便是没错都说不清了!”
“那,那好吧……”
老头顶着一张大花脸跨过衙门的门槛,低着头,期期艾艾地道:“那啥……邱县丞啊,是,是老夫冲动了,不该打你的。”
“哼!”
脸肿得像猪头般的邱云平冷哼道:“你以为你自己打自己几下,就能获得他人谅解了?!冲动是理由?!这世上的杀人犯哪一个不是一时冲动?!”
“我祖父这大年纪跟你赔罪已很有诚意了,你还要怎么着?”
“左大人的意思是?”
“我看就算了吧,本官赔你汤药费。”
“我稀罕你的汤药费!左弗!我跟你说,这事咱们没完!看来你今天是要维护你家人到底了!好好好,本官人微言轻,打了就算白打了是吧?!我这就上书给内阁,我倒要让天下人评评理,到底谁对谁错?!”
“嗳,你这人也太小气了吧?”
左奎嘀咕道:“我都被我家老婆子打这样了,你年轻力壮的,又没伤筋动骨,值当这么动怒么?”
“好好好。”
这下邱云平是真气着了,“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这顿打当真是白挨了!我不跟你们说,我这便不干了!我要上京去告御状!”
他说罢就将自己官服脱下,而其他佐贰官也纷纷脱官服,愤恨道:“如此上官,不值得我等辅佐!邱县丞,我们支持你!陪你一起上京告御状!”
左奎这下慌了,“诸位,诸位,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他急步上前,“这,这事是老头儿做得不对,你,你们要告就告我好了!我家大孙女是个规矩的,可,可不关她的事啊!”
“哼!”
邱云平冷哼,“不是仗了她左云舒的势你敢打我这朝廷命官?!”
“邱县丞,那你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
左弗故作动怒道:“难不成还要我祖父给你下跪吗?!他这把岁数了,给你下跪你受得起吗?!”
“我,我跪!”
左奎腿一弯,眼看就要跪下了,哪知一旁的椿芽却是一把拉住他,道:“老太爷!您可是我们左家的脸面!一荣俱荣,一笔写不出两个左字来!您堂堂三品昭毅将军怎能给他一个芝麻官下跪?!”
左弗也跑了下来,拉住左奎道:“爷爷,你不能跪!要跪也是我跪!”
“都是爷爷的错,爷爷给你惹祸了……”
左奎很愧疚。
在南京,与他往来的不是那些小百户,小旗就是一些勋贵。那些勋贵吧,他说话虽刺人,可却也知道对方不凡,也不敢太过了。可来了常州,面对这些地方官,他就没什么顾忌了。
刚刚被人刺了几句,怒从心起,根本不知打个小小县丞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再想想刚刚那衙役说的话,心里就更害怕了。
左家所能倚仗的不外乎天子恩宠,可若是天子猜忌左家了呢?自己这样不是在给左家招祸么?
所以……
跪就跪吧……
反正以前也经常跪的……
“要不就赔点汤药费吧?”
主簿钱长奇弱弱建议道:“上了年岁便如孩童一般,我看老太爷也是诚心赔罪了,咱们也不好太计较是不是?”
他望向左奎,“只是县丞被打这样有损观瞻与朝廷威仪,这段时间是不能办理公务了,得好好在家修养。万事也得小心着,若脸上留个疤什么的,这仕途也就完了啊!”
“那,那赔多少?”
老头倒也不太笨。
见邱云平抿着嘴不说话,知他心里应能接受赔钱。只是听这钱主簿的意思,还有这县丞的样子,恐怕钱少了不能了啊!
“好!”
邱云平道:“钱主簿说得也有道理!只要你赔我三千两汤药费这事就算结了!”
“啥?!三千汤药费?!”
左奎叫了起来,“你怎么不去抢?!老头我现在一年俸禄才420石米,这可是老头十多年俸禄!不对,根本就攒不起,月俸35石米根本不是实发!还有四成都是用其他零碎抵了!三千两,老头20年俸禄!而,而且,现在根本连六成都没发满!你,你干脆去抢好了!”
老头是个农民,可显然有算账天赋,自己的收入那可当真是清清楚楚的。
“呵,看来老将军的诚心也不过如此了!”
邱云平手一甩就要离去。
左奎急了,跺脚道:“回来!回来!就不能再商量商量吗?!”
“县丞,邱县丞!”
钱主簿叫道:“老太爷没说不给,再商量商量。”
“我堂堂县丞,衙门二老爷被人打这样,三千两多吗?!换你们,你们愿意?!”
邱云平回头,怒目圆睁,“三千两!这是本官最后底线!不然本官就上京,一头撞死在皇城脚下!士可杀不可辱!”
“算了!”
左弗拱手道:“县丞心胸似海,本官惭愧。这三千两,本官会想法凑给你,你莫要生气了,本官替爷爷向你赔罪。”
“哼!”
邱云平冷哼着,“十天之日拿出来,不然我就磕死在南京!”
说罢便是甩袖离去。
邱云平走了,其他人也跟着离去,很快,大堂里就剩下了左弗,左奎,钱氏以及椿芽,左贵和李想等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
家里的经济账都是刘茹娘管的,而卫所的产出大多还是用在了卫所以及左家军身上。超过编制的军丁都属于左大友的私兵,这部分的开销朝廷是不可能来承担的。
所以别看肥皂,白糖卖得红火,可产出也只是维持私兵的花销罢了。
卫所的产出不能动,家里能花的钱无非也就是被天子归还的田里所产以及刘茹娘的陪嫁铺子。
至于俸禄……
朱慈烺都穷得要当裤子了,若不是高产稻的推广,他现在估计连官员一半的俸禄都发不出。
左家有功,他不能亏待人家。所以拼尽全力,也只是给左大友一个人发全了俸禄,其他几个,都是只拿一半工资,连左弗也不例外。
天子很穷,上位时弘光帝已欠着官员大半年工资了,他登基才这点时间,就是把他放油锅里炸几遍,他也弄不出来多少啊!所以现在的状况就是,朝廷还欠着大家一年多的俸禄,只能这里挤挤,那里挤挤,先凑合着过。
所以,左奎虽成了昭毅将军,可他月收入却没多少,还靠着自己儿媳吃饭。这三千两银子,儿媳妇肯定拿得出的,可,可自己有啥脸去跟儿媳妇要钱啊?
一想到三千两的巨款,左大爷心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好像一瞬间就苍老了。两眼空洞洞的,嘴里只不断重复发出一句话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