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便与先前的声音一点都不一样了。只因太剧烈了一些,便似有人挥舞着呼啸的鞭子重重甩在了墙壁上般,听的人心里面颤了一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君青蓝觉得,脚下的地面似乎也跟着颤了那么一颤。
“唐影,你做事情小心些,莫要招惹来了府兵。”君青蓝随意喊了一句。再细听听,似乎所有的声音顷刻间全部都消失了,她便也不大在意,继续埋首于书中。
“咦,这是……。”
她忽然皱了皱眉,自书中翻出了数张牛皮纸出来,上面大红的印章压着乾通当的名。
“当票!”
君青蓝仔细瞧了瞧,上面抵当的物品有衣物,用具,还有些瓷器绘画不一而足。日期皆是从去年年根开始延续至今,然而……。
她将所有当票收集起来,一张张的仔细翻看,眉峰却越来越颦的紧了,之后便毫不犹豫将当票给塞进了怀里。
李从尧并未阻止她的行动,狭长凤眸中虽一如既往无半分情绪,却好似被屋中阳光所射,添了几分淡淡的柔。然而,这样的柔却是他和君青蓝都不曾发现的。
医书中再不曾发现什么有用的玩意,君青蓝便停了手。
“走吧。”李从尧忽然开了口:“不宜久留。”
三人以同样的方式出了黄宅,直到回了客栈,君青蓝一路之上的眉峰始终不得舒展,俨然满腹的心事。
正走着却忽然勒马,清眸一瞬不瞬盯着道旁某处,竟似再也走不动了。
李从尧抬眼望去,阳光下乾通当的金字招牌明亮耀眼。
“走。”他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有话,回去说。”
君青蓝眨了眨眼。眼前的李从尧面色如常,狭长凤眸里分明无半分情绪,却叫人不能拒绝。
“好。”她缓缓低了头。他既然不肯叫她进入乾通当,自然有他的考量。而李从尧,素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现在你可以说了。”
才一进了屋,李从尧便开了口。男人颀长的身躯端坐于八仙桌旁,命容喜新沏了茶水,俨然等着君青蓝长篇大论的汇报。
“唐影一路相随,相信我所见所闻,公子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始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她缓缓抬了眼:“黄源将毕生的积蓄都花费在了月初身上,这在管州府从来不是秘密,他虽然不至于将自己饿死,却绝对称不上富裕。我去过他在玄水坊中新置办的宅院,占地广,布局精妙,花了不少心思。那宅院购置下来,定然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的钱……从何而来?”
李从尧挑眉:“所以,你拿来了当票?”
“是的。”
君青蓝将方才收藏起来的当票取出,一张张铺展在了桌面上。牛皮纸上鲜红的印章便似跳动的火焰,炙的人眼眸生疼。
“我曾经想过,凭借黄源与月初的关系,新宅院花费的银钱有可能是月初贴补给他的。但,当我知道黄源将地契送给了纹娘的时候,对这想法便已经生出
了动摇。而当我看到这些当票的时候,则更加坚信,黄源根本拿不出那一笔钱。”
女子纤细的手指在当票上慢悠悠划过:“瓷器,绘画,用具,黄源甚至连衣物都拿去典当了,若不是穷途末路,他怎会如此。我们方才在他府中查看过,屋中空旷,没有任何值钱的玩意,甚至连墙角生了青苔都无钱修补处理。试问,这样的人如何能买得起那偌大一个宅院?”
李从尧浅浅抿了一口茶:“所以,你的意思是?”
君青蓝眼睛一亮:“这或许,便是真凶使黄源至死的动机。”
“黄源其人孤傲,自视甚高,应该做不出虏人钱财的事情,可以排除因财务纠纷被人致死的可能。
“的确如此。”君青蓝缓缓点头:“但这一大笔钱的来历,的确有些蹊跷。”
“黄源有位子侄可是南阳郡的郡守。”
“黄郡守的确有帮他购置新宅的能力,但他根本不会那样做。”
李从尧挑眉:“哦?”
“只因郡守他……素来将银钱看的非常重,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谁若敢打他银两的主意,他能同你拼命。”
李从尧淡淡呵了一声:“原来,是个吝啬鬼。”
“正是。”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所以,我从未怀疑过银钱的出处是黄郡守,如今也排除了月初。至于纹娘,她不过是个厨娘不具备那样的能力。那么……还能是谁?”
君青蓝浅抿了唇畔,半晌没有再说话。她这一生里,鲜少能碰到叫她束手无策的案子。如今,却真真的是一筹莫展了。明明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然而通往曙光的道路却一步一步统统都给堵死了。
“无论那人是谁,都与当铺没有关系。”李从尧缓缓放下茶盏:“而你手中所掌握的证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个,便是李从尧阻止了她进入乾通当盘问的原因。如今,她的身边并没有姜羽凡。她甚至连盘问他人的资格都没有。君青蓝轻轻嘘了一声,险些忘记了这么一环。
她如今,还是个背着嫌疑的罪人呢!
“我叫你去瞧瞧陈墨白,你可有去过?”
“去过。”君青蓝忙不迭点头:“您的交代我哪里敢怠慢?去见纹娘前,我就先去见了墨白。”
李从尧眯了眯眼:“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
君青蓝眨了眨眼,试着揣摩李从尧提起陈墨白是个什么意思。然而,想来想去也始终想不出着两人之间有什么交集。
“若是关于墨白,并没有。”君青蓝说道:“他身子不好,我并未与他长时间相谈。正巧姜小爷也在,我便与他一起去见了纹娘。”
“身体不好么?”李从尧眸色几不可见冷了几分:“你为何不多关心下他的病情?”
“这个……。”君青蓝略有些迟疑:“似乎不重要吧。”
这人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陈墨白,往日瞧着他从没有好颜色,怎的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他?
李从尧挑眉,半个字也无,只拿狭长一双凤眸盯着君青蓝。眼底渐渐迫
出一抹幽深,叫人……不寒而栗。
“那个……我是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急着离开了。但是!”君青蓝正色说道:“我已从姜小爷口中了解了一些情况,墨白他是偶感了风寒,所以才会表现出气虚体弱,精神不济的症状。但似乎并不严重。”
“偶感风寒?”李从尧淡淡开了口,良久方才将唇角勾了一勾,毫不掩饰眼底讥讽:“真的么?”
这问题可要怎么回答?她又不是个郎中。
郎中?!
君青蓝心中一动:“若是公子允许的话,稍后我带着刘伯一同去瞧瞧墨白去。”
“恩。”李从尧的唇线明显松动了几分:“到底是旧相识,适当关心一下还是应该的。到时,我让唐影配你们一同去,免得那位陈兄弟害羞,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情。”
“哦。”
按理,李从尧肯出动刘伯去给姜羽凡看病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君青蓝始终觉得惴惴不安,自己却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病?”她在心中想着陈墨白的病情,却忽然想起来另外一桩事情来:“听唐影说,您让手下暗卫去探访了曾经给黄源看过病的所有郎中。不知,可有什么结论。”
“你自己瞧吧。”
男人如玉长指朝着墙边桌案上一只长条盒子指了指。君青蓝打开来,见里面装着的是厚厚一摞子的药方。
“这些……都是黄源的?”
李从尧不在意点头:“恩。”
“您是……怎么弄到了手?”她可不会忘记,此刻的李从尧只是个杀人嫌犯,可不是高高在上的端王!
李从尧眯了眯眼:“定国公闲得很,本王好心,替他找些事情做。”
所以……这些都是定国公的功劳么?就说呢!
“姜小爷已经在为了这案子劳心劳力,却还要劳烦定国公,会不会有些不大好?”君青蓝觉得自己的脸皮素来挺厚的,然而将那父子两个都使唤的团团转,总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父子同心,是极好的事情。”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
君青蓝默了默。若问,天下间最坚固的是什么?首屈一指的当然就是端王爷的脸皮。不过,手中这些个东西还是非常有价值的。
她将药方子一张张翻看着,渐渐颦了眉:“怎么都是些安神定惊的药方子?”
“刘伯已经瞧过了这些方子。虽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但,除了安神再没有旁的用处。”
君青蓝眨了眨眼。黄源病入膏肓,早就已显现出濒死之态,这是她亲眼所见的。
然而,那样严重的病情,却只给开了大量的安神药。
这是在开玩笑么!
“药方有问题!”君青蓝猛然抬了头。
李从尧挑眉:“何以见得?”
君青蓝抿了抿唇:“我现在不能回答。现在我必须尽快与纹娘再度见面,若是……待我回来以后,再同您解释。”
李从尧却缓缓摇了摇头:“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