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涌(1 / 1)

索额图死了。

他位高权重,权倾朝野,辅佐帝王平定三藩之乱,出使尼布楚,与当朝权相明珠倾轧半生,满朝文武百官,多半出自其门下,到头来却落得个被赐自缢的下场。

他活着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但当他真正死了,又有许多人如同做梦一般,不敢置信。

毕竟索额图看起来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坚不可摧,然而突然之间,这棵树就这样轰然倒地,不复存在。

兔死狐悲,有人伤感,惶然,自危,也有人窃喜,冷笑,嘲讽,无论如何,**少了一根擎天之柱。

整整三天,太子将自己关在毓庆宫没有出来,也没有任何动静。

所有人都觉得接下来康熙就会对太子下手。

但帝王的心永远不可揣摩,康熙非但没有拿太子开刀,反而将源源不断的赏赐送往毓庆宫,以示抚慰。

朝中的氛围伴随着天气转热而逐渐窒闷,每日规律的上朝,下朝,陛见,办差,每个人都有差事在身,但每个人都觉得心里仿佛压抑着什么,不吐不快。

就在这个并不令人舒畅的时候,胤禩却得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好事的消息。

张氏有孕了。

印象中,这个张氏一直是安安分分,沉默寡言的模样,就算人多的地方,她也能躲到不被众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站就是半天不说话。

既是宫里指进来的,又是这般的性子,廷姝也无从发作起,这几年来府里倒是相安无事,上下太平。便连胤禛那般家教严谨的府里,私底下也会闹点争风吃醋的小把戏,在胤禩这里,竟是从未出现过。

胤禩很少去张氏那里过夜,但是也不能丢在那里不闻不问,偶尔才会过去一次,所以也没想到廷姝还未有孕,这张氏倒先怀上了。

“恭喜爷了。”廷姝福了个身子,笑道。

她心里自然是有一丝苦涩的,原本府里两个女人都没孩子的时候,还可安慰一下自己,但如今张氏都有了,自己膝下依旧空空,不由得她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张氏温顺不争,胤禩也不是好色之人,可总归天意还是不落在她身上。

胤禩怔了一下,心里虽然也有几分欣喜,却没有太大的激动,他拍拍廷姝的手,两人分头落座。

“赶明儿去找大夫来看看那,兴许有什么办法,我们都还年轻,不用着急。”

廷姝心头一酸,泪差点就流下来,忙强笑道:“瞧爷说的,这都是老天爷的恩赐,哪里能强求得来,妹妹也真是的,自己有身子了还不知道,整整三个月了这才觉得不舒坦,可见孩子将来也是个懂事的,不闹腾。爷去看看她吧?”

胤禩本想点头,转念一想,却是摇首笑道:“晚些再说,有你照顾我放心,你也很久没回娘家看看了,正好明日我休沐,陪你一同回去吧。”

廷姝想了片刻,点点头,兴许额娘那里有什么偏方也说不定,进府两年,她毫无所出,心中早已急得不行,暗地里也找过太医询问,可连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自古女子生儿育女乃是天职,在这一点上,满汉并无多大差异,虽说满人不兴“七出”,也不可能因为福晋无子就可以休弃,正妻照样可以将通房或侧室的儿女归到自己名下,廷姝却不愿那么做,说到底总归不是自己的孩子,长大了必然会晓得自己的身世,何况隔了一层肚皮,也觉得不亲近。

“爷……”廷姝的表情有些迟疑,“若是我真不能……不若等选秀的时候,请宫里头再指几个妹妹进府吧?”

“你也知道子嗣是强求不得的,庄亲王博果铎如今五十多岁,纳了不少妾室,却连一子都没有,这岂非也是天意?”胤禩淡淡一笑,“我自小看着额娘受尽百般冷落白眼,可不愿意家里头再生风波,鸡犬不宁了。”

见他提到良妃,廷姝呼吸一窒,不由覆上他的手,柔声道:“爷别多想了,我不提就是。”

这头胤禩因为家事而安慰廷姝,那边四贝勒府中却因为政事而一片沉凝。

“四爷,如今情势已是刻不容缓,若等那位真废了太子,怕就来不及了,您得赶紧做个决断。”

沈竹见胤禛沉吟不语,又道:“圣上虽还没有废太子,可看起来也离此不远了,若真有心想要保全太子,定不会处死索额图。索额图乃先皇后之叔,当朝太子叔公,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太子好,皇上想必也清楚这一点。索额图一死,**就群龙无首,圣上的心意,难道四爷还不明白么?如今大好时机,正该将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招揽过来,为我们所用。”

“希贤,你看呢?”胤禛开口,问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戴铎道:“小的不这么看。”他假装没有注意到沈竹投来的,略带不满的目光,续道:“索额图死,未必是皇上想抛弃太子,恰恰相反,皇上有可能想借此看看太子的反应,如果太子纯孝忠君,幡然悔悟,自然会知道怎么做,如果太子执迷不悟,皇上的这一步,却可谓更加高明。”

沈竹与戴铎,皆是胤禛跟前得力的幕僚,加上身在翰林院的年羹尧、任御前侍卫的傅鼐,外放福建巡抚的沈延正等,甚至还有交好的胤禩,在不知不觉中,他身边已经凝聚起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量,只不过他处事低调不张扬,比起其他门人遍布的皇子阿哥来说,少有人会注意到他。

胤禛不置可否,沈竹却忍不住追问:“怎么高明?”

戴铎微微一笑,拿起一个茶杯,将它放在桌子中间,又将其他杯子与茶壶都扫至一旁。

“太子如今等于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以成为皇上用来试探其他人用心的棋子。”

沈竹恍然道:“你的意思是,皇上不处置太子,是因为想看其他人的反应。”他自己说罢不由忽觉一阵冷意,喃喃道:“不至于吧,毕竟是父子,太子又那么受宠爱……”

戴铎淡道:“天家无父子。”

胤禛深深看了他一眼,为这次密谈下了结论:“希贤所说,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如今这种情势,多的是想往前跳的人,我们没必要再去凑热闹,静观其变即可。”

事实上,如今太子尚在,还有大阿哥、三阿哥压在头上,就算太子被废,皇位怎么说也不该轮到自己头上。

若说自己没有野心是假的,生在天家,谁不曾在心里有过念想,嘴上虽然谁也没说,但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太子被废,如今索额图已死,太子一党颓败之势初现端倪,所以心中最着急的,并不是他,而是大阿哥吧。

翌日廷姝归宁,胤禩陪着她一起,富察府上下早已准备妥当,马齐亲自迎了出来,彼此见礼之后,廷姝被富察夫人带到内院,胤禩则与马齐留在书房叙话。

“八爷对如今的情势怎么看?”彼此刚入座,马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彼此成了亲家之后,走动就更加频繁,连带着关系也密切起来,胤禩办事得力,谦和温雅,在诸皇子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再加上两世为人,即便没有刻意去拉拢,往来应对的手段,比起许多人来也要高了一筹。

自良妃薨逝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心觉亏欠,康熙对胤禩比过去好上许多,不仅常当众夸赞他,逢年过节的赏赐也没少过。

如此一来,让朝中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明里暗里没少旁敲侧击地打听,胤禩故作不知,每日依旧衙门家里两头跑,除了宫里和胤禛府上,便鲜少再出门。

现在马齐冷不防抛出这个问题,却让他皱眉:“岳父何出此言?”

马齐沉吟片刻,道:“这里没有旁人,我们翁婿一场,八爷也莫要瞒我,难道您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岳父莫非是受了谁的托付,来当说客了?”胤禩微微一笑,见马齐尴尬表情,立时猜了个**不离十。

“难道岳父觉得,皇阿玛是真的要舍弃太子了么?”

马齐的为人,胤禩倒还信得过,只是他有个毛病,一旦心思动摇,就极易被鼓动利用。

马齐叹了口气:“上次听了八爷所言,我也不再心存妄念,只是如今有个人,却是不好推托。”

胤禩略一思忖,就知道他在说谁。“佟国维?”

马齐点点头。

索额图一死,佟国维就成了头号炙手可热的人物。

同样是皇亲国戚,佟家也不遑多让,不仅立下赫赫战功,家族中还有不少战死沙场的,从孝康章皇后到孝懿仁皇后,一个是当今皇上生母,一个是当今皇上嫡妻,名副其实的世家大族,高门阀第。

明珠虽然与索额图斗了半生,也是权倾朝野,家族势力毕竟比不上佟国维,所以如今佟家,上承皇恩,凌驾百官,竟隐隐有取而代之之势。

对于佟国维为何两世都挑上自己,胤禩并不意外。

胤褆羽翼已丰,又有明珠在侧,佟国维就算投靠了他,将来也不会是首功。

胤祉成日与文人墨客厮混在一起,佟国维对他不大看得上眼。

胤禛冷面冷心,做事低调,待人不苟言笑,虽然因为养母而与佟家扯上关系,但毕竟先皇后过世已久,他也曾在政事上驳过佟国维几回面子,两者关系并不算亲密。

余者不是年纪尚小,就是无心朝政,都不会在佟国维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只剩下了胤禩。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却有人来报,说佟中堂带着儿子隆科多上门拜访。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马齐看着胤禩苦笑。

胤禩倒没表现出什么情绪,理了理衣摆,起身笑道:“贵客上门,我与岳父一起相迎吧。”

以佟国维的身份上门,算是有点纡尊降贵的,但是胤禩在此,又是不大一样,他们还得反过来向胤禩见礼。

“佟中堂无须多礼,隆科多与我也是老相识了。”胤禩笑道,拱手还了一礼,佟国维地位尊崇,他就算是皇子,也不敢托大。

隆科多见着胤禩,也是面露喜色。

江南一行,两人算是打下交道,隆科多是御前侍卫,胤禩则经常要进宫,互相之后也没少往来,关系也算融洽。

彼此寒暄一阵,佟国维却都是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丝毫不提及正题,眼见天色渐晚,他却不说告辞,兀自老神在在。

胤禩暗道一声老狐狸,面上却笑道:“今日碰巧凑到一块儿了,中堂大人若无事,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

佟国维顿了顿,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不知可否请八爷借一步说话?”

富察府的后花园建得极好,虽则没有什么名贵草木,但小则小矣,却看得出是花了心思去布置的,亭台楼阁,都有点江南园林的影子,傍晚时分,日落西山,微风轻拂,静而不沉,恰是说话的好地方。

两人沿着小道走了一路,却都没有说话,胤禩心情宁静,望着远处落霞染天,也并不急于说话。

“八爷您看。”佟国维忽然指着天上一处。

胤禩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雄鹰飞过,在云间掠下一声长啸,身姿矫健,令人不由驻足。

“这雄鹰高飞,俯瞰世间万物,确实令人向往。”佟国维叹道,感慨无比。

倒是打起机锋来了,胤禩有点哭笑不得,却顺着他的话,指着池中锦鲤道:“雄鹰虽展翅翱翔,却不知水里自由自在的快活,也就不知道鱼的乐趣了。”

佟国维微微拧眉。

他不知道胤禩这番话,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无意于储位。

如今正是趁势而起的时候,除了那些没有实力角逐的皇子,他并不相信真的有人会眼看着机会摆在前面,却不去争取。

“八爷这是何必,放手让时机溜走,并不是聪明人所为。”

“中堂大人,胤禩想劝您一句。”胤禩忽而敛了笑容。

佟国维一怔。

“天心难测。”他淡淡道。

佟国维没有说话。

在他心里,自然是不以为然的。

只觉得这八阿哥的胆子未免太小,想来是之前被冷落的那段日子,已经将他吓怕了。

心中却仍是不甘心:“难道八爷愿意眼睁睁地将机会拱手相让?”

胤禩一笑,眼神却带着了然的淡漠:“中堂不妨再多看几日,这生杀大权,总归是皇阿玛说了算。”

陈平攥紧了怀里的玉佩,回到住处。

就算再压抑,也掩饰不住丝丝喜意从这张脸上透出来。

若不是怕人发现,他这一路早就把玉佩抓在手里把玩了。

如今好不容易忍到回来,一边推开门,一边却伸手去拿那块玉佩,脑子里不住地盘算。

找个时间,将嫣红赎出来,然后带来给姐姐看,姐姐想必会喜欢她……

门一推开,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

佳盈正坐在床边,帮他缝补着衣裳,抬眼一瞧,见他站在门边,微微露出笑容:“愣着做什么,过来试试衣裳。”

“姐。”陈平走过去,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他匆忙往床铺里头的方向瞄了一眼,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爷带着福晋回娘家了,那边没什么事情,我过来看看,正好帮你把衣裳补了。”佳盈拿起衣裳帮他换。

陈平闪身想避开,有点赧然:“姐,我自己来就好,都多大了!”

佳盈笑吟吟地,也不勉强,便停下手让他自己穿上。

两人早年相依为命,与其说是姐弟,不如说做姐姐的一直照顾弟弟良多,如母如姐,彼此之间也少了许多顾忌。

只是这挣扎躲闪之间,一块东西从陈平怀里滑落下来,跌至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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