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过了年出了十五,知青们陆续回来了。
回来之后都要和队长报告。
谢青宇直接跑蓝家来了。“蓝哥，嫂子过年好！”
凤爹凤娘挺高兴，“过年好！”
蓝凤都没用爹娘叫，拉着小哥哥一起问好,“谢叔叔过年好。”
然后躲过揉头。
凤爹让凤娘做饭，留谢青宇吃饭。
蓝凤和小哥哥也跟着帮忙去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还真馋嫂子手艺了。”谢青宇也不客气。
凤爹才高兴呢，给谢青宇倒水,“做火车回来的？累不,要不躺会。”
凤爹总去县城，还真去火车站看过。
呦嘿！火车可真阔气。
火车头还写着字，红色的大字——东方红。
火车头上面还有个大灯，颜色是蓝色的,窗户是白色的,后头的车厢是绿色的。
老长老长了。
一下子可以拉好多人。
火车一开“匡噌匡噌…”的，怪好听的。
“不累。”谢青宇能说,家里给买的软铺,他就是躺过来的。
“小凤，小龙，过来下。”谢青宇拿过一个行李包打开。
谢青宇用的是皮和帆布的旅行包，包的名字就叫“北京旅行包”。
青绿色成人胳膊长的旅行包,正面是白色的素描高楼大桥。
最上面是北京两字,也是旅行包的品牌。
两个提带是皮子的,这样拎起来不硌手。
旅行包带拉链,一看就是能装的。
“又给他俩买啥了，别费那个钱。”凤爹一脸的不赞成。
“不是别的，是一些儿童读物，还有小人书，而且还不是我的，和别人借的，要还的。”谢青宇掏出两小摞书。
蓝凤一进来就看到好多小人书，眼睛简直要发光。
闪亮的课外书。
她终于要有“娱乐生活”了嘛。
“过来，过来。看你们喜欢不喜欢。”这些都是从他那小堂叔那拿的，他小时候看的书都让爸妈给烧了，因为不合时宜了。“借给你们的，啥时候看完啥时候还我就成。”
那也要感谢，“谢谢谢叔叔。”蓝凤觉得这次她特真诚，饱含感情的。
多年以后，她叫“大侄子”也是饱含感情的。
凤爹搓手，知道闺女、儿子稀罕，想说不能这样又张不开嘴。
“我们把书先放进箱子里，下午再看。”蓝凤有些依依不舍的摩挲了几下书皮。
“我们会好好保存的。”蓝凤和谢青宇保证道。
“相信你们。”谢青宇没敢说随便嚯嚯，害怕下次小堂叔就不肯借他了。
所以还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吧。
蓝凤又聊了两句就出去了，今天她主厨，她娘手艺真不如她。
今天她娘可是够舍得，拿了半只兔子，又捡了三个鸡蛋。
兔子她准备做红烧兔丁土豆丁。
鸡蛋的话，还是炒鸡蛋。
再拌个白菜丝，三个菜很可以了。
两个正经荤菜呢。
“家里来客人啦。”蓝奶奶也在做饭，看到老三家伙食了。
“嗯，谢知青来了。”凤娘闷头烧火，没说别做了，她们给带出一份啥的。
凤娘自从上次给送鸡肉，老太太给了大孙子之后，她就只隔三差五才给一回了。
不再是做好吃的就送了。
本来凤爹哄完凤娘之后，那事就过去了。
可是蓝大伯娘不消停，对着凤娘阴阳怪气的，说老太太心眼里还是大孙子重要。
有肉吃也不忘给大孙子留一口。
虽然让蓝老太太给骂了，凤娘也彻底黑脸了。
这回连凤爹也不敢劝了。
蓝凤觉得她爹很鸡贼，要是再参合，说不定要受夹板气了。
蓝凤倒了少许酱油、半勺大酱，又加了些盐用水调开当做酱汁，盖上锅盖。
红烧兔丁里放了些红辣椒和大酱，味道就变得很独特了。
“闺女啊，咋不直接把调料往锅里放，还占个碗干啥？”凤娘有些不解。
还在和土豆奋斗的蓝小哥哥替妹妹回答，“这样更好吃。”
蓝凤吐吐舌头，她就是和视频学的，其实也不知道原因。
“我新手，把握不好量，这样更直观一些。”这当然这也是蓝凤瞎掰的。“做出来的味道还是可以的。”
“随我，一上手做的就好吃。”凤娘这个骄傲啊。
蓝凤：其实并没有随，她真的是自带天赋。
“娘，土豆洗好削好了。”蓝龙端着一大碗黄溜溜的土豆。
家里用的是玻璃片削土豆。
这样技术含量不大，而且能最大保证留肉，不浪费。
“切成滚刀块。”蓝凤扫了眼，很好，黑坑啥的都挖的很干净。
“我来切。”凤娘站起身，去换儿子。
现在家里有桌子椅子，不用再和老太太借了。
虽然只有四个凳子，可是可以把桌子挪到炕沿边，这样炕沿也能坐两人。
谢青宇吃的嘶嘶哈哈的，但是舍不得不吃啊，够味！
头也不抬的竖起大拇指，“真好吃！”
他以前的兔子白吃了。
“谢叔叔，北京可大了吧，天·安·门你去过么？”蓝龙对北京特别向往。
“可别瞎说。那是主席住的地方。”凤娘觉得北京特别神圣。
谢青宇喷笑，“是主席住的地方，可是地方大啊，我们也能住一住的。至于天·安门广场，其实以前挺破的，五六年改造的，那时候我还小，但也有印象了。现在天·安门广场和长安街整齐肃穆多了，我有照片。”
“照片，借我看看啊？”蓝龙更兴奋了。
“吃饭，吃完饭再说。”凤爹瞪儿子。
蓝龙心里长草，连肉都吃不香了。
蓝凤其实也挺有兴趣的，这个年代的天·安门和以后不一样吧。
吃过饭，谢青宇看着蓝龙迫不及待的时候也不逗他了，直接翻旅行包拿出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是正方形的，四周是白框，底下写的是：首都天·安门留影一九七一年春节中山公园照相部。
里面是两个男孩，大男孩自然是谢青宇，他身边还站了个小战士。
穿着小军大衣，身板拔的倍直苗。
照片太小了，五官看的不是特别清楚，但能确定是个小帅锅。
照片的背景就是天·安门广场，正中央是主席像，左右都有标语。
左边：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右边：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谢叔叔，这是你弟弟啊？”蓝龙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把天·安门牢牢的记在心里。
谢青宇多想大逆不道的回答“是”，可是让他爹知道，非得打折他的腿，假笑，“我小堂叔。”
蓝龙蓝凤倒是见怪不怪，主要是农村辈分更悬殊。
还有管小丫头叫姑奶奶的呢，管老太太叫嫂子的。
谢青宇解释了下，“给你们那些小人书还有儿童读物都是他的。他书老多了，下次再给你们带。”
蓝凤又看了眼照片上的小帅哥，好感蹭蹭蹭的上涨。
谢青宇临走时，到底又扔下一桶麦乳精。
凤爹拿着麦乳精撵出去，人跑远了。
这人情债是还不完了。
“这是咋说的。”凤娘也挠头。
“没事，我去黑市多买几回小鸡兔子，谢知青爱这个。”凤爹知道小伙子爱吃肉。
“也只能这样了。”凤娘将麦乳精锁进箱子里。
“锁它干啥，让小龙小凤吃了得了。”凤爹觉得多此一举。
“再留留。”凤娘的意思是家里现在伙食好得很，孩子们也不缺啥，看闺女、儿子小脸红润的，和以前黄了吧唧就是两码事。
这麦乳精可是北京的麦乳精，好东西呢，要是孩他爹求人办事，这东西能称面。
不愧是两口子，凤爹一下子就猜出媳妇的想法了。
“用不着，再说一盒也不顶事。”真让人家以为他还有别的门路，到时候他求人办事的时候，人家说让弄几桶麦乳精，他去哪找对去。
不是自己的，就是没有底气。
“小凤，给你收着吧。”凤娘将麦乳精递给闺女。
“你们多喝几天。”就知道闺女搁实。
蓝凤真没客气接过去了，“大家一起喝。”
她总觉得有好东西吃肚子里不亏，特别是家人劳动量这么大，还不好好补充营养，年轻时身体还好，老了都做病。
所以得了营养品，麦乳精或是奶粉，蓝凤都给家人泡着喝了。
“妹妹，看书，看书！”小哥哥真的是等不及了。
“一起看。”蓝凤将书小心的一点点拿出来。
“《王国福的故事》、《红灯记》、《沙家帮》、《马兰花》…”蓝凤觉得有好几本她很熟悉。
比如红灯记，应该是样板戏吧，好像□□最火的就是各种样板戏了。
《马兰花》是讲啥的她真不知道，但是小时候跳皮筋，念叨的口诀就是：马兰花啊马兰花，风吹水打都不怕…
不知道两个马兰花之间有没有必然的关系。
这个时候的连环画都是右边订书钉，左边可以翻开的。
蓝凤拿起一本翻到背面，她要看定价，都是两毛。
这价格还是很便宜的。
这些小人书和她预想的儿童读物有些区别。
她自以为的儿童读物是《白雪公主》、《拇指姑娘》那样的，没想到都是革命类型的。
不过想到这个特殊的年代，正常的儿童读物应该都被停了吧。
所以这个年代的儿童有些可怜啊。
emmmm……她自己就是被可怜的一员。
蓝凤随意抽出一本，名字是《沈秀芹》。
上面还写着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好榜样。
蓝凤有名的看书快，平时看书一扫一行的。
看这种小人书更是速度，不到十分钟，翻完了。
怎么说呢，要是后世，估计看的很少。
鸡血的太直白了。
这本小人书写的是某林场为抢救国家财产牺牲的“女英雄”沈秀芹的故事。
这位英雄是“学习□□著作积极分子”，因抢救国家财产而被火烧伤，在牺牲前，她躺在炕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点亮我的小油灯，我要学习老三篇！”
不过女英雄是挺可歌可泣的。
蓝凤也得承认这个年代的确有很多英雄人物。
她们身上都是闪光点。
她对那个“老三篇”倒是很有兴趣，下次可以问问谢叔叔。
其实老三篇是指mao主席写的三篇短文，即《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和《愚公移山》。
“孩他爹，这字念啥？”凤娘拿着一本书问凤爹。
“我也不认识。没事，可以猜，看懂就行。”凤爹语速很快，然后又去看自己的书了。
蓝凤发现一家四口都在看书。
“娘，哪个字？”蓝凤知道爹娘认字，但几乎是日常字。
有些生僻的字，就闹不准了。
蓝凤当然认识，舐读“shi”，四声。
“不念tian啊。”凤爹抻着脖子傻笑。
蓝凤在手上比划，舔字怎么写。
都是舌字旁，右边的不一样。
“长的可真像。”凤爹扔出一句，又开始看书了。
“妹妹，这个好看。”蓝龙拿着连环画献宝。
“嗯，咱们换着看。”蓝凤和小哥哥换书看。
这一下午，三房四口人都没挪动，都歪在炕上看书。
冬天天短，很快黑天了。
蓝凤第一次觉得没有电灯太不方便了。
“都给我吧，我收起来，别去灶坑边看。”蓝凤怕书被火燎到。
这可是借的，要保护好。
还要还人家呢。
“还能看到，我马上就看完了。”小哥哥可怜兮兮的。
可是还剩大半本，好意思说马上就看完了。
蓝凤决定“铁血无情”，武力收缴，“光线太暗伤眼睛，明天早上再看。”
“等等，等等。我找个书签。”蓝小哥哥就地取材，抽出根乌拉草，夹在看完的那页，才把书递给妹妹。
蓝凤又同样收缴了凤爹娘手里的书。
这个时代娱乐匮乏，所以小人书大人们也看的津津有味。
第二天，全家都没赖床，一早就起来了。
匆匆吃过饭就开始看书。
蓝凤手里拿的是最后一本，足足二十多本她都要看完了。
最后一本有些舍不得看了。
她要细看慢品。
然后二刷三刷。
蓝凤第一次对自己的阅读速度过快不满意。
就是看的再慢，也有看完的一天。
凤爹将书交给闺女放好，“我明个去县城，看看能不能买点肉食，猪肉不指望了，看有没有鸡啥的。”
然后请谢知青过来吃饭，再讨论下借书问题。
“孩他爹，明天早点去。”凤娘还是第一次催促当家的。
“知道了，我去问问二哥，去不？”
大冷天的其实红卫兵也不愿意出来。招呼二哥一起去，也不是为了放风，只是因为二哥他自己不敢去县城。
他家里的鞋垫比他家可多多了。
自从能卖布了，他和孩他娘都懒了，过年这段时间都没动弹。
当然也是因为家里还有鞋垫存货呢。
转天一早，凤爹背着背篓刚出门，就看到二哥…和招娣。
“咋招娣也过来了？”不会是要去县城吧。
蓝招娣也不指望她爹替她说话，自己来，“三叔，我想去黑市看看，我爹自己不敢去县城，以后也不能总拽着你和大伯，我去看看，要是可以，以后我就能和我爹一起去了。”
凤爹不免高看一眼招娣，怪不得他娘让招娣当家呢，除了狠劲，小丫头脑子也好使，“你还是个学生呢。”
“没事，我们学校可比生产队好请假。”招娣对于一二年级的课程还是有些把握的，偶尔请假耽误不了啥。
凤爹竟然无可反驳。
“放心，三叔，我走不动了，我爹能背我。”这意思就是不会耽误事儿。
蓝二伯终于开口，“招娣不沉，背着她耽误不了事儿。”
“那就走吧。”他还能说啥。
还在做美梦的蓝凤还不知道家里二堂姐已经先她一步开发新地图了。
蓝凤早就想去县城看看了，可是她爹每次去都有正经事，每次都带不老少东西，她很有自知之明，靠她自己肯定走不到县城，个小短腿没办法，就只能让她爹背着。
她又不想给爹增加负担，这事就拖下来了。
知青们回乡是有天数限制的。
每个人都会提前几天回来，要是晚了，介绍信作废会很麻烦。
慕婉是最后一天赶回来了。
脸色憔悴的厉害，一回来就趴炕上起不来了。
“阿婉，怎么了？坐火车累了么？”刘娟很是关心。
这关心绝对是没有水分的，因为慕婉回去会给她带不少好东西呢。
这次的行李怎么有些少呢。
“能不能安静点。”慕婉很是烦躁的喊了句，将被子拉上蒙住了脑袋。
刘娟看到她看不见了，眼里的恶意再也挡不住了。
握着拳头，表情扭曲，声音却很温柔，“那你歇着，我去烧点水，你也好洗涑。”
如果被外人看到，怕不得骂句精神病。
慕婉没回应，她现在满心的愁苦，实在不愿意搭理人。
本来回上海除了见父母也想见见简东，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他有些不对劲。
结果这次回去她根本就没见着人，不过却收到一封信，里面只有四个字“今生无缘”。
她只想见面说清楚，当年也是他对她先表达好感的，可不是她死皮赖脸的缠着他的。
这糊里糊涂的分手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是父亲用权势压人，就和他们大吵一架。
最后父亲的秘书和她说了很多，说了父亲的不容易。
上海是最先被红卫兵夺权的城市，但也不是所有当官的就罢免了，她父亲因为人脉还在位，可是处处受到制肘。
这半年甚至受过两回冲击，差一点就被赶下台。
在这个危险时刻，他不会打压那个男知青的，因为这就是把柄。
慕婉虽然被父母保护的有些单纯，但是不傻，信了父亲秘书的话，知道父亲现在很危险。
这让她很愧疚，她帮不上什么忙，还和他们吵架，她真的是太不孝了。
突然觉得让她魂缠梦绕的爱情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她问秘书叔叔，有什么能帮到父亲的。
人家告诉她，让她老老实实下乡，接受贫中农的改造就是帮了大忙了。
最后又塞给她不少钱票，说是父母给她准备的。
她在火车上做了一个梦，梦到父母被打倒了，被拉出去批斗了。
那些红卫兵拿鞭子抽人，她大喊“不要”，可是没人听她的。
虽然知道这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但是慕婉也怕了，就连被分手也没那么愤怒不甘了。
因为她心里最看中的还是父母，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父母真遭了难，她该怎么办。
慕婉突然又爬了起来，去找谢青宇，她是知道谢家家世的，她也知道他聪明，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什么事？”谢青宇正在被窝里看连环画呢，当然不愿意出来，冷飕飕的。
这是他截留的，要是在家，他才不会看呢，可是在这儿，除了红宝书，他别的书都没带，省得惹祸。
可是在火车上看的连环画还挺有意思，而且都是又红又砖的，都是正规出版社出版的，就是拿出来让人看到也不怕。
慕婉四处看看，确保没人听到她说话，将父母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下，“你说我能做什么？”
谢青宇认真的看了她两眼，真的是打破她固有印象，本来以为是个蠢蛋，结果还算是个有良心的蠢蛋。“你问我，不是应该问你对象么？你不觉得我们有些交浅言深。”
居然傻乎乎的就把家里的底透给他了，如果他是坏人呢。
所以还是个蠢蛋。
慕婉抿抿嘴，“我们分手了。我是相信你的，我们两家之前…”
“你和我有十来年没见过了吧，我难道就不会变，你读了那么多书不知道人心难测么。”谢青宇这真是看在两家的交情上，给她上一课。
慕婉眼泪落下，“你…不愿意告诉就算了，何处这么欺负人。”
说完转身就要跑。
谢青宇条件反射把人拉住，“我没说不告诉你。只是让你多用用脑子，它是个好东西。”
慕婉撅着嘴，听出来这话不对味，不过也没再走。
谢青宇放了手，“你现在帮不上叔叔婶婶，所以只要别帮倒忙就好了。”
被瞪了，他还继续，“叔叔的秘书不是告诉你怎么做了嘛，让你好好接受贫中农教育，以后上工尽量自己干，别把自己当成娇气小姐，手也紧些，别总是资本习气。”
慕婉眼睛越瞪越大，这人说话也太难听了。
在知青点摆放柴火的一侧，来抱柴火的刘娟快要把嘴唇咬出血，这个骚货又在勾引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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