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韬不知道自己怎么在旁人的催促和协助下,换了一身白得如此刺眼的衣服,只知道继续坐在长桌边发呆。还好此时尚未开宴,不必给别人看他这失魂落魄的怂样儿。
奶奶和母亲的话,还在耳边。
上次发布会的事,上面到底追查了一番,在K市的新闻出版界影响相当不好。父亲陆远声,不久后将调往肃山军区任职,陆韬因公务受伤,军衔升一级,调往肃山林州!
只要军令一下,谁也无法对抗。田政英很可能就是他的新上司。这正是母亲说的,更简单的、皆大欢喜的婚姻。
头一跳一跳地痛,短短的头发掩盖下,以那道伤口为中心,向周围隐隐地辐射。周围人来人往,却更让人觉得孤单。在受伤之后,陆韬确实有些敏感,心思总是黏着在许宁染身上,片刻不肯分散开,甚至有几分像小时候受了惊吓、对奶奶的依赖。
可能是害怕,松开手,她就会再度离开。
那还是因为,他觉得她会离开吧?
陆韬不知道自己心里,此刻分量最大的情绪是什么,失落,还是委屈。他拿起手机,再次发一条微信给她,像一个卑微的垂死挣扎。这种等待和连声询问,以前的许宁染在陆韬回陆家的时候,无数次地做过。
“宁染,你还会想我吗?”
许宁染在苏颜位于小南门外的事务所里,忙到天昏地暗,刚刚结束一个合伙人会议,跟这群精明锐利的大律师们明争暗斗,随时需要智商在线全力以赴!才走出椭圆形会议室,秘书又把西京军区的协查通告拿过来。
苏颜这一跑,倒是干净利索。西京军区这些罗里吧嗦的老顽固们却还不死心,协助调查的要求函,明明发不到本人手上,还是一封接一封地发。
真是佩服赵燮和刘大仁这帮大男人们,之前怎么背负着保卫和平的沉重任务,还要应付这帮官-僚主义老家伙。
想到此处,不禁心中又是一黯。当时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如今却四散在各地,秋风寥落的样子,想说一句话也不容易。
没时间伤春悲秋,好像还要和西城办事处那个超级难搞的负责人、姓张的“大状”吃个午饭。不过还好,最多不过半星期,这个乱象就要结束了,说是苏颜在纽洋城的合伙人马上到西京市,来帮苏颜的大本营“稳定战局”,许宁染只要顺顺利利把律所交到这位大神手上就行!
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从秘书手里接过手机,电已经充好。
按亮屏幕,除了三条微信没有别的提醒。律所这边再乱,许宁染始终保持,不把自己的私人号码留给工作关系的任何人。这微信,不会是别人。
她打开来,一个一个看。
“你在干嘛?”
“我想你了。”
黏黏的语气,难得如此直白的柔情,许宁染不禁微笑,再看最后一条。“宁染,你还会想我吗?”好吧,陆小爷的怨气,好像都要突破屏幕了……
许宁染略略思考一下,回头对跟来的秘书说:“打个电话给西城,张律师的事儿先缓一下,明天中午再跟他谈。”
秘书赶紧应下来,紧着问:“那司机……”
“让老赵放半天假吧,我下午不过来了。”
许宁染坐上自己的墨绿色Prado,拿过手机,顺手输入陆韬的ID,打开“定位”,随后,打开车载导航,输入了屏幕显示的那一串文字。
陆韬浑浑噩噩,不知在桌边坐了多久,好像脑袋里装的是面糊和水,时间越长,越混合均匀,什么也想不清楚。
直到外面进来一帮人,西装革履的,都是年轻人,很喜庆的样子,把这个今天的男主角簇拥着出去。真是怪了,这些人,怎么一个一个,比他这个当事人还热闹?
究竟怎样选择,才算不枉费这一生?陆韬还以为,自己的生活可以简单到,永远不用思考这么形而上学的问题。但忽然间,他的一生好像就在这好笑的粉白色通道尽头,在那一堆人里面就有答案。
他被人推着、簇拥着,往前走,另一边,是娇羞的准新娘,礼服不及婚纱隆重,但华美闪烁、不可方物。
两个人终于一同,站在小小长形舞台上,身后,是白色、粉色、红色鲜花拼出的巨大心形,水晶光彩闪烁、哪个傻瓜的闪光灯跟着闪?观众有不明所以、有各怀鬼胎,纷纷喝彩,多么好看的一对儿!
陆韬的目光接触到田菲儿妆容完美、含着羞涩和幸福的脸,娇艳欲滴的唇,色彩诱人。他忽然像是一盆冰水浇到头上清醒过来,没有忍住,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订婚、更不会带来他想象中的婚礼!
他想象过的婚礼,是许宁染站在他的面前,披着白纱,穿的婚纱是简单也好、华丽也罢,她会仰起脸,看着他,露出许宁染才有的,那种柔和、清甜的微笑,向他伸出手,等他戴上指环,或者拉住他,永远逃离这种让人窒息的生活!
陆韬的手随着身体一颤,那枚小小的指环冷冰冰的捏在指尖,他几乎就要缩回手了,田菲儿忽然一把拉住他,身体前倾,抱住了他。
“陆韬,我是女孩子!”田菲儿在他耳边,气急败坏地小声说:“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绝不要在这种情况下让我难堪!你欠我的!”
他欠她很多!一腔深情?一件扯断的礼物?一段无声无息的守候?名声?前途?需要顾虑的太多!田菲儿的声音,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狠。
陆韬木然,任她放开自己,慢慢站直,佯装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花。聪明的主持人立即在旁边插科打诨:“我们这幸福的一对儿真是情不自禁,要表达内心的喜悦与激动。”
陆韬都分不清是自己执着田菲儿的手,还是她拉着自己,冰凉而精巧的指环套过她纤细的手指。随后,田菲儿手中那一枚,顺理成章,套过他的手指,花纹硌到他的手指。
接下来,他应该亲吻她。
陆韬的动作却停住,他看着田菲儿的眼神,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清醒,让她害怕。随后,她听到陆韬低沉而清晰地说:“对不起。”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句对不起。
陆韬转身走下舞台,往场地的外面走。所有这一切,神圣华丽的一切、滑稽可笑的一切,去他的!
陆远声和陆太太一起站起。父亲一步横过来拦住他,低声喝问:“你干什么去?”
“我去跟奶奶解释清楚,求奶奶原谅我。”陆韬轻轻握住父亲阻拦的胳膊,推开,向着外面走去,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边走,一边将那枚不舒服的指环摘下来,随手装进兜里。有很多话,他想立即去告诉奶奶,哪怕跪着说都行。
在我的世界轰然倒塌时,我爱的人,她穿越死亡来将我拥抱。
那么,除了死亡,不应该再有任何事,将我和她分开。
时钟的指针接近六点,小南门外的律所里,大家都准备下班了,许宁染从外面进来,她的妆容刚刚补过,精致光鲜得就像这是一大清早,开车出去时换的平底鞋,已经换回八公分的高跟。
眼疾手快的秘书立即迎上来:“许小姐,你怎么回来了?跟张律师的会面已经改在明天了。”
许宁染点点头,木然地挥挥手说:“好了,你们先下班吧。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一下。”随后,她走进苏颜的办公室,放下遥控的遮光窗帘,将自己隔绝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