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不敢轻易打扰,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想了想,蹲下身来细致地替师尊捡起发间,袖摆,还有袍边的枯黄落叶。
她做这一切非常小心翼翼,专注至极,所以等她将最后一片竹叶挥落之后,正要抬眼起身,却对上了一双瞧了她许久琉璃眸。
剔透的碎光点缀着丝丝淡蓝的瞳孔在稍许狭长的眼中闪烁着,柔和中带着点说不出意味的感觉,但那一刹那的凝视,足以惊心动魄甚至还掺杂了些许忧郁的美色却让朝露有些唐突冒昧的罪恶感。
下意识便挪着脚步往后退了小段距离,恭敬地低头唤了声:“师尊。”
“...嗯。”
琉璃眸轻敛下去,不知为何,声音好似被一丝暗哑沾染,但他在朝露眼里,依旧是如同霜雪月华般高洁的人物,仿若不染世俗尘埃的谪仙,时常让她有一种眼前人便要飘然欲去的不真实感。
她原本想了许多话要与师尊说,可真的要说了,一时间却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最后琢磨许久,直到师尊走过来用灵力探入她的手腕把脉,这才张了张口,看着眼前满脸认真的人斟酌地问了一句:“师尊身体可还好?”
“近日过得可还顺心?”
却是撞在了一起,两两相望,皆是刹那的怔愣。
最终还是云镜尘最先反应过来,将搭脉的手抬起,犹豫几许,还是落在了面前人的头顶上,轻轻地摸了几下。
垂下的眼帘,嘴角微扬,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
“师尊并无大碍,多亏了朝儿送来的丹药,不愧是为师的徒儿,就是厉害。”
受到夸赞,朝露心中还是有些雀跃的,但她习惯偷偷藏在心里,所以面上只是虚心地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徒儿应该做的,比起四长老他们来说,朝儿还欠缺很多。”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自责地低下头去。“而且,若不是因为朝儿,师尊也不会...”
“好了。”话未完,便被眼前人故意打断,额头被轻弹一下,有些微疼,云镜尘看着眼前眉头轻皱的少女,眸光复杂地掠过。
那日的记忆依旧在脑海中时刻不能忘却,虽说他已将朝儿的那段记忆抹去,但发生了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要说该自责内疚的人,也该是他啊。
为人师者,竟然在徒弟意识不清醒下与她犯下如此违背道德伦常之事,哪怕当时情形身不由己,但也到底是他这个做师尊的无用。
“师尊?”见头顶迟迟未曾传来话语,朝露诧异地抬眸,却捕捉到那双琉璃眸中下意识的躲闪,心中微微疑惑,却在面前人温和的笑容下抹去了那些许的多想。
“朝儿已经做的很好了,而且,保护徒弟本就是师尊的责任,朝儿总得让为师操心一回吧?你看看隔壁山头的峰主,每天对他们的徒弟有操不完的心,可是到我这,却是本末倒置,这让为师有很大的落差感啊。”
“是,这样吗?”
朝露小脑袋瓜子有些转不过来了,但这个时候云镜尘又没有给她任何细思的机会,摸着她的脑袋便笑着哄她道:
“朝儿难不成还怀疑为师会说谎不成?你看别的峰主的徒儿,哪个比得上我家朝儿如此乖巧?但有时候啊,就是太乖巧了,所以懂事地没有给为师添麻烦,可为师倒是希望,朝儿能够多依赖一下我,或者多为自己着想一点。”
说到这里,云镜尘眼里溢出满满的疼惜,脑海中不经意回想起那日躺在血泊中用无助茫然的眼神哭泣地看向自己的少女。
仿若一朵遗世而独立的白莲,本该安好无虞地被呵护在掌心,却被宵小之人伤的支离破碎,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她的眼里完全看不出任何希望与生机。
“为师第一次做人师尊,很多时候,也许做的并不是那么的好,甚至差强人意,但朝儿,你可还记得当年为师收你为徒时说过的话?”
朝露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像是回忆起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记得。
她当然记得。
因为当时师尊说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别人家的师尊都是说什么既拜入门下,便要恪守门规,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可她的师尊,却是不一样。
[既拜入我门下,牢记三件事即可,一,不可主动招惹是非,二,不可对为师行违逆之事,三,凡事遵从自己的本心,纵千万人非议,无愧便好。]
那个时候,她以为师尊说这番话是看出了她身为妖修在宗门内立足的艰难,所以让她凡事多思多虑多想,不要妄动,但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云镜尘看着面前徒儿脸上直白的情绪,瞬间清楚了她此刻想法,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知徒儿会如此误解,当年那番话便该说的更加直白才是。
也怪自己,当时的朝儿还只是个孩子,自然想的比较简单。
“罢了,取剑,让为师看看你这些年剑法可有落下。”
说到剑,朝露原本还纠结的表情立马就放亮的双眼,但她还未高兴多久,便立马担忧地道:“师尊的身体可...”
话音未落,便被弹了个脑袋瓜崩,懵了一懵。
云镜尘佯怒地斥了句:“为师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弱不禁风,朝儿莫要小瞧了为师才好!”
说着,银色的破尘剑出现在手中,带起的剑风卷起脚下数丈落叶。
朝露摸了摸被弹的有些泛红的额头,不怒反笑,平日里在弟子们看来高冷矜傲,难以接近的脸上,唇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傻傻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真切。
而此刻,昼和殿内,看着灵堂里躺在棺椁内心爱之人的尸体,顾白夜表现的悲痛欲绝。
天行子在旁三言两语地就把杀死岚灵儿的责任推到了朝露身上,说什么若非她逼人太甚,灵儿也不会死的如此凄惨。
当真是好不要脸。
但并不知晓一切,且惩戒殿内所有弟子都发了心魔大誓,决不会妄议,他也无从确认,是非对错,自是天行子一人说了算的。
而顾白夜看起来也像是信了的样子,要不是天行子拦着,便要当场提剑去竹云峰寻仇。
可等天行子寻了个借口离开,只有他一人守在灵堂内的时候,他却随手将棺椁盖上,再未见里面的人一眼,而那原本落泪的猩红眼眶,也瞬间转了神色,唇角轻扬起一抹诡谲的弧度,暗色的眸底一片彻骨的寒凉。
不见丝毫难过。